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武官员不得眠花宿柳,这条铁板钉钉的规矩如今早不是当初那回事了。勾阑胡同上次被锦衣卫抄了,记了名字的官员从罚俸到降级不等,前些时候又被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又扫荡了一回,可如今入夜之际,这里却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景象,丝竹管弦犹如魔音一般往路人耳朵里钻,不少人的魂魄就这么丢了,不消一会儿就钻进了那些小院中乐不思蜀。
直截了当办事的人多,而喜好风雅那一口的人则是更多。当外头早已是满城夜禁的时候,勾阑胡同中一座院子深处的小楼中,三个人正在对饮小酌。几个身着轻纱的歌姬舞女在下头轻歌曼舞,上首的他们只是间或往那天魔之舞看上一眼,至于那绕梁之音是否入耳,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老陈,看来咱们是在外头厮混太久了,这京里的局势实在是云里雾里。你以为自己看分明了,可转瞬间就变成了另一番架势。幸好我这边是就要往南京上任,也不用考虑太多,否则这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
说话的是前辽东总兵许阳,在那等苦寒之地浸阴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南方人看上去已经是一副货真价实的北方汉子模样,这会儿说完话,他嫌小杯子喝酒不痛快,索性拿起酒壶揭开盖子就是一阵痛饮。而一旁的平江伯方翰就有些看不上他这粗鄙的样子了,可想到三家未来就是儿女亲家,也只得别过头去看着陈瑛。
“陈兄,许兄这话说得虽说丧气了些,可我也是心里头担心得很。我回京是来述职的,原本陛见之后就该动身,可前一次面圣之后,陛见就是遥遥无期,莫非这漕运的事情还有什么变数?还有,最近这几天的风波实在有些紧,而且阳宁侯府……”
“放心,再怎么牵动,也不会到我头上。”陈瑛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就冲两个未来的儿女亲家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我家那位太夫人你们应当是知道的。早年我二哥是阳宁侯的时候,家里大小事务什么也插不得手,所以但有什么事情,那也必定是她顶缸。我接了阳宁侯不过几个月,难道这以前的事情还会算到我头上?”
见许阳和方翰都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他又重重拍了拍巴掌,等一众歌女舞姬鱼贯下去,他又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许兄要去南京,别人说是今后闲置,可你想想,但你辛苦了大半辈子,那边的财路多多,也算是养老的肥缺,而且你性子直,远离了这漩涡也是大好事。至于方兄,你们家里把持漕运总督的时间太长了,难免皇上会有别的意思……”
“什么皇上莫非真想拿掉我家的漕运总督之职?”
方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跳将起来:“百多年来都是这样的规矩,若是在我手上丢了这个职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家人族人?陈兄,这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要知道,漕运虽说比不上海运来得自由,可终究路途短,咱们三个的那些生意要不是靠着漕船,哪来这么大的利?你别忘了,你家老太太怀里搂着的产业你又上不了手”
被人这么赤luo裸地揭了最大的痛处,陈瑛却只是微微一皱眉,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皇上动漕运总督只是一步,接下来恐怕还有在江南推行新政的意思……其实也不算新政了,当初宣宗爷不是也推过吗,就是太祖爷的那个”
此话一出,方翰和许阳不禁面面相觑。太祖爷的事迹即便是如今仍是民间说书艺人最爱拿出来说道的,可那什么紫微星下凡等等还真不是完全编造,至少,就连他们这些臣子也渐渐知道了那些每代君王必定仔细研读的太祖手札。可是,当今天子真要这么干?
“这……这……”
“别这了”陈瑛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异样的神采,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操心过多,反正首当其冲的也不是咱们。我只管左军都督府,方兄只管在京师安心坐着,许兄只管去南京,天塌不下来……而且,文官们比咱们更急,须知江南一地出了多少文臣?他们眼下不已经把韩国公广宁伯,还有我家拿出来当了靶子吗?”
