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众人本就睡的极轻,这时都惊醒过来。为了预防万一,大家入睡时都是穿着衣裳的。两个奶妈便抱起瑄儿和福生,麦芽、桔梗两个上前扶了荀卿染,大家往外来。
荀卿染觉得脚下的地面剧烈地摇晃了两下,窗棱、门轴卡卡作响。此时正是许嬷嬷当班,发现异动,马上敲起了铜锣。总督府各院,立刻都亮起了灯火。
荀卿染只听得远远近近的声音,难以形容,却让人毛骨悚然。众人刚出了门口,地动便停止了。
“四爷说的不错,这屋子果然是最安全的。”许嬷嬷扶着荀卿染道。
荀卿染打量了一下,主院的房屋,都完好无损,这边暖阁的窗户门框,更是毫无变形。方才的地动,她清晰地感觉到,绝不是一般的微震。这里虽好,但是别的房子,却未必如此。荀卿染忙打发人到各院巡查。
“回奶奶,只有下人院里,因年久失修,倒了一堵墙,还有一栋屋子,有两个婆子受了伤,其余都好。”管事媳妇回来禀报道。
荀卿染松了一口气。
但是唐佑年送来的消息,却让她轻松不起来。
“东城房屋坚固,只有少数房屋倒塌,并不碍事,南城的店铺损失也不大,但是北城民居、西城窄巷,却多是房倒屋塌、百姓流落街头。”
荀卿染忙派人到各府去打探情况,另又派了婆子去齐婉蓉家看看。
得到回报说大概还好,但是,“董大人受了重伤。”
“咱们去看看董大人。”荀卿染吩咐人准备马车,唐佑年骑马,带了侍从护卫就往董府中来。
原来董大人因为审核公文,昨夜就睡在书房。地动正好将书房震塌了,董大人因此受了重伤。看到唐佑年陪同荀卿染来看望,董大人挣扎着坐起来,荀卿染这才看清,董大人是腿受了伤。
董夫人抹着眼泪,请荀卿染坐下。荀卿染询问了董大人的伤情,就让人将带来的药材补品都交给董夫人。
“这紧要关头,偏我竟不中用了,实在有负皇恩,有负齐大人的嘱托。”董大人捶打着大腿道。
董夫人心疼地忙过去抱住了董大人的胳膊。
“大人还是好生将养身体。城内军营有唐大人,其他的事情,大人在家里坐镇,大人在平西镇多年,熟悉地方事务,推荐几个善于应变,能够任事的官吏,协助唐大人一起应对,才是正理。”
这也是荀卿染来的主要目的。果然董大人推荐了几个能干的官吏,又征求和唐幼年的意见,最后决定,以唐幼年为首,熟悉地方的官吏为辅,一起应对这场变故。
董大人和唐佑年商量具体的事情,荀卿染就和董夫人谈起另外一件事。
“本打算进了腊月再施粥,现在我想要提前了。”荀卿染道。
董夫人点头赞同,她本就于这些事情上十分积极,只是现在董大人受伤,她便腾不出手来。荀卿染让董夫人只管一心照顾董大人,施粥的事,她会另找别的夫人帮忙。
这边从董府出来,荀卿染又一路拜访了几家。郭夫人家中人口简单,她年纪轻,性子也爽利,孙夫人也是热心肠,娘家经商,比一般女眷对外面的事情都熟悉,荀卿染叫了这两个一起商量好了施粥的章程,就从第二天早上开始施粥。
天还没亮,荀卿染叫了前院的李管事和陈德带着小厮,另安排了厨房两个健壮的婆子,用兵营中用的大铁锅,一气熬了四锅稠粥,又请吕太医开了药方,另外熬了驱寒健身的姜汤,由唐佑年安排了兵士帮助维持,就在挨近东城民居的一处空地上,搭了粥棚,开始施粥。
来到平西镇一年多,荀卿染从没机会好好看过东城和北城,谁知道,第一次真正接近这两块地方,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眼望去,只有少数房屋孤零零地立着,大多数都被夷为平地。
看着百姓扶老携幼,端着豁口的碗来领粥,大多数人还算衣衫完整,也有人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还有的是裹着开了花的棉被。荀卿染心里很不是滋味,等听唐佑年说,因为多数房屋是低矮的土厦木屋,因此伤亡很少,她才觉得好受了些。
日上三杆,几锅粥连同姜汤都被吃的干干净净,依旧有些百姓还饿着肚子,就有士兵领着几个士绅打扮的人过来,原来都是城中的富商大户,也愿意施粥的。荀卿染自然高兴,大家分散施粥,不如合在一处,也方便管理。
麦芽和孙夫人两个一人一个算盘,按照来领粥的人数,估计着每人每天需多少米,噼里啪啦一番计算,就算出了个章程出来,众人都没有异议。
等最后一个人也领了粥,已经是过了晌午了。
