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婆子在琥珀面前极殷勤,一来二去,琥珀也知道了她家里的一些情况。
独一个儿子,二十岁不到病死了,留了一儿一女。她不忍年轻的媳妇守寡,让她改了嫁。老头子在马棚帮着喂马,吃喝是府里的,一个月五百文的月例,她又没个正经的差事,带着孙子孙女,日子实在是很难熬。
十一娘听了不由沉默半晌。
别说是她屋里的粗使婆子做事都还尽心,就是要换人,也不可能用个多嘴的。前世她一帆风顺,到罗府被环境逼到尘埃里,也曾低三下四地求人,感触就比一般人更深。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给了向婆子这样大的希望,然后轻飘飘一句“暂时不换人”打发她,只怕她大半个月都睡不着。还有那两只烧鸡,不知道是从哪里省下来的钱买的。自己怜悯她,与自己的经历有关。而琥珀谈起这事心有愧意,倒是让她很意外!
“向婆子的孙子、孙女有多大了?”
琥珀听着眼睛一亮:“孙女是大的,今年十二岁了,因是四月生的,叫芳菲。孙子是小的,今年十岁,叫锁儿。”
十一娘想起元娘屋里有个叫芳菲的:“是在大姐屋里当差的吗?”
“不是。”琥珀笑道,“听说也很是聪明伶俐,所以府里的人大、小芳菲地叫着。”
十一娘沉吟道:“向婆子话太长,不适合留在我们这里。你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哪里差丫鬟的,给芳菲找个差事,再指点指点芳菲,别似她祖母般的多嘴多舌,差事自然也就能长久了。”
琥珀是十一娘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徐府上下都知道。虽然十一娘没有当家,可要是府上有了缺,她想安个人进去,三夫人不会为了这个驳她的面子。这件事自然不难办。琥珀高兴地应了,两人说起府上的事来。
“……老侯爷先后纳了三房妾室。第一位是原来身边服侍的,生了三爷。三十几岁时得病死了。第二位没生孩子,老侯爷去世没两年也病死了。第三位是老侯爷晚年所纳,老侯爷去世的时候她才二十出头,太夫人给了她一笔钱,放了出去。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姨娘们每人五日,其他日子歇在太夫人屋里。三夫人嫁进来后也照了这规矩,以前的大姑奶奶也是照着这规矩。”
十一娘倒不知道三爷也有小妾:“……有几房姨娘?知道都是些什么来历?”
“只有一位,姓易,是三夫人的陪房,三夫人怀大少爷时开的脸。没生养过。和我们秦姨娘走得很近。”
都是丫鬟出身,比较有共同的语言吧!
十一娘微微点头。
“……二爷是建武五十二年正月初十没的。文姨娘是十一月初六抬进府的,秦姨娘和佟姨娘随后就开了脸。老侯爷是十二月初七去的。”
秦氏和佟氏都是婢女出身,从小服侍徐令宜的。据说佟氏早就去世了,而秦氏抬姨娘是因为生了庶长子……
“我记得,秋罗好像没抬姨娘?”
“您没记错。没抬姨娘。”琥珀知道十一娘想问什么,低声道,“向婆子说,佟姨娘死的时候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要是孩子能生下来,只怕大少爷还大些……还说,那佟姨娘的相貌、性情就是到如今合府也找不到一个比得上的。服侍侯爷的时候,从来不到哪里去看热闹,就是过年、中秋这样的日子,满院子的人都出去玩了,她也守在屋里给侯爷熏被、温茶,最得太夫人喜欢,开了脸就抬了姨娘。”
漂亮、懂事、守礼,开了脸就抬姨娘,然后怀了第一个孩子……最后却一尸两命!
十一娘只觉得心里凉飕飕的:“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琥珀脸色微微有些白:“说是动了胎气……”
不是说前三个月是最不稳的吗?怎么到第四个月还……
“侯爷呢?”十一娘低声地问,“侯爷知道佟姨娘死了,可有什么反应?”
“说当时燕京不安生,太夫人把侯爷差到河南老家为老侯爷守陵。回来的时候,佟姨娘死了都快两年了。到也看不出侯爷有什么不一样的。可没多久,侯爷就为了二夫人和大姑奶奶吵了一架。然后两人就渐渐生分了。”
“哦?”十一娘听着身子一直,“为什么吵架?”
