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接过药碗:“我不饿,你吃吧!”
“啊!”阿森睁大了眼睛望着傅庭筠。
“你吃吧!”傅庭筠喝了药。
阿森朝赵九爷望去。
赵九爷瞥了板着脸坐在炕尾的傅庭筠一眼,微微颌首。
“真的!”阿森雀跃。
赵九爷看着也不禁嘴角噙了丝笑,又点了点头。
阿森大大的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把鸡蛋拿在手里看又看,才轻轻地剥了蛋壳。
“真漂亮!”他在灯光下端详了那白嫩润滑的鸡蛋良久,才细细地咬了一口,“好好吃!”他眯着眼睛,露出幸福的表情。
傅庭筠很是震惊。
不过是一个鸡蛋,阿森却像吃了龙肝凤髓般的美味。
她很难把眼前的阿森和刚才那个毫不留情举棍打狗的阿森联系在一起!
灯光下,阿森眉宇间还是一片稚气。
傅庭筠突然间感到很气愤。
不管怎样,阿森不过是个孩子。他懂什么?还不是别人怎么教他,他就怎么做!要说有什么错,那也是赵九爷这个养他教他之人的错。
想到这里,她更加不想理睬赵九爷了。
等到了渭南,让舅舅拿笔银子打发他走人好了!
不过,最好能说服阿森留在她身边,免得阿森跟着他也学了副铁石心肠……
※※※※※
三个人,赵九爷坐在炕头,傅庭筠坐在炕尾,阿森蹲在炕旁,一个人半碗水,一个馒头,就算是晚餐了。
“你早点歇了吧!”赵九爷吃完了就站了起来,“我们明天寅正时分上路。”
寅正,天还没有亮呢!
傅庭筠还没有吃完,闻言不由道:“这么早?”
“正午的太阳太辣了,你受不了。”赵九爷道,“我们只能趁着早上和下午赶路。”
又是因为她……
傅庭筠心里有点乱,“哦”了一声。
阿森已经从小堆车里抱了床破旧的草席:“姑娘,我就睡在天井,您要是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是了!”
傅庭筠笑着朝他说了一声“好”。
阿森高高兴兴地跟在赵九爷身后走了。
馒头很干,赵九爷和阿森走后,她勉强自己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水倒是喝完了。
傅庭筠把馒头放在了空碗里,上了阿森铺好的凉簟,拿下插在窗棂上的火折子吹熄,然后和衣躺了下去。
瓷枕带着些许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把面颊贴在了上面。
寂静的夜晚,声响会被无限地放大。
傅庭筠能清楚地听到阿森铺草席、走动的声音。
“你去干什么?”赵九爷问他。
“爷!”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我去把那几条狗剥了皮做成肉干,到时候煮汤给姑娘喝。那大夫不是说姑娘气血两虚吗?元宝哥说,狗肉大补,姑娘喝了肉汤,说不定很快就会好了!”
“胡闹!”赵九爷低低地喝斥了阿森一句,然后声音渐不可闻。
这家伙,又要指使阿森去做什么?
好好一个孩子,都给他教坏了!
傅庭筠心有怒火,悄然起身把耳朵贴在了虚掩的窗棂上。
“……怎么会突然有野狗?只怕是靠吃那些饿死的尸骨才得以活下来……要不然,也不会见着我们就扑上来了……小心有尸毒……别说是吃了,就是碰也碰不得……”
狗吃人!
饿死的尸体!
她和这些东西待在一起!
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胸中就如翻江倒海似的,“哇”地一声,把刚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怎么了?”赵九爷叩着窗棂,声音有些急切,“我让阿森进去了!”
傅庭筠扶着炕沿说不出话来。
阿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姑娘!”见她衣裳整齐,推门跑了过来,“您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吐起来?”
赵九爷一听,忙叫阿森:“你摸摸姑娘的额头热不热?”
阿森去摸傅庭筠的额头:“热!”
“有多热?”赵九爷急急地道。
“比我的手热!”阿森道,“不过没我的额头热!”
这算是什么回答?
赵九爷有些无奈,道:“傅小姐,那我进来了!”
“不用了!”傅庭筠缓过气来,“我只是胸口有点不舒服。”先前昏迷了十几天,一醒过来就急着赶路,刚才又吐了一场,声音难免有些虚弱。
赵九爷没有做声,隔了好一会才低声道:“这个时候,最容易得时疫了,你还是小心点的好!”
