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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果然信守承诺,次日不到天亮,便有人叫开了荣国府的角门,这贾家的仆妇们跟着主子学了不好的风气,日头已升,却迷迷糊糊,睡眼惺忪,也未必见得细细的问上几句,索性大开了门扉。韩胜正愁没个人往里面报信,就见林致远的小厮冠缨打里面出来。
“大爷和姑娘呢?”
韩胜紧走两步,越过贾家的仆妇,直接跨进了荣国府的小门。
“到贾家老太君那里请安去了,大爷叫咱们先运东西,稍后一起回莲花胡同。”
说话间的功夫,荣国府外院的下人们就越聚越多,加上宁国府那边来请安的婆子、嬷嬷,数不清的眼睛就明晃晃的往林家行李上盯,眼睛噗噗冒火。
再说林致远兄妹俩,一到贾母的上院就吃了个闭门羹。鸳鸯好生的过意不去:“表少爷,真是对不住了,老太太她......”
林致远和黛玉顺着鸳鸯的视线往里面瞅,前者不在意的笑笑:“老太太不爽利,多多修养是理所应当的。”
林致远从袖口中掏出支精致的小荷包往前一递,鸳鸯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可是当着黛玉的面也不敢接,只是拿眼睛瞄着。
黛玉心领神会,将头往旁边一扭,只专心致志的看廊下的小鹦鹉。
“鸳鸯姑娘,这是我们兄妹俩的一点心意。”
鸳鸯红着脸不断推脱:“不,这我不能收。表少爷的心意我领了,可东西......若是老太太知道了。”
鸳鸯自知贾母昨晚发了多大的火气,老太太是气林姑娘住在贾家这些年,临了却不记得贾家的好,一味跟着表少爷和贾家作对。
院子里上上下下都是势力的眼睛,保不准谁看见自己和林家表少爷不清不楚的,说那些腌臜的话。所以,鸳鸯再心动,也不会接受林致远的好意。
林致远笑道:“我近来听说,大太太想要给鸳鸯姑娘保媒?”
鸳鸯的脸色顿时青红交杂,心中暗恨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表少爷这样清贵的人都知道了,怪不得近来荣宁二府的下人们见了自己就躲。
大老爷叫嚣着要纳自己为妾,可鸳鸯明白,他哪里是真心想娶自己,明明是看着老太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趁着二老爷不在,打起了老太太私房的主意。
林致远不在意的收回了荷包,淡然道:“不是在下多事,实在是想奉劝鸳鸯姑娘一句,人生在世,该多为自己想想。将来老太太真到了不能护着你的时候,难道鸳鸯姑娘忍心离了这太平盛世?没得叫亲者痛仇者快。”
鸳鸯当即意识到,表少爷这是在提点自己呢,忙问:“那依着表少爷的意思......奴婢该当何如?”
“何如?”
林致远兴味道,“以姑娘的聪明伶俐劲儿,不难明白!”
语毕,林致远笑盈盈的领着黛玉出了贾母的上房,空留鸳鸯在廊下回味。
鸳鸯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朝着林致远消失的方向微微点头,等她回了内室的时候,贾母果然追问了几句,鸳鸯因没收那东西,所以心里也不亏得慌,谈吐间进退有度,就算为林致远说了几句好话,也都不愧于心。
贾母虽疑惑,但是她早从琥珀那里知道了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加上老太太一向亲昵鸳鸯,也不想存心去猜忌她,便也轻轻松松放了鸳鸯出去。
鸳鸯从里间撤身出来,刚回到自己的屋子预备找针线笸箩,就见贾母新提拔上来的粗使丫头傻大姐扶着门框往里面巴望。
鸳鸯好笑的看着傻大姐,一招手:“过来,我这里有糖!”
这傻大姐生得体肥面阔,两只大脚,做起粗活来很是爽利简捷。由于生性愚顽,一无知识,所以出言便使人发笑,可贾母喜欢她,众人见风使舵,从没一个敢欺负傻大姐的。
鸳鸯身边常备着各色糖果,她随意的在糖包里捻了几颗玫瑰窝丝糖,就逗的傻大姐咯咯笑。
“姐姐,”傻大姐手指头戳着嘴角,似乎还在留恋指头上的余味,“你给我糖,我也给你一样好东西。”
鸳鸯不在意的笑笑:“好啊!拿来我瞧。”
在鸳鸯看来,傻大姐能有什么,不过是些嬷嬷赏的凉糕或是卷皮糕罢了,可不料,傻大姐从腰间使劲儿抠出了个小荷包,邀功似的塞到鸳鸯的怀里。
鸳鸯脸色一僵,忙起身去看门外,两边的回廊里静得很,零星有几个说话的婆子经过,都显得更加小心翼翼。
鸳鸯捏着荷包悄声问道:“好妹妹,你打哪儿弄来的这个?”