荀卿染回到总督府,草草地吃了些饭菜,就有人报说雪团回来了。
荀卿染心中一喜,雪团从外面飞进来,冲着荀卿染抬了抬脚,那脚上帮着一个小竹筒。荀卿染取下竹筒,从中取出一封信来。信是齐攸亲笔写的,大致说了北大营那边的情形,说是正率领军士维持秩序、救助百姓,又问城里这边情况如何。
荀卿染放下信,暗自思索,齐攸虽轻描淡写,但她却看得出那边情况很不乐观,如今城里又是这样。荀卿染请了唐佑年过来,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齐攸。荀卿染写完信,又将信封入竹筒内,便招呼雪团。
瑄儿和福生都醒着,两个小家伙一个趴着,一个坐着,四只小手胡噜雪团。雪团很有风度,半眯着眼睛趴在那,任由两个留着口水的小家伙吃着豆腐。
荀卿染看得不由笑了,就将竹筒依旧绑在雪团的脚上,又喂了雪团喝了水,吃了两块肉,才将雪团放飞,让它再去找齐攸。
接连又有两次轻微的地动。因为有饭食吃,还有唐佑年带着兵丁帮助救人,又在避风的宽敞处搭建临时的棚子,让百姓可以暂时存身,因此虽是经历大灾,城内倒也十分平静。
第二天,荀卿染依旧带着人施粥施药。雪团却并没有回来。
第三天,依旧如此。
大地似乎平静下来,原本舍弃了房屋的人,开始纷纷回归。
唐佑年在城内巡查完毕,赶到粥棚,见荀卿染和那些仆妇一样围着围裙,正拿着大勺子给老人和孩子舀粥。这是施粥第二天,新定的规矩,怕的是老弱妇幼体力不济,因此让她们与青壮年分开排队,施粥的也是各府里的丫头婆子们。
唐佑年干咳两声,上前施礼,“夫人,您还是回去吧,这里我再另派人手来,家里还得您照看。”
荀卿染抬手,麦芽就从旁边递了帕子过来,荀卿染笑了笑,接了帕子抹了抹额角的汗。她这两天夜里几乎都不曾睡,白天又忙着施粥这些事,现在还真是累了,况且,她也有些想瑄儿和福生了。这么想着,荀卿染便向陈德和陈德家的交代了几句,坐上马车回总督府。
刚走到府衙前街,马车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隐隐听得远处有山崩地裂之声。
待马车略略停稳,荀卿染从车内探出头来。
“唐大人,出了什么事?”
是又一次地动?听那声音是来自北方,荀卿染心揪了起来,齐攸就在那个方向。
唐佑年刚刚控制出有些炸毛的马,他也有些担心。
远处有军校飞马而来,到了近前,从马上跳下来,向唐佑年禀报。
“……北城外珞珈山倒塌,阻断了道路,附近村寨也受了牵连,山那边情形如何尚不清楚。”
与北大营的道路被阻断了,不清楚那边的情形,而且这还牵连另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唐大人,这个消息,还是暂时不要外泄的好。”荀卿染出言提醒。
通往北大营的那条路,也是唯一一条通往平西镇的镇北粮仓的路。去调用粮食的队伍还没有回来,如今道路阻断,城内靠施粥,暂时可以维持,但是若这消息泄露出去,难免人心浮动。而当前局势下,最忌讳的就是人心不稳。
唐佑年一点就透,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厉害,自是下令,将消息封锁了起来。
回到总督府,荀卿染便先到前院书房坐了。
“夫人放宽心,属下立即派人疏通道路,大人吉人天相。肯定不会出事。”
“唐大人说的不错。”荀卿染道,这个时候,就算心里再慌乱,面上也决不能表现出来,她如果慌了,那下面的人会更乱。
“夫人暂且就不要出府,我再加派人手,护卫府内安全。”唐佑年道。
荀卿染又和唐幼年商量了一番,才回到内宅。
瑄儿和福生刚刚睡饱了,又吃了奶,两个小家伙不知人间疾苦,见荀卿染回来,一个挥舞着小手,另一个摇摆着扑了过来。
荀卿染将福生接在怀里,在炕上坐了下来。福生举着八音盒让荀卿染看,又用一只小胖手上发条,小家伙还真有几分力气,就听得八音盒发出悦耳的乐音,盒子上的西洋美女翩翩起舞。瑄儿吐了两个泡泡,福生就将八音盒塞到瑄儿手边。
荀卿染将瑄儿抱进怀里,又揽住福生,让他靠着自己坐着,两个柔柔软软的小身体,同样乌黑的毫无杂质的大眼睛,荀卿染觉得一颗心软软的,又有些酸。离雪团去找齐攸,已经两天了,雪团却再也没有飞回来,齐攸还好吗?
