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转眼就过去了。
天还没亮,陈容便起了塌:今天,是她这个光禄大夫早朝的日子。
不过她没有朝服,没有与这个职位相配的马车鞋帽等等。看来,多半陛下也知道,封她这个职位只是玩笑,用不着较真。
饶是如此,这事还是不可轻忽。对着铜镜,陈容在换了几套裳服后,最终还是穿上了这套暗灰色的男子裳服。裳服她可来不及订制,都是孙衍送过来的。不止是这几套,他送来的整整一辆马车中,都是各色各样的裳服,有男袍有女服。也不知那小子怎么目测的,居然极合她的身材。
穿上这暗灰色,既合体,又显得端庄严肃的裳服,再把长发紧紧整起,露出纤细的长颈,腰间佩一长剑,转眼间,铜镜中的人,便由冷艳转为了冷峻,特别是这冷峻中,还留在她无法抹去的艳色,整个人便如一个艳如处子的冷峭少年。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陈容蹙了蹙眉。
平妪也在瞪大双眼,打量着铜镜中的她,好一会,她讷讷说道:“女郎如此模样,竟似朝中贵介宠幸之童。”
她所说的朝中贵介宠幸之童,便是流行于建康城中,只有上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并引为时尚的**!这时的**,与后面十几年,遍地皆有的**略有不同,他们通常在出色的相貌之外,还拥有出色的文才,或做得一手好文章,或善于辞赋,或出口成诗,才思敏捷,或武技不凡,能在主人外游时挡得四五刺客。这些人,便是进退举止,也要姿容高雅,不显庸俗。
在这个‘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势族’的时代,那些寒门士子要靠真本事出头,实在太难太难。无可奈何之下,他们中长相出众的,会采取这个成为权贵帐中人的方法。
用这个方法,他们跟在权贵身侧,与他们同进同止,学习上流社会的礼仪风范,还有身为寒士极难品阅到的知识。如此几年,他们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的情人许以高位,从此带着族人一跃而起。便没有被许以高位的,这些年赚得的钱财和知识,也可以让他们谋得一小吏之职。
因为要求太高,与十几年后相比,这种**并不多,而拥有他们的贵族,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物以稀为贵,正因如此,**才在上流社会中引为时尚,引人向往。
说起来,王弘孙衍也是美少年,可他们不管怎么穿,都没有人怀疑他们是**。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这底蕴。他们出身数百年的公卿王侯之家,那种自信从容已刻在骨子里,刻在血脉中。不管是什么动作,在他们做来,都可看到超然高华。这一点,与陈容和其它寒微士子不同。
他们的出身注定了他们的视野。如此刻铜镜中的陈容,眼神中可见锋芒和孤寒,却看不到那种有着大底气和大自在才体现的雍容华贵。
要知道,当今之世,便是最不成气的荒淫贵族,他们在接人待物时,也会因无所顾及,因胸而成竹而显得洒脱从容得多。
这一点,或许普通庶民分辩不出,可那些名士长者,却是一眼就能分辩的。
当然,寒微士子中,才华特别出众的人,到了一定程度后,因腹有诗书气自华,也会拥有那份底蕴。而这种人,通常会在崭露头角时,便被名士和长者们注意,并荐以官位。
不过话说回来,男装扮相的陈容,虽然没有那种贵族的雍容华贵,却因蔑视生死而有一种超脱之气。这种超脱之气,配上她极冷极艳的孤绝,便如那雪地上绽放上的玫瑰花,冷得刺眼,艳得刺眼。
这世间,如陈容这种气质风情,也是独一份。
平妪讷讷半晌,忍不住劝道:“女郎,不若换一身裳服?”
陈容垂眸寻思一会,慢慢一笑,道:“不换。”她回头看向平妪,淡淡说道:“时人喜欢美貌少年,我这样子前去,会减少许多人的敌意。”这个时代,容貌举止比才学品德还要受上位者注意。在朝庭中,因为长相好而居高位的比比皆是,有才有德的人因为长相不好,被黜落于家的也比比皆是。
因为举国上下,都注重容止,于是建康城中,男子敷粉,佩香囊,着华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比皆是。
一番安排后,陈容出了道观。
马车踩着晨辉,向着皇宫驶去。
现在还早,建康城中几无行人。陈容一路走来,竟是没有遇到几个同行者,一直来到皇宫外面,连马车也没有碰到几辆。
慢慢的,陈容来到宫门外。
宫门没开。
马车一晃,王弘派来的驭夫唤道:“仙姑,如何是好?”