此时阿森已扶傅庭筠上了炕,闻言立刻接了话:“是啊,姑娘,村头的稻草屋里摊着好几个死人,都长了蛆……”
难怪进村就闻到一股恶臭,原来是尸臭。
想到自己曾经闻过尸臭,傅庭筠胸口又是一阵翻滚,趴在炕头吐了起来。
赵九爷好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再问她发不发热,只是嘱咐阿森:“给姑娘倒点水,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再拿个鸡蛋出来。”
阿森手脚利落地照着赵九爷的话倒水,打扫屋子,又拿了个鸡蛋出来。
傅庭筠喝了水,拿着鸡蛋有些发愣。
“姑娘,您快吃吧!”阿森在一旁劝她,“九爷好不容易才找到五个鸡蛋,可补身子了。”眼巴巴的望着她,还舔了舔嘴唇,好像在回味刚才鸡蛋的美味。
傅庭筠看着心里有些发慌,喉咙也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胸口闷闷的。
“好了,”赵九爷在外面道,“让傅姑娘早点歇了吧!时候不早了。”
“您快吃!”阿森笑嘻嘻地催促傅庭筠道,转身跑了出去。
吹了火折躺在黑暗中。
蒲扇厚重,摇两下手腕就酸了,一路的汗水没有清洗,黏呼呼地粘在身上,又脏又臭……傅庭筠一会儿想到赵九爷赶路时的满头大汗,一会儿想到他递水囊给自己时漠然的表情,一会儿想到他让阿森打狗时清冷的声音,一会儿想到他宽大的手掌里放着的鸡蛋……纷纷扰扰,接踵而至,如掺杂在一起的五味,让她分不出味道来。
翻来覆去睡不安神,鼻尖却始终萦绕着凉簟的清香。
※※※※※
好像刚合眼,就传来了阿森的声音:“傅姑娘,傅姑娘,您醒了没有?我们要启程了。”
傅庭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天井里传来赵九爷的声音:“姑娘就姑娘,叫什么傅姑娘?以后不许这样叫。”
“我知道,我知道!”阿森的回答里带着小小的狡黠,“玉成哥说过,不许跟人讲姑娘的事。我记着呢!”
傅庭筠呆滞半天,迟缓地收拾好包袱出了厢房。
天色未明,火折子照在赵九爷和阿森的脸上,添了层霞色。
“姑娘!”阿森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进屋去收拾东西。
赵九爷只是浅浅地朝着她颌首。
又是一人半碗水一个馒头,吃完,三个人趁黑上了路。
路过村头时,傅庭筠捂着鼻子绕到了赵九爷的右边。
赵九爷望了她一眼,没有做声,却加快了脚步。
晚上没睡好,又一大早起来赶路,傅庭筠精神萎靡,阿森却精神得很,拿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树枝,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一会儿拨弄着地上的小石子,一会儿捅捅路边枯萎的树,十分的活泼。
傅庭筠看着揪心。
待中途停下来休息,赵九爷又不知道哪里去了的时候,她和阿森聊天:“九爷捡到你的时候,你几岁?”
“不知道!”阿森满不在乎地道,“爷说我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就算我五岁了,把捡着的日子算做了我的生辰。”没有一丝的伤感。
傅庭筠心中更是唏嘘:“你还记得你家里的人吗?”
“不记得了!”阿森把水囊递给她,“爷说,全村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我还有口气。元宝哥说,我命大,以后肯定有后福的。”说着,冲傅庭筠笑了笑,颇有些得意的样子。
傅庭筠被吓着了:“全村都死光了?”
“嗯!”他点头,“爷是在凉州捡到我的,那里常有鞑子出没,玉成哥说,多半是被鞑子屠了村。”说到这里,他有点闷闷的。
傅庭筠看着不忍,忙道:“你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阿森笑眯眯地不住点头:“是啊!所以我要好好活着,以后还要享福呢!”
傅庭筠也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把头一偏,傅庭筠的手落空了:“爷说过,男头女腰,只看不摸。”
傅庭筠大笑,声音像银铃洒落在空中。
“姑娘,您的声音真好听!”阿森真心的赞叹。
这样的直白,傅庭筠从来没有听到过,微赧,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赵九爷回来了,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嬉笑,目光在两人之间走了个来回。
阿森忙跑了过去:“爷,我们往哪里走?”满脸的讨好,像个冲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似的。
傅庭筠看着好笑,侧过脸去。
赵九爷有些不明白,他不过是走开了一会,怎么一直神色蔫蔫的傅庭筠就和阿森说说笑笑相处的这么亲昵了,而且看见他来就打住了话题,好像他是什么外人似的!
他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我们往西南走,”赵九爷淡淡地道,“绕过华阴!”
这就要到华阴了吗?
傅庭筠笑容渐敛。
踮了脚朝赵九爷来的方向望去。
只有一望无垠的漫漫黄土和三三两两耸立在田间的枯树。
莫名的悲凉从心底涌上来。
真的去渭南吗?
从此以后,忘记那个在春日里扑蝶的少女,忘记母亲温暖的怀抱,祖母银白的发丝,姊妹们欢快的笑颜,忘记凉亭边的牡丹花,屋后的银杏树,开在天井的玉簪花……
她会是谁?
她又会变成谁?
茫茫人海,华阴从此成为一个只能远远眺望的记忆!
这样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呢?
※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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