方才的震动,那震动的中心明明就是北大营的方向,荀卿染在担心之外,心中又升起一股她自己都有些不明了的情绪。这股情绪是什么,她扪心自问,答案显而易见,但却出乎意料。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如此患得患失?!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灯半昏时,”荀卿染将一阕词写完,停下笔,默念这一句,那灯光果然就亮了些。
“奶奶,该吃饭了。奶奶这半天,可是水米未进。”桔梗挑亮灯芯,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是掌灯时分。却是只有灯,没有月。
荀卿染吩咐摆饭,这时在外施粥的李管事、陈德、陈德家的也都回来了,荀卿染心中牵挂外面的情况,叫了几个人进来问话。
“街上好些人说珞珈山塌了,又说城外粮仓毁了。”李管事道,“唐大人抓了几个人,才消停下来。”
原来还是走漏了消息。也是,那么大的动静,终究是瞒不过去的。
城北道路断绝的事情,城内地动不断,人心惶惶,就有些不太平起来。
唐佑年风尘仆仆地过来回话,说是打算带领兵丁,又雇佣了城内青壮,打算连夜疏通北面的道路。
“属下给夫人留下一队士兵,守卫府内。府衙内有冯大人另带一队兵丁,夫人有事,也可以召唤。”
吃过晚饭,荀卿染倚在靠枕上,微微闭上眼睛,连续操持了几天几夜,她是在疲惫的很,却偏偏没有睡意。脑子里一件件地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考虑周全。
唐佑年只领着一营的人马,再加上城内的衙役,要疏通道路,负责城内治安,安顿百姓,有些捉襟见肘。北面道路断绝、珞珈山附近村落伤亡惨重,城内街面上有些不太平,齐攸、齐攸那边情况不明。
连续轻微的震动,似乎预示着还有更大的地动在后面。
荀卿染睁开眼。
“将厢房都收拾出来,去请吕太医。”荀卿染吩咐道。总督府内,主院的房子最为坚固,大家在一起,也方便照顾。
“把辛姑娘也请过来安置。”荀卿染扭头特意吩咐桔梗道。
一会功夫,吕太医就带着小孙子过来了。
辛妇好却是耽搁了一会才到。
“辛姑娘不愿意来,说是无妨的。”桔梗悄声向荀卿染禀报,“却由不得她,婢子将她“请”来了。”
果然,辛妇好脸色有些不好看。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辛妇好扫了扫将她夹在中间的两个婆子。
“这院子房屋最为结实,请妇好姑娘过来,方便照顾。妇好姑娘是客人,照顾你是我的责任。若有什么不便,还请妇好姑娘多包涵。”荀卿染客气地说道,就让金铃,并两个健壮的婆子照顾辛妇好。
“银铃机灵,去帮着许嬷嬷做些事。”荀卿染道。
许嬷嬷笑着抓了银铃的手,带了出去。
辛妇好脸色一变,不由得抬头又看了荀卿染一眼。荀卿染面露疲惫,态度依旧大方客气,但语气中隐隐透露的威严,让人不敢违逆。
“带妇好姑娘下去休息。”荀卿染吩咐道,便抱起瑄儿,并不看辛妇好。
两个婆子“扶”着辛妇好退了下去。
瑄儿平时这个时候,也应该睡了,今天不知怎地,就是不肯睡,还哭了一阵,似乎她的情绪还影响了福生,福生也扯着嗓子跟着哭。
荀卿染拿帕子轻轻擦拭瑄儿稚嫩的小脸,轻轻派抚着,瑄儿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看着并排躺在炕上,终于睡着了的两个孩子,荀卿染想到另外一件事。
“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荀卿染叫了陈德和陈德家的进来。
“奶奶尽管吩咐。”
“你们带上几个人,到地藏庵去,看看静宜师太如何了,还有,”荀卿染顿了顿,“将宋嬷嬷带回来。”
荀卿染待下历来宽厚,但是宋嬷嬷,这个资历最老的人,先是挨了板子,被夺了差事,然后在荀卿染怀孕后,就被打发去了庙里,瑄儿出生后也没有叫回来,陈德家的自然知道,这个宋嬷嬷一定是犯了大忌讳,做了了不得的事情。
这个时候,带宋嬷嬷回来,又是为的什么。
“外面不太平,你带几个兵丁过去。或许有什么变故,宋嬷嬷,一定要带回来,活要见人,……”荀卿染看了陈德家的一眼,下面半句话没有说出来。
两人却是明白了,忙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将能照顾的都收入羽翼之下,将不安定的因素,也统统收拢过来。荀卿染微微闭上眼睛,如果有什么万一,那么,她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这一夜,却是分外的宁静。
当启明星出现在东面的地平线上,平西镇迎来又一次剧烈的震动,荀卿染只觉得轰隆一声的巨响,近在咫尺。
“奶奶,西边的围墙塌了。”一个婆子跑来禀报道。
“赶紧去前面,叫赵管事带人过去守卫修补。”荀卿染吩咐道。
这婆子退出去不一会功夫,又有个小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
“奶奶,奶奶,不好了。”小丫头喘着气,扶住门框,“有,有乱民从、从西边缺口,冲、冲进来了。”
小丫头说完,一头栽倒在地上。
荀卿染站起来,蓦地瞧见,小丫头后心处那一抹刺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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