? 黄瓜见坏事了,忙告诉人说三弟跟县令大人说话,是弟弟说起姑姑心里难过,才哭的。[ ~]
人们这才放心散去,然后忙忙地继续挑土挑水。
面对伤心痛哭的小娃儿,县令大人就算刚才受了气,也无法用官场上那套来应付他,他孙都跟这娃儿一般大了呢。
“你也无需难受。瞧那通道铺了好长了,怕是要到张宅门口了。那个……本官也没生气。本官身为县令,不过是为大局考虑,才跟你们有些分歧……”
不等他说完,黄豆就止了哭声猛点头,迅速地又清理了一遍鼻涕,拖着鼻音对县令道:“那是,当个小官儿是好容易的事么?就跟夹心煎饼差不多(菊花姑姑说的)——”袁县令猛地睁大眼睛,要不是小娃儿刚擤完鼻涕,他就要抱着他亲一口了——“干啥事都不容易哩。我奶奶说,就算啥也不干,跟狗一样吃屎,都不容易哩:吃屎还要起个大早,要是起晚了,那屎就被拾粪的人捡走了,再不就叫狗给吃了……”
方靖宇听得呆了,袁县令也不比他好多少——拿当官跟吃屎比,头一回听,粗俗,却很贴切。
这娃儿一会“我姑姑说”,一会“我娘说”,刚刚又是“我奶奶说”,好像家里人说的话他全记在心上了,说出来你还没话回。
黄豆说完了,转头见方靖宇站在一旁,刚要说“你咋还不去干活哩”,就听他急忙道:“我叫县令大人一块去挑土。”
说完也不管小娃儿那诧异的神色,一把将袁县令拉到一旁,低声道:“大人,此时不宜多说。不如亲身救火,尚能安抚民心。”
袁县令听了连连点头。
于是,两人也加入救火大军,就算每回挑的不多。也令往来人众对黄豆几个小娃儿刮目相看了——能让县太爷帮着挑土,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很快,袁县令就为自己这一决定庆幸起来,也真心感谢黄豆逼他改了主意。( ·~ )若是还坚持原先的措施,只怕他就要被人活埋了。
原来,橡园山下人越来越多,清南村周边该来的人都来了,再远一些地方的人,等他们赶来也是帮着扑灭余火,救人是指望不上的。
那些雇工的家人也都赶来了。除了两处木耳场离得远。不在火圈之内,有大概三十多个人及时逃了出来,剩下的雇工都跟张家人一样,深陷火海。
看着已经抬出来的十来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再看看汹涌的火海,那些人都疯了,自觉亲人凶多吉少,生还无望。那真是哭声震天,哀嚎遍野。
有几户人家闹着要找张家人拼命,可是张家人也深陷火海。一时间也找不着人,张槐青木等人在山上忙得脚不沾地,他们也没见着。
这些人见葫芦等几个小娃儿在山下支应,于是就围住他们兄弟叔侄,辱骂讨公道,进而要动手推搡打人,那情形竟是要拿这几个小娃儿抵命了。
这下可惹恼了清南村的人,李长雨正好下山来挑土,见状大怒,跟赵三等人冲上来一阵喝骂。拦住他们,双方对峙起来。
葫芦差点被人从马上扯下来,又见黄瓜和青山把黄豆护在身后,被人推得直趔趄,他不禁怒睁双目,一咬牙。狠狠地抽了那人一鞭才让他松手,又接连对着几个拉扯黄瓜青山的人猛抽。
就听“啪啪”鞭响不绝,一个汉脸上被抽中了,立时肿起一道红痕,跟鬼叫似的嚎丧起来。
吓得这几个人慌忙后退,惊疑不定地瞅着这个暴怒的小娃儿,只见他满脸戾气,从马上直立起身高叫道:“刘黑皮——马小六——”
远处的黑皮和马小六听见他叫,急忙跑过来。
葫芦指着那群闹事的人喝道:“带几个人过来,拦住他们。[ ~]谁敢闹事就捆了他。有冤屈等事后找县令大人告状好了,我郑家接着。”
那些人一听要上公堂,都呆住了。
有个婆哭道:“没天理了哩。烧死了人不认账,还要跟人打官司。有钱人就是心黑……”
“闭嘴!”葫芦抬手用马鞭指着她骂道,“老虔婆,眼睛里就认得钱。这会大家都在救人,难道你要我们坐下来算你儿的烧埋银和性命钱?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当初是谁托人跪在我姑姑跟前,求她给你儿一口饭吃的?你当这橡园是谁都能进来的?”
这个婆恰好是他认得的,因为她拐弯抹角托了槐大舅找上门来,才为儿谋到了这份差事。
那婆顿了一会,马上尖叫道:“我送儿来干活,又不是来送死……”
清南村有人道:“你是猪脑哩?这火是张家自己放的?自己放火烧死自己?”
