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回到屋里,徐令宜正掩卷沉思。听到动静抬头:“回来了!四姨的病怎样了?”
“请了太医院的刘医正。”十一娘想四娘眼凸脖粗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说要慢慢地调养,少一、两年,多则两、三年。”
徐令宜点头:“既然如此,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药材,送些去。”
十一娘点头,端详着他的神色。
徐令宜微怔:“怎么了?”
“我看侯爷的气消了没有!”十一娘笑盈盈地望着他,眼底露出几分戏谑,有些俏皮。
徐令宜先是一愣,然后恍然而笑。
“气消了怎样?气没消又怎样?”
“气消了……嗯,妾身就和侯爷说说话。气没有消……”十一娘佯做沉思的样子,“妾身刚回来,一身尘土,得更衣洗漱一番才行。”
徐令宜大笑起来:“看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快去更衣去。再过来说话。”
气氛活跃了,十一娘笑着去了净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坐在炕桌边的徐令宜低头沉思,神情有些恍惚。
十一娘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了他的对面:“侯爷是在担心乔姨娘吗?”
“乔姨娘?”徐令宜抬头,神色有片刻的茫然,“哦,不是。”他渐渐回过神来,“今天皇上见了王九保,王九保上了万言书。马左文给我誊了一份……陈阁老和梁阁老的态度很暧昧……”徐令宜有些出神。
十一娘蹑手蹑脚地给他重新沏了茶。
徐令宜按过茶盅,神色又是一敛。笑道:“对了,梁阁老家三月二十六娶媳妇。”
“哦!”十一娘面露喜色,“七小姐要出嫁了?”
徐令宜点头:“到时候我去忠勤伯府、你去梁家参加喜宴吧?”
十一娘很是意外:“我还准备送送兰亭呢!”
徐令宜也有些意外:“大家正在议论海禁的事。我去梁家,少不得要被人拉着问东问西的。我们家和甘家隔着媛姐儿这件事,你去了不免要听些闲言闲语的。这样正好错开。”
虽然知道徐令宜说的有道理,但十一娘还是很失望。
徐令宜只好含糊其辞地道:“反正日子还早,到时候再说吧!”然后和她说起乔莲房的事来:“……我咐咐两位妈妈没有你的话不允许她出院子。你以后注意点。免得她和乔家的人拉拉扯扯的。”
永平侯府和程国公府的关系太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十一娘自然尊重徐令宜的决定。
她点头应“是”,徐令宜话风一转,道:“你刚才说有话和我说……你有什么话和我说?”
十一娘之前见他神色不虞,以为他在为乔莲房的事伤心,所以才拿了话打趣他,调节一下气氛。没想到根本是个误会。更没有想到他还惦记着这句话,认真的问她。
“没什么事!”十一娘笑道,“就是和侯爷随便说说话。”
灯光下,她笑容宁谧,粼粼目光仿若晚霞倒映的湖水,让他有些眩目。
徐令宜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总把她当小孩子似的。
十一娘头一偏。
徐令宜的手落空。
他愕然。
十一娘已嘟呶道:“又把我的头发弄得乱糟糟。”
徐令宜忍俊不住大笑起来。
刚才的不快如烟消云散。
又见十一娘眉宇间有淡淡的倦意,想到她今天出了趟门,刚接手主持中馈,明天一早还有很多事要做,心中隐隐有些不忍,笑道:“你先去睡吧——王九保的万言书我还要仔细琢磨琢磨!”
十一娘的确有些累了,和徐令宜说笑了两句,自顾自地睡了。
半梦半醒中,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睡得更沉了。
******
第二天一大早,乔莲房被禁足的消息立刻传遍全府。文姨娘和秦姨娘都小心翼翼地和乔莲房保持着距离。绣橼觉得自己走在路上大家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神色黯然。
迎面碰到秦姨娘。
她领着丫鬟翠儿,满脸喜滋滋的。
绣橼侧身回避。
秦姨娘见到她笑容微敛:“是绣橼姑娘啊?”
绣橼见翠儿身上穿了件草绿色比甲,抱了个猩猩红的毡毛,想到前几天小丫鬟们在传,说十一娘把二少爷禁了足,秦姨娘怕十一娘生气,连夜帮十一娘做鞋……她的嘴角就不由微撇:“秦姨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呢?”
“哦!”秦姨娘笑容憨厚,“济宁大师来看五夫人。我绣了经文,托她帮我供奉给菩萨——二少爷这些日子有些不太平。”
大字都不识的人,还绣经文!
