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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纤长的手指稍松,自遥远南疆远度至北国的一片碧叶飘然落下,匝在新绿上罕见的红丝叶脉立时引来一群贪吃的蚁虫。
但诱引更嗜食血肉的鬼面蛛与它的同伴更执着向前的却是前方滴滴答答流下的淋漓鲜血。
小院之中,徐讷孑然独立,垂在身侧的双腕尽用叶刀拉开了细口,血珠沁露。而他敞衣露出的精赤胸膛,也在心口处一横一竖地划开了皮肉。
原本因为所控蛊虫居然不听使唤而恼恨的夔长老,走近玉澜堂的门边看清院中场景愣了下,接着更显狂热的目光转到了西暖阁。不惜让徐讷以莽氏血脉引诱蛊虫相护的周曼云与她的孩子,可见比他预想的更要重要上千倍万倍。
本与南召毫无关联的江南女子,在危急关头出现的蛇虺蝮蝰,徐讷传承了南召圣星殿与莽氏血统的身份……
桩桩件件浮现在夔长老的脑海里,电光火石间他恍然大悟地抢身向前对着正被毒虫团团围住的徐讷大声问道:“圣蛇?那女人引星入蛊供奉的是老国主育出的圣蛇!”
象是在专心致志用着各种方式对付蛊毒的徐讷,嘴抿着一条直线未作应答,只冷冷地斜了夔长老一眼,目带冰箭。
“圣蛇!”,自觉发现真相的夔长老狂喜地又再高呼一声,枯槁如柴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双目仰望着沉黑辽远的天穹,老泪纵横。
他原本以为费尽心力要从洛京带走的孩子最多只能用来借血重启了圣星殿,但不成想在此能收获了更意外的惊喜。
肉白骨,越生死,逆转轮回……曾经配合国主莽腾育蛇的老头儿想起书册上那些惊心动魄的记载,更显出了执着狂热。
如果周曼云的命蛊正是圣蛇银琅,那么起先想着只抱走孩子的计划必须有变。
夔长老猛转回头,带着血丝的双目恶狠狠地瞪向了正踩过几条蛇尸意欲擂门的壮汉,高声喝道:“先停手。让她好好生!女人和孩子,我们都要带走!”
“带走?木夔,你有本事从我眼皮子底下带人走?”,院子里的徐讷翘起嘴角。发出了一声冷笑。
羞恼的夔长老发出呀的一声怪叫,伸手搔乱了满头白发。
徐牟带着来援皇后的禁军已进驻东宫,也通传了李榷很快就会带着更多援兵来此迎接了皇后与皇孙的消息。虽然夔长老不知徐讷为何能独身一人追到玉澜堂,但是敢肯定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一边。
现在在带走周曼云母子之前,只要先解决了麻烦的徐讷就好。
毒者有毒者的规矩,徐讷放血引蛊正是南召毒师对决中最惨烈的邀约,讲究的就是要互拼毒术直到一方死去。打量了一下眼前已染成个血人似的徐讷,更觉胜算十足的夔长老狠狠地顿了下手中藤杖。
他不信他苦心数十年的造诣永远都敌不过眼前这个他一直厌恶至极的杂种!
下定狠心的夔长老拎着血藤杖从玉澜堂中跨了出来,步履沉稳如岳,橘皮老脸也因着自信而显得舒展了许多。
徐讷笑看着对面的老头咬破舌尖嘴中喃喃召蛊。也抬起了还在滴血的右腕。他的手持着意欲曲指弹血的架式,可原本在院中屹立不动的身子却毫无预警地突然向后倒去。
院中瞬息间让出一片虚空,一直掐捏着时机的三只黑色羽箭连珠齐发,破空唳虚,直冲前方……
枯瘦的双手捂着汩汩冒血的喉管。象是被穿胸箭钉在了地上的夔长老,瞪着双昏黄老眼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向着他走近的徐讷。突袭来的三箭正扎了他喉、心、腹三处要害,让夔长老蓄势侍发的蛊虫攻击功亏一篑。
腰囊中取出黑色瓷瓶将稠粘的汁液浇上了还未死透的躯体,再扬手散下一掇暗红粉末,徐讷的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毫无阻滞。
原本倒伏在地上的奎长老身上腾地燃成了一圈人形的火焰,随之而起的白烟中带着烧焦虫尸的气味。
毒师的规矩?!谁家护短的爹会跟要谋算自家儿孙的坏人讲了规矩?