“我们现在住的这宅子,在正厅之东,是历代侯爷、夫人所住的上院。二爷成亲后,原住在现在我们屋里姨娘们住的院子,那时候,点春堂还没有拆,侯爷和大姑奶奶住在点春堂那里,五爷还小,就住在我们院的西厢房。后来二爷死了,二夫人是孀居之人,按道理要搬到僻静些的地方去住,可当时她正病得糊里糊涂的,大白天的,竟然说听到二少爷在书屋里咳嗽,让丫鬟给二少爷送披风去……太夫人听着眼泪直流,陪着在那里哭,谁也不敢提搬的事。再后来二夫人好一点了,老侯爷又去了,太夫人病倒了。正巧家里出事,说老侯爷是什么什么党,弄不好要夺爵,多亏有了我们家老太爷出面周旋,这才能平安无事。所以您嫁进来,大家都说徐家是在报罗家的恩呢!”
徐、罗两家还有这样的事,十一娘头一次听说。
“……侯爷和三爷天天在外面跑。大姑奶奶主持中馈,三夫人怀了身孕,太夫人那里难免有些照顾不周。全赖二夫人拖着病体带着五爷在太夫人面前捧药捧汤,还要督促五爷的功课,当时人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待事情过去了,侯爷和三爷去了河南老家守陵,二夫人帮着太夫人打理家里的产业,十天有九天宿在太夫人屋里。自然没人提让她搬家的事了。”
十一娘愕然:“二夫人帮着太夫人打理过家里的产业?”
“嗯。”琥珀肃然道,“我反复问过。向婆子说,当年外院的管事们有事全到二夫人那里示下。内院的事到大姑奶奶那里示下。”
十一陷入沉思。
琥珀继续道:“再后来侯爷和三爷回来了,三爷接手打理家里的产业,二夫人就提出来搬到现在太夫人住的地方去。侯爷不同意,还说,我回来可不是为了把寡嫂赶出去的。二夫人听着反而不好再提搬的事了。太夫人看着这样不行,就让人在点春堂旁边重新建了两个院子,就是现在五爷住的地方和原来大姑奶奶住的地方。”
“这样说来,五爷住的院和大姑奶奶住的宅子都是后来又建的?”
“嗯!”琥珀点头,“而且当时起这两个院子的时候,大姑奶奶请了钦天监的长春道长来看风水,那长春道长说着说着,就说到侯爷的子嗣上面去了,还说,大姑奶奶住的地方在西,与侯爷生庚八字相冲,所以子嗣单薄,如果能搬到徐家坤位的宅子上居住,不仅侯爷能逢凶化吉,子孙昌盛,而且大姑奶奶还能枯木逢春,生下麟儿。大姑奶奶一听,当时就请这长春道长做法事……”
十一娘办离婚案的时候狗血看多了,什么旁人觉得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成为离婚的导火索。后来的事,她也能猜出几分:“结果徐府的坤位正好是我们现在住的院子!”
琥珀连连点头:“当时点春堂旁边的院子还没有建好。二夫人一听,立刻搬到了后花园现在的宅子。侯爷就嫌大姑奶奶多事。还说,二夫人一个妇人,孤身一人住在后花园,你还不如直接把她赶到庵堂里去,至少还有个做伴的。大姑奶奶很是委屈,说,她在徐家上院住了三年我都没吭声,我要是想赶她,早就赶了。谁知道侯爷听了更是气愤,说大姑奶奶是不是天天惦记着那上屋,还说,如今我是永平侯爷了,上进了,你现在可满意了?可高兴了?大姑奶奶气得哭成了泪人,说,你没当侯爷的时候我就没和你过日子不成?两人的话越说越深。平日里在大姑奶奶面前从来都不高声说话的侯爷竟然一掌把身边的黄梨木炕桌给拍得四分五裂,吓得晚香跑去把太夫人找了来。”
“然后太夫人把侯爷数落了一番?”
琥珀瞪圆了眼睛望着十一娘:“您怎么知道的?”
十一娘微微笑:“太夫人就是个扶弱不扶强的。二夫人孤身一人,所以她怜惜二夫人;五爷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她怕五夫人受委屈;三夫人有两个儿子傍身,三爷对三夫人是言听计从,太夫人肯定不会担心她日子过得不好,对她最放心,自然关注的最少。”这样的婆婆,她见过很多。媳妇常觉得婆婆一碗水没有端平,婆婆却是希望每个人都过得好,觉得你有能力,我就不需要再帮你了。“现在大姐和侯爷吵架,她自然要帮着大姐数落儿子,息事宁人了!”
琥珀眼底闪过一丝钦佩:“结果平时在太夫人面前一声不吭地侯爷一气之下也搬到后花园里去住了。”
“半月泮?”
琥珀颌首。
“然后大姐也赌气搬到了现在的宅子。”十一娘不由莞尔,“后来两人又怎么和好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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