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在一旁听了,插嘴道:“让黄豆也跟着去。黄豆,你晓得该咋说吧?”
黄豆急忙点头道:“哥哥放心,我晓得咋说,肯定不让旁人沾咱家便宜。红椒妹妹,你跟我一块去吧!”
这话听得葫芦心里一抽,不知让这个不肯吃亏的弟弟跟着去是对还是错,想想还是吞下叫他不要去的话:姑姑常说,学走路的时候,跌跤跌多了,走路就稳当了。
红椒忙点头,她和黄豆是见不得又离不得的一对冤家,黄豆去了,她当然也要赶着上了。
然后,板栗又恭请娘的大舅舅——他的大舅爷杨得发,带着张郑两家的亲戚,组织人手在橡园山脚下为死去的雇工搭建灵棚,购置棺木、白布,以及一应香烛纸马,请云天寺的和尚来做法事,请治丧礼乐吹鼓手……
再让人将先前掩埋的书籍、银两、账册等物挖出来,运去郑家;又请来财表叔带人在山下搭棚子,支起临时锅灶,请来福表叔带人去郑家运米粮,请来喜表叔去村里和集上购买菜肉,让刘婶召集媳妇们在山下煮饭炒菜,好招待各路人等……
葫芦在另一边也没闲着,一阵吆喝过后,将人手重新调集安排,十个编成一队,派王忠和黄麦将他们登记姓名、年龄、住址,方便事后发放酬劳。
他往橡园外围的东西北三面加多了人手,里面也选择了几个靠近张宅的木耳场子,依照先前一样的方式逐步灭火、铺通道,看有没有如同张家一样躲藏起来等待救援的雇工。
虽然推测他们十有八九都已经丧生了,但抱着以防万一的希望,能多救一个是一个,救不出来,找到尸体也是好的,反正总是要灭火的。
于是,张家废墟上呈现一奇怪的现象:周围烈焰腾空,山下哀嚎遍野,上千人汇聚,各色人混杂,然现场主事的不是张槐,不是郑青木,也不是张太太,更不是张大栓和郑长河,而是几个小娃儿。
等马小六带来一批人,抬着几副临时绑成的担架,将张郑两家的老弱病残搁上担架后,张郑两家的长辈便丢下几个娃儿,径自回郑家去了,只有青木和张大栓留了下来,去看望那些从废墟上被救出来的雇工。
这情形让原本准备上前询问张家人是如何逃出来的县令等人,看着站在那恭送爹娘爷奶的葫芦和板栗等小娃儿发呆。
两兄弟送走长辈,转头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一齐过去找袁县令,请求县令大人派人调集在清辉江修理河道的人来帮忙救火。
“大人,若是任由这火烧光,自己熄灭的话,这山就废了。”板栗恳切地对袁县令道。
县令看着这两个小少年,神色复杂,好一会才道:“无需再费心了。本官来此之前,已经派快马星夜驰往江上,令李耕田速带人回来救火,想来此时他们也快到了。”
葫芦听了大喜,急忙对县太爷致谢,神态恭敬。
板栗也谢过县尊大人,复又跪下叩头道:“张家遭此大难,死伤无数,损失惨重,还请大人为张家做主!”
葫芦也跟着跪下,说明显有人要暗害张家,才处心积虑放了这场大火,如此张狂,置国法于不顾,分明蔑视朝廷。
来到这大火现场几个时辰,袁县令此时才觉得自己有些父母官的派头了,遂一整官服,端起架子肃然道:“此乃本官分内职责,当仁不让!”
板栗仍然不起身,郑重请求道:“恳请大人急速派人往本县各道口、码头盘查往来人众,再清查各客栈、酒楼,以及这几日进入下塘集的商家旅客,再上书州府,请求……”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惊呆了袁县令,连方靖宇也猛地一眯眼睛,盯着地上的两个小娃儿,再看看远去的张家和郑家人,有些疑惑不解。
板栗见了他的神色,黯然解释道:“我爹急怒交加,悲伤太过,伤了心肺;我娘差点小产;我外公惊厥瘫痪;我外婆连续晕厥,如今也起不来了;我爷爷和奶奶也是受了惊吓;刚有人来请云大夫,说我大舅母也动了胎气,我外太太也吓得病倒……大人,如今我们两家乱糟糟的,望大人能为小民做主。”
葫芦见袁县令沉默不语,提醒他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怕是大人也难逃干系。如今虽然还未得到结果,但我们初步估量,死亡至少六十人,受伤十几人;财物损失我就不说了,这片山如今价值多少,大人也清楚;还有,朝廷刚下旨要助周老夫子在这建书院,就出了这回事……”
袁县令被两个小孩子摁住看那血淋淋的真相,惊出一身冷汗,面色铁青,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官威。
这时,在山上帮忙救火的衙役捕快们都回来了,是葫芦派人去叫他们的。这些人虽然累得直吐舌头,但见县太爷黑着脸,忙齐刷刷地站到他身后,心想这小娃儿真是不省心,又惹老爷生气了。
县令大人沉声对葫芦和板栗道:“你们先起来。此事本官自会安排。”
接着,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张少爷,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本官和方老爷可是一直为你们悬心哪!”