陈容向塌后一倚,清声回道:“侯侯吧。”
“是。”
这一侯,便是二刻钟。
马车声络绎响起。
一人伸出头来,朝着宫门唤了一声,“开门。”看守小吏马上应了一声,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说道:“您老今儿怎么舍得上早朝了?”这时代,聚饮游乐,清谈不务实事,被时人引为风潮。很多人以为,人生在世,当放荡不羁,当怎么快乐怎么来。只有愚蠢顽固之人,才会辛辛苦苦,规规矩矩的上朝下朝,一门心思放在这种俗不可耐之事上。因此那马车中人听到这小吏的话,并不觉得是讥讽。
那人嘴角扯了扯,算是一笑,朝着陈容的马车看去。
他只一眼,那小吏马上明白了,当下呵呵笑道:“那人早就来了,也不叫门,只是侯在那里。”
那人噫了一声,喝令驭夫停车。
就在他的马车停下时,又有四五批朝臣赶到。
那人停下马车后,转向陈容的马车看来,见到她的驭夫开始驱车,他深深一揖,唤道:“兄台,且等一等。”他打量着陈容的马车,诧异地说道:“恕小弟眼拙,实是看不出兄台是何族之士?”
他这话,引起了那四五批朝臣地注意,一时之间,众人都向这马车看来。
就在这时,又有一辆马车赶上,马车的主人是个年青贵族。他朝着陈容的马车瞟来,便是双眼一亮,大笑道:“我知晓这位是谁了。”他哈哈大乐,“马车中的这位,必是陛下昨日封下的光禄大夫吧?听说还是一位美貌风流道姑呢。”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这边,好几个人同时叫道:“荒唐,荒唐!”
到了这时,陈容已是走不脱了。
她也不想走,这一幕,她早就心中有数。
素手伸向车帘,哗地一拉,陈容的面目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看到她这种冷峭艳丽的面容,嗡嗡声息了息。
陈容缓步走下马车。
来到马车外,她朝着众人团团一揖,朗声说道:“见过诸位。”她没有称自己是陈氏阿容,也没有唤自己弘韵子,更没有称众人是同僚。只这般落落大方中,冷漠的一揖。
这时,众人还在打量着她。从三国以来,名士智者便通过一个人的五官长相,气质眼神,举止言语来观人。便是为朝庭举才,这相人一关也至关重要。此刻,陈容一出马车,那些对她心有成见的人便是一怔:这哪里是个什么狐媚子?风流道姑?
陈容一揖不起,面无表情的朗朗说道:“昔日,胡人围攻南阳时,我一马当先,手中长鞭击杀胡奴无数。。。。。。偌若此身不是妇人,却也当得这光禄大夫一职。”
她这‘此身不是妇人’几个字一出,竟是一阵惋惜声四面而来。好一些双眼放光,对着她爱不释手打量的权贵,顿时像在冬天中喝了一瓢冷饮,惋惜两字实在无法形容他们的失落。
陈容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她抬起头来,双目明亮地扫过众人,淡淡一笑,在激起又一阵惋惜声后,她清声说道:“有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诸君可以责骂,请勿羞辱。”
说到这里,她甩了甩衣袖,大步跨入马车,喝道:“走吧。”
驭夫凛然应诺,驱着马车向里面赶去。
她的马车一走,众人连忙跟上。饶是坐在马车中,陈容也听到身后有人在感慨连连,“如此人儿,怎能是一个妇人?”他捶胸顿足,直发出‘砰砰’响声,“怎能是一妇人?这叫我情何以堪?”
那人显然情难自禁,连连吩咐驭夫加速,刚刚超过陈容,却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望着马车中,面目冷肃的她,越是看,越是一脸的喜爱。
陈容与众臣一道,来到了朝堂外。
她刚刚走下马车,一个中年长须的大臣向她走来,他朝着陈容深深一揖,朗声道:“这一揖,谢卿壮我士卒热血!”
他直身而立,双目炯炯地瞪着陈容,轻喝道:“然,朝堂乃神圣之地,卿一妇人,还请离去!”
说罢,他右手朝后一扬。
陈容看着他,也看向他的身后。
在这大臣的身后,虽然有人在盯着她打量,却没有多少低语声,那些儒冠之士,更是满脸愤怒地瞪着她。
陈容知道,这些人瞪的不是她,而是陛下的荒唐之令。
陈容停下脚步。
她挺直腰背,望着这个中年大臣,却是一晒,这一笑,特别灿烂,于灿烂中还有着一派悠然,“公过虑了。”
吐出这四个字后,陈容负着双手,望着晨光下,那代表皇权天家的至高所在,慢悠悠地说道:“皇权所在,浩浩天家之所,我一妇人,实不敢来。”
她转向众人,明眸皓齿,笑容光明磊落,“然,妾对此地,魂牵梦萦已久,在百思之下,终还是来了。”
说到这里,她一掀袍服,缓缓的单膝跪下。
跪下后,陈容虔诚地仰起头来,痴痴地望着它,渐渐的,她的双眼转为红润。她迅速地垂下头来,双膝跪下,慎而重之地朝它五体投地一拜。
深深一拜,陈容却是一字不说。她知道,这个时候是多说多错,少说便无错。
一拜而起,陈容不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她缓缓退下,退出五步后,长袍一甩,挺直着腰背,便这般洒然离去。
众臣还在脸色各异地盯着她时,陈容的马车已然远去,慢慢的,一缕悠然飘然的琴音从马车中传来。这一次的琴声,煌煌浩浩。仿佛一个人,在仰视着晨光下的天家,似乎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她对这地方的敬畏,仰慕,痴诚。
马车渐渐远去。
那浩浩荡荡,又华丽繁复的琴声,也渐渐远去。
直过了好一会,那个痴痴看着陈容的青年贵族冲了出来,他望着陈容马车离去的方向,叹道:“真是妙人儿,真是妙人儿。”直是如痴如醉。
在他的身后,众臣已络绎入殿。
虽然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可这一刻,陈容那冷峭艳美的面容,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对儒家之士来说,陈容这个妇人,虽然有种种不是,可她对天家的敬畏和忠诚,还是值得嘉许的。而对那些名士来说,陈容这个妇人,当众一跪,说走便走,马车中以琴音述志,其进退举止之间,颇有名士风范,倒也是个有趣的。