陈瑛这个身在漩涡中心的都如此淡定,方翰想想自己的处境确实不算最糟,也就勉强点了点头,至于许阳就更不用说了,从辽东苦寒之地到了江南金粉之乡,他索性撂开了手。三人又叫上歌舞伎闹腾了一会,陈瑛就先告辞了出来,一出小楼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那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和娇笑声,不禁挑了挑眉。
刚刚还在忧虑这个思量那个,这会儿玩起女人倒是快
尽管心下生出了鄙视之意,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却不走正门,而是从小院后门悄无声息地出去,才一立定就有两个黑衣随从快速靠了过来。不等他开口,其中一个就低声说道:“锦衣卫的坐探只在胡同口两边扎袋子,并没有太往里头靠近。”
“嗯,只是防着他们罢了……我吩咐送出去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是,都已经到了巡城御史于承恩的手上。”
陈瑛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大步朝那边备好的马走去。他心里很是清楚,自己这是把一把刀送到了别人手里,可越是如此,别人就越会以为阳宁侯府不足为惧……只那些文官很快就会知道了,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深时分,宜园三位真正可称得上是主人的男女,却谁都没有睡。腿脚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的威国公罗明远原是去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房里,可没说几句话就不耐烦地摔门帘走了,独自到了那棵大槐树下看星星。而罗旭和林夫人,则是在香茗居的正房东次间相对而坐。
“娘,真的没办法劝住姑姑?”
“要不是皇上来了,她甚至连鲁王殿下的遗体都不肯放开,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的劝她一个劲地对我说,鲁王殿下是被人害死的,不是被人下了药,就是被人用了巫蛊之术,甚至连在皇上面前都是这么说,我拦都拦不住”
“我也让人打探过,据说,从小鲁王殿下因为身体弱了些,姑姑每到冬天就从来不让他出门,夏天也是,饮食等等全都是请人精心调配,因为那会儿她只是淑仪,甚至自己还暗自发狠学了医理药学,就怕有人害了鲁王。那些小太监说,即便如此,鲁王仍是病恹恹的。”
说到这里,罗旭忍不住摇了摇头:“孩子哪有这样养的,一味护在翅膀底下,一点点磨折都经受不起,这样只要一点风雨就是致命的威胁。姑姑丧子之痛谁都明白,可她越是那般样子,别人越会觉得她过分疯魔,就连皇上……怜惜之心能保持多久?而且,朝中的风波正愈演愈烈,恐怕皇上更顾不了姑姑。”
“要不,让你爹设法见一见你姑姑?”
“娘,男子出入内宫,有这先例么?”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夜深时分,站在大槐树下一动不动的罗明远终于挪动了一下步子,随即踉跄后退几步,坐在了一张石凳上,突然把头埋入了双手之中。那一刻,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发出了一声涩人的苦笑,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
本朝以来,不是从龙之功而封了国公的,就唯独只有他一个。可是,为了这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荣耀,妻儿抛在了京里,相依为命的妹妹入了宫中,以至于夫妻漠然,骨肉隔阂,兄妹之间更是永远隔着一堵高墙再也不能相见。如今这样的时刻,他还能做什么?
睡梦正酣的陈澜几乎是被人硬生生推醒的。她揉着眼睛半支撑着手起了身来,见是红螺掌着灯,那脸色满是焦急,她立时忘记了身上的袷纱被已经落下了一半,睡意一下子没了。
“出了什么事?”
“小姐……”红螺的声音里头竟是有几分颤抖,“皇宫……皇宫那边似乎着火了”
陈澜仅剩的一丁点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完全扫空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掀被子,接过红螺递过来的那件外衫往身上一披,随即趿拉着鞋子就急匆匆往外跑去。到了院子里,发现田氏和云姑姑柳姑姑都起了来,正在和一个婆子说话,她微微一愣,待觉得秋天的凉意一下子扑上了身,她才醒悟到自己站在这里什么都瞧不见,连忙转身回了屋里。
眼见红螺沁芳几个大丫头都披了衣裳站在那里,她又对红螺问道:“是外头传来的消息,还是家里有人登高看到的?可惊动了老太太?三叔可回来了?”
“是家里守燕子楼的婆子一觉醒来去解手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动静上去瞅了瞅,结果就瞧见宫中那方向火光冲天,也不知道是哪里着了火。她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直接上了咱们这,干娘拦住了她之后就去叫了云姑姑柳姑姑,她们又让我叫醒了您,老太太应当还不知情。还有,三老爷一直都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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