绣橼听了在心里冷笑,不咸不淡地寒暄了两句,就各自散了。
乔莲房大哭了好几场,又吐得厉害,人瘦了一大圈,很是憔悴。
看见绣橼回来,她有气无力地道:“怎样?可找得到门路!”
绣橼摇头,神色有些沮丧。
乔莲房做梦也没有想到徐令宜会这样对她,把每句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现在的她惊恐又慌张,亟需有人帮她拿个主意。
所以派了绣橼去找门路,看能不能让人给母亲捎封信去。
可大家一看是绣橼,要不拒绝,要不一口答应却要狮子大开口地向他们要跑腿的费用,明着就是敲她们的竹杠,绣橼还怕这些人拿了银子不送信,到时候两手落空。
乔莲房又伏在迎枕上低声哭了起来。
绣橼真怕她哭出个三长两短来。坐在一旁不住地劝她。
乔莲房抱怨:“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直接带信让母亲来看我——我原想着让徐家去请,母亲能更体面些!”
绣橼却听着灵机一动:“小姐,济宁师太在五夫人那里。”
乔三太太是个信佛之人。济宁也常在程国公府走动。乔莲房小的时候,济宁还曾经送给她一个开了光的沉香木佛珠。
“你是说,让她帮着送封信回去?”乔莲房眼睛一亮。
“嗯!”绣橼道,“我听秦姨娘说,济宁师太今天进府来看五夫人——趁着两位妈妈都在屋外,你赶快写封信,我去五夫人那里看看。”
乔连房连连点头,写了封简短的信。绣橼把信藏在护膝里,然后去了五夫人那里。
谁知道太夫人也在。
绣橼不敢过去,在那里徘徊了半天,碰到从五夫人那里出来的秦姨娘。
秦姨娘看见她很是惊讶。
绣橼心虚,忙笑着解释道:“我到园子里来散散心。”
秦姨娘觉得这话题不安全,笑了笑,带着翠儿往花园外去。
绣橼就听到照妆堂里有喧嗔声传出来。
她怕是太夫人打道回府,只好往回走。
秦姨娘和绣橼两人同路,慢慢快快总在一条路上,互不理睬又有些不好。
绣橼只得笑着和秦姨娘寒暄:“姨娘的经书送出去了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住在一个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送出去了!”秦姨娘和她说着话。
“太夫人怎么也在五夫人那里?是去见济宁师太的吗?”
“太夫人是去见二小姐的。”秦姨娘道,“正巧碰到了济宁师太。”
“哦!”
话说不下去了。
可路还长着。
秦姨娘无话找话,想了半晌,道:“乔姨娘还好吧?”话一出口又后悔。
绣橼却觉得秦姨娘这是明知故问,她索性道:“姨娘也不知道侯爷为什么生气?天天以泪洗面,人都瘦了一大圈。”
秦姨娘听“唉呀”一声:“这可不行——她可是双身子的人。”想了想,又道,“侯爷是个念旧的人。禁你们家姨娘的足,也只是一时气愤罢了。等乔姨娘生了儿子,就好了。”
生儿子?谁敢保证生下来的就一定是儿子!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生了儿子一步登天……
念头就停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姨娘是怎么生的儿子?”话脱口而出。
秦姨娘愕然。
绣橼立刻查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是我问秦姨娘有什么生儿子的秘方没有?”
秦姨娘愣愣半晌,道:“我没什么生儿子的秘方。不过先头的夫人,就是现在夫人的姐姐,她是求了长春道长生的四少爷。我想,应该有秘方吧?”
绣橼听着眼睛闪闪发亮,心不在焉地和秦姨娘一直扯到东角门。秦姨娘去见十一娘,她一溜烟地跑回了自己的小院。
“小姐,小姐。我刚才听到一件事。”她气喘吁吁地站在乔莲房面前,面色因激动而彤红,“秦姨娘说,元娘之所以能生儿子,是因为吃了长春道长的秘方。”
神色怏怏的乔莲房“腾”地坐了起来,一把攥住了绣橼的手:“你说什么?”手微微有些哆嗦。
绣橼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口齿清晰地道:“秦姨娘说,元娘之所以能生儿子,全是因为吃了长春道士秘方的缘故!”
“长春道长……”乔莲房一阵狂喜,“他曾经到程国公府做过客。我还记得当时大伯父送了一对紫檀木的镇尺给他……”
“小姐,我们把这件事也跟太太提一提吧!”绣橼说着就掏出刚才乔莲记写的信,“让太太帮着打听打听。要是真有此事,也可以帮小姐谋划谋划。您看那秦姨娘,不就是因为生了儿子才能有今天的吗?要说人品、相貌,这府里不知道有多少比她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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