鉴于这种种心理,这些大臣在对上青年皇帝时,虽指责他荒唐胡闹,可对陈容本人,却没有什么恶毒之词。
陈容的马车缓缓退出了宫门。
一出宫门,陈容挺得笔直的腰身,便软了下来。一阵风吹来,后背嗖嗖冒寒,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倚着塌几,陈容一笑。
这一笑,颇为放松,也颇为灿烂。
。。。。。。这一次的露相,还真是达到了她的要求。有了这么一曲,整个建康城中,无论权贵隐士,都会知道自己了吧?而且,在他们的评价中,自己也不至于是陪着荒唐皇帝胡闹的小丑和低贱之妇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马车一缓。
车帘掀开,一张佼丽的面容在尖叫声中伸入她的马车中。
这人,正是孙衍。他的眼下有点浮肿,在看到陈容时,他吁出一口气,咧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道:“事情很顺利?”
陈容点了点头,她坐直身躯,笑吟吟的,颇有点得意地看着他,说道:“这一下,我算是被建康人承认了。”她抬起下巴,双眼发光,向往地说道:“再给我两次机会。到了那时,我就不再卑微了。”
到了那时,她就算不被人敬重,也一定让人不敢屑视,不会随意戏弄和侮辱了。正如孙衍所说的那样,得到当世大儒和名士们的承认,时人便会允许她拥有一份骄傲!不管是生,还是死,都能骄傲!
孙衍望着陈容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摇了摇头,哧笑道:“看你这小人得志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又咧嘴一笑,秀丽的眸子中光亮锐利,“你这妇人,只要有一线机会便会紧紧抓住,这点我也不如。”
陈容一笑。
就在这时,孙衍嘀咕道:“仔细想想,王弘那厮也值得同情。”
这话一出,陈容朝他狠狠瞪来。
面对她的怒目而视,孙衍咧嘴一笑,大大咧咧地说道:“是真的值得同情。他定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妇人,让他放又放不下,得又得不了,取舍之间,可让他痛断肠了!”
这时,外面的喧嚣声,尖叫声更响了。转眼间,还有几颗野花穿过车帘,砸到了陈容的脸上,眼睛上。
陈容伸手揉了揉眼,朝着孙衍叫道:“快出去快出去,别让那些女人们把我拆了。”
孙衍再次咧嘴一笑,他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晒道:“如果你这个样子让她们看到,估计你今天别想回家了。”
一边说,他一边哈哈大笑着退出。
陈容的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走不了几步,马车又是一缓,陈容头也不抬地说道:“怎地又来了?”虽是责问,语气中,或多或少有着欢喜和放松。
车帘晃了晃,在陈容蹙眉抬头时,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马车中的可是弘韵子?我家主人有请。”
自从建康王府之事后,陈容是一听到‘我家主人有请’便打寒颤。她冷着脸说道:“不见。”
一语吐出,陈容朝着驭夫喝道:“走罢。”
那驭夫连忙应是,驱车匆匆离去。
望着那远去的马车,那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碎步走到一辆马车旁,朝着里面的人轻声说道:“她说不见。”顿了顿,这妇人有点恼怒地说道:“语极不恭。”
马车中的人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回道:“七兄对这妇人痴迷之极,据人所言,这妇人也是个不同寻常的。下次再想法子见过吧。”
这个声音,温柔优雅中带着一点稚气。
那妇人说道:“听说当初郎主见过她,还提出要她当七郎的贵妾,可被她拒绝了?这么一个不晓事的,女郎何必理会?”
马车中的女声格格一笑,笑着笑着,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这妪就不懂了。我家那个七兄啊,活该受这种折磨!”
说到这里,这稚气温柔的女声又格格欢笑起来。
笑着笑着,那女声问道:“妪,你怎么不说话了?”
好半晌,那妇人才吞吞吐吐地回道:“七,七郎,你来了?”
这话一出,车帘立马掀开,一张俏丽带笑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这少女目光一转,便看到自家七兄双手负于背后,正静静地望着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看着他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少女心中一软,再也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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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奉上五千字。
求粉红票。泪,现在本书都不在粉红票榜单上,大伙扔来几票,让它上粉红票前十五吧,呆在那个位置,会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媚公卿呢。求粉红票。泪,现在本书都不在粉红票榜单上,大伙扔来几票,让它上粉红票前十五吧,呆在那个位置,会让更多的人注意到媚公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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