板栗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地回道:“多谢大人挂念。我们被埋在下面,后来发现一只老鼠。顺着老鼠洞挖下去,原来下面是一个山洞,我们就下去了,又在前面找到了出口,这才逃出来的。可见老天也不愿亡我张家。”
袁县令和方靖宇都怔住了:这真是天不亡张家了,这得多大的福缘才能碰见这样的机会?
袁县令想起自己的麻烦,心不在焉地安慰了板栗几句,然后阴沉着一张脸,匆匆跟方靖宇说了一声就带人下山去了。
另一边,青木和张大栓跟那些受伤雇工亲眷商议,要将他们送去下塘集济世堂养伤,一应费用都由张家出,便是将来的生计也无需担心,张家绝不会不管他们的。
一来因为这里秦枫和云影照应不过来,二来张宅烧了,也无处安置他们,郑家可是还有一堆病人没料理清呢。
那些人死里逃生,况且之前张家在紧要关头也没有丢弃他们,是他们自己要出坑洞的,又见青木这样说,哪里还有二话。
有人还对家人道,东家忙成一团,咱们帮不上忙,也不能给他添乱哩,于是都走了,有两家人还留下了壮劳力,说是给东家帮忙。
青木将他们打点好后,才抽空过来请方靖宇、贺老爷去郑家歇息,张大栓又郑重向他们道谢。
方靖宇和贺老爷都让他们这时候莫要讲虚礼,大火还烧着呢,赶紧去救火吧,还把带来的人交给青木,听他安排。
青木也没客气,毕竟情势还很紧张,于是和张大栓带着人再次陷入忙碌之中。
再说菊花等人,在下山的时候,却被人围住了。
原来,有些死去雇工的亲眷,先前因为张家人也陷身火海无影踪,倒也没话好说,如今见张家人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而自己家人却变成了黑黢黢的烧焦尸体,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哪里还能忍得住,也不管赔银子的事了,哭喊着拦住他们讨公道。
黑皮和严师傅急忙上前挡住他们,一面派人上山去叫王忠,让他带两个从废墟上救出来的雇工,来澄清这事。
菊花想要站出来,也是有心无力。
槐子虽然虚弱,但家人平安,那精神就跟先前完全不同了,他按住菊花,沉声道:“你们先回去,我来跟他们说。”
见菊花和何氏都担心地瞧着自己,展颜一笑道:“我就那么没出息,连这点事也不能处理了?先前他们就闹过一回,是葫芦他们几个支应的。那会儿还能说我担心你们,顾不上这事,如今再让小娃儿出面,我还是个汉子么?”
菊花见那些人哭成一团,吵闹不休,提高声音嘱咐道:“不是说你不能处理,我是担心你的身子。你莫要跟他们生气,他们亲人遭难,说话难免不择口舌。这种情势下,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服气的,还是让那些活着的雇工跟他们说解释比较好。”
槐子点头,又怕她悬心,便道:“你先回去,安排她们做些好吃的,等我回来吃了补补,我也好得快些。”菊花晓得他心思,点头答应了。
槐子又叮嘱何氏不要操心,让葡萄好好照顾太太,多劝着她点,将他们都打发走了,自己方转头面对那些人。
他站在这些人面前,也不劝他们,也不愤怒生气,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们哭闹。
那些人见他不慌不忙,也不来俯就自己,倒像看热闹的样子,更生气了,哭闹得更狠。
槐子低声对严师傅说了一句话,严师傅上前大喝道:“你们拦住老爷,不就是想跟他说话吗?怎么不说了?再哭,再哭老爷就走了,随你们哭死。”
喊了两声,那些人方才收声,一齐望着槐子。
槐子清冷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操着有些嘶哑的声音道:“你们家人遭难,我心里也不好过。先前我可是跟你们一样,恨不得去撞天才好。你们也瞧见了,张家把这附近的人都拉了来帮忙,能救的张家已经救了,没救出来的,张家也答应赔偿。大伙儿这么闹是想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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