傻大姐摸着鸳鸯的糖纸包,头也不抬的回道:“少爷给的。”
“少爷什么时候给你的?”
“昨晚上!”
鸳鸯有些糊涂了,莫非自己与傻大姐说的不是一个人?她忙低头看手中之物,确确实实是早上表少爷欲赠与自己的那个,颜色款式都对的上,怎么时间却对不上?
傻大姐似自言自语似的,又扔起一个糖豆子进嘴,嘀嘀咕咕说道:“少爷真是好人,没骗我。”
鸳鸯听到耳朵里却有另一番的意思,“怎么没骗你?”
傻大姐虽愚钝,可此时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神采,一指糖纸包:“我说了,你将这个都给我!”
“哎呦,姑奶奶,快给你!”鸳鸯一把将东西推给了傻大姐,使得好些糖豆子几乎没掉下来。
傻大姐爱若珍宝似的将东西收在自己的怀里,她也不怕那黏滴滴的豆子弄脏了衣襟。
“少爷告诉我,要是姐姐见了我,给我好吃的,才把荷包给姐姐。”
鸳鸯乍一听,并不明白傻大姐的意思,只呆呆的看着欢天喜地的傻大姐。
直到对方拿了糖豆子出门,鸳鸯才想起要看看荷包里装的是什么。小荷包真的不大,里面也不是鼓鼓囊囊,一捏下去,倒像是方方正正的东西。
难道是银票?
这个念头在鸳鸯的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自嘲的笑了笑。怎么可能,她算什么大人物,值当表少爷送自己银票?
打开荷包,里面的纸张叠成了牌九那么大。鸳鸯识得几个字,虽不多,但辨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却不难。
一共只两张薄薄的单子,头一张是房契,上面标着的地方鸳鸯听也不曾听说过,前后两进式的院子,能做铺子,能住家,最关键的是房主的名字是她金鸳鸯。
鸳鸯定睛瞅了好几遍,才慢慢平静下来,惊叹林家少爷的出手阔绰,先不论这宅子好与不好,就看它这个格局也知道不是便宜货,只可惜……
她是家养的奴婢,享不了这个福分。
鸳鸯叹着气去瞧下一页,手一抖,两页纸翻飞在地上。
是她的卖身契……鸳鸯沉着脸,看着上面朱红的大字,久久不能回神!
先不论鸳鸯考量的如何,只说黛玉这边上了轿子,微微掀开小帘,与骑马并行的林致远道:“哥哥,你说傻大姐会不会办不成此事?”
街上车水马龙,林致远可不担心自己的话被人听见,就连两个抬轿子的轿夫,那也是对林家忠心耿耿的忠仆。
林致远笑呵呵的答道:“妹妹很不该担心傻大姐的事儿,要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哥哥怎能这样做。你该考虑的是鸳鸯会不会拒绝咱们的好意。”
黛玉将竹帘稍微往上卷了卷,轿子颠簸,街面上的人就是存心要看,也只会瞧到黛玉尖细的下颚,淡粉色的双唇。
“哥哥说的很是,鸳鸯这人心性坚毅,对老祖宗又忠心耿耿,我怕她未必会动心。”
林致远今日休沐,一身家常的袍子配上宝马良驹,实在是惹眼。林致远也不甩鞭子,竟有几分信马由缰的意思,这一行人顶着渐渐升起来的日头,好不潇洒。
林致远只笑道:“忠心不假,不过……看到自己的卖身契摆在眼前,能不心动的也少,除去一个原因。”
黛玉就喜欢哥哥说话的腔调,她忙笑接道:“除了这姑娘本身就冲着当姨娘这一条去的。不过……鸳鸯纵然原先有这样的心思,现在一听大老爷的威吓,只怕也再不敢了。哥哥也说,并不指望着她做咱们的耳报神,帮一帮这可怜的姑娘也是好的。”
林致远笑而不答。
黛玉耳根子软,只怕听了几句软和话就要掉眼泪,对鸳鸯,林致远知道妹妹是实心实意的想帮她一把。
不过……林致远自认为他市侩了些,却也绝非像薛家母女那样无利不起早。不过,若是他们兄妹的付出能得到那么一点点的回报,林致远还是很乐意见到的。
老话儿怎么说的?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林家帮了一个又一个,最终可不希望这些人得寸进尺,以为妹妹和自己的付出乃是理所应当。
林致远并非杞人忧天,就瞧贾宝玉说的那些蠢话便可知晓。
至于鸳鸯……林致远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他相信以金鸳鸯的伶俐劲儿,绝不会听不懂自己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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