“那也是张家坏事干多了,才招了人来放火……”
葫芦见黑皮已经叫了十来个人过来,心里松了口气,以马鞭指着那婆高叫道:“大伙都瞧见了?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求你的时候就下跪,喊老爷太太;东家有了难,马上就说东家坏事干多了才倒霉。往后遇见这种人,就算看见她快饿死了都不要管她,防止救了她跟蛇一样反咬你一口。”
周围人哄然议论起来,都用异样的目光瞧着那婆。
那婆受不住,往地上一倒,打滚撒泼地哭喊起来。
黑皮将十来个汉往前一排,自己跟马小六一边一个,站在葫芦马前大骂道:“老东西,在张家当雇工都比人家种田划算,哪个不晓得?你转了十几道弯,找上老爷大舅才得了这份工,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咱太太和小少爷还没救出来哩,你吵啥?”
葫芦喝道:“跟她啰嗦啥?捆了她。”
那婆家人上前阻拦,质问他凭啥捆人。
葫芦嗓都喊哑了,却依旧昂然喝道:“张家虽然遭逢大难,所有死伤的雇工,事后都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有啥话到时候再说。若是现在闹事——”他满脸煞气地扫过人群——“说明她不安好心,故意跟张家作对,趁机闹事来了,说不定就是那放火的人。黑皮,谁再敢闹事,就捆了她交给县太爷处置。闹得凶了,打断她的狗腿,再问她是谁指使的。莫要手软,我正抓不到头绪哩,送上门来倒好。”
人群一静,都被这娃儿的话震住了。
赵三一拍巴掌大叫道:“说得好。谁敢在这欺负人,咱清南村的人打断他的狗腿。王八羔,忘恩负义。”
李长雨见九岁的葫芦面对闹事人的围困,不惧不慌,反而凶狠地盯着那些人,如同一头野狼,要择人而噬,暗想自己儿终究是比不上这小了。
可他也不想想,这样的成长是多么残酷。
葫芦从站在这大火前开始,到直面县令,再到面对闹事的人群,这完全不是一个九岁的娃儿该经历的,可是,他在几个时辰里全部经历了一遍,逼得他跟个大人似的应对筹划,连伤心想念姑姑的心思也不敢有。
寂静中,就听有个媳妇嘤嘤哭道:“……黑心烂肝的哟……害东家,也害了他爹……他爹呀……你可要活着,你要有个好歹,咱娘儿们指望哪个……”
有那从火里逃出来的雇工就骂道:“黑心的东西,也不分个好赖。她娘,要是哪一回咱倒霉没了命,不许找东家麻烦。这事能赖东家么?”
他媳妇心有余悸地抱着他胳膊,连连点头。
马上就有人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逃了命,跑出来了,现成的好听话谁不会说。
听了这话,立即有个老汉张着没牙的嘴哭道:“话不是这么说。儿没了,咱……心里难受哇,那……那……也不能瞎眼乱怪人哩,这火还烧着哩,太太和少爷小姐们也没逃出来哩……”
人群再次陷入沉默。
葫芦对李长雨等人道:“多谢赵三爷、李叔和刘叔了。这事我自己来处理,三爷爷只管去忙吧。”
赵三就叮嘱了黑皮几句,要他照顾好几个小的,然后和李长雨等人继续挑土去了。
葫芦让青山将黄豆抱起来,他将他拽上马,放在自己身前,防止他人小被人踩踏了。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这群人,对黑皮道:“把这婆送去见县令大人。”
袁县令听了心中叫苦,他刚才故意不出头的。这事就是无厘头的烂事,没道理可讲,这些愚民亲人死了,由着性闹,哪里还管国法人情?再说,可怜老爷现在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还不如这郑家小少爷威风呢!
可是,不管怎样,他是县令,人,还是送到他面前来了。不是一个,是来了一群。
还好,葫芦又重新安排了一番,将山上的衙役捕快调了几个人下来,县令大人总算心里有了些底气。
方靖宇见他面有难色,又低声帮他出主意道:“大人,此事倒也不难处置。刚才郑家小少爷不是说了,事后定会妥善安置他们,想张家也不愿事情闹大。但眼前大人非得压制住这些人不可,不然,郑家可也是一肚火气,随时就要爆发,清南村的人也是同仇敌忾,若是冲突起来,激起民变……”
袁县令打了个寒噤,忙端直身,使劲咳嗽了一声,想在没有公堂肃穆气氛支持下,把县太爷的架先摆足,哪怕在旷野,也不能没了官威不是。
谁知他还没说话呢,黄豆先喊了一番话,然后就没他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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