火光映衬之中。满身血污的徐讷挑起了桀骜的眉眼,戾气十足地抬步走向了夔长老带进东宫的余党,赤足咯吱咯吱踩着不知死活的毒虫,趴在他胸口十字伤处的赤蝎彤高高地树起沉黑如墨的尾刺。
大敞开的院门也迅速地冲进了一队黑衣玄甲的士兵,提刀挟枪与原本驻在玉澜院的禁军厮杀在了一处。
“曼云!我在这儿!”
方才在门廊屋脊暗处配合着射杀了夔长老的萧泓,几个腾跃先行蹿到了西暖阁的窗下。高声地提示着自己的存在。若不是有紫晶甩尾挠爪相阻,他已要破开熏着毒汁的窗格直接跃了进去。
象是掐算着时候,室外萧泓的喊声刚落,室内就附和地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婴啼!
萧泓傻傻地愣了一下,紧接着。手中剑捅向了一个趁机侵到他身边却被紫晶挠花脸的禁军士兵。
西暖阁中的萧泽也呆住了,幽暗的目光驻停在了周曼云微闭的眼角,那儿正迅速地挂上了几滴珠泪晶莹。自产程开始就从未敢哭过一声的妇人满脸满身尽是汗水,也只在这一瞬才流下了眼泪。
“他来了!”,萧泽笑着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眼底一片清明。他迅速弃开了原本紧攒的素手,利落起身,伸手从小满手中接过了刚断脐带的婴儿。
她的丈夫与她的儿子,同时到了。
人生际遇即如此。漫长艰难的守望即便愿意赌上宝贵的性命,到最终,也敌不过冥冥之中恰恰正巧的缘份。
“徐牟!即令部下弃械归降,否则格杀勿论!”,窗外初为人父的萧泓回过了神,从胸腔里迸出的吼声更响如雷。
“燕王殿下?!”,凭着话音才认出着普通景军士兵轻甲的徐牟,全然没有负隅之感,反而躲在一根圆柱之后更大声地反劝了回去。“您竟敢领兵私闯城禁谋夺东宫,还不速速自缚向皇后娘娘请罪!右相大人立时就会领军来了东宫!”
“我奉皇命入城,正是李榷李大人亲开的城门!”,金光熠熠的兽头御符在火光之下晃了晃。萧泓底气十足地高声喝道:“为徐牟蒙蔽从逆的军士,缴械投正缚贼倒戈,可尽赦其罪!”
玉澜堂的夜色立时僵作一块黑幕,隐隐约约,有大批人马涌来的脚步声远远地传了来……
萧泽静伫玉澜堂东隔间的窗前,象是聚精会神地想凭着听到的声响拼凑着一墙之外的情形。
咫尺之遥的西暖阁,已由徐讷打开了淬了毒的隔扇门。小满带着小桥流水自然还是留在了西暖阁里伺候着还不便移动的曼云母子,而他只能主动地将自己扫地出门。
右相李榷领着城中禁军与提前摸进了东宫的萧泓等人会合之后,萧泽简单地报了玉澜堂诸人平安,就留在玉澜堂里静等着外面的一切尘埃落地。指挥作战缉凶。已强撑了整整一天的他无力,也无心。
肃清东宫的夜晚火光冲天,萧泽揪着心等了大约一刻来钟就有消息传来宝宜院一切平安。
宝宜院里太子妃秦氏与一双子女患难相护,这会儿正享着劫后余生的天伦,恭敬跪谢了太子的关爱之心之后。也表示在这样特殊的夜晚不会过来向太子请安,也请太子自个儿保重无须移驾。
母慈子孝!待等来日,自家的儿女会如何看待了在危难时对他们置之不理的父亲?西暖阁中的周曼云正搂着初生的生命享着温馨甜蜜,从今后,她们母子的安危也自有萧泓去守护着。
只有刚清走恶心尸体的东隔间冷冷清清,鼻尖指上还是尽散不去的血腥气。
萧泽摊开了左手,手背上是几道深深的指甲抠痕。残血隐现。再细看腕上佛珠也带着点点涸血,显然刚才他小心翼翼清洗着小侄儿时,倒忘了把自己的随身物一道清理一下。
没有被水洗去的血属于谁?他分不清!
萧泽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室内临时搁上的一张矮榻,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直到扑通一声跪踞在了榻边。
“娘!孩儿不孝!”
侧卧在榻上的徐后紧揪着胸间衣裳赫赫地出着粗气。红透双眼可怕地凸着不错眼地直盯着眼前面容憔悴的嫡长子,透着恨不得立时咬死他的神情。
真的不孝!萧泽的手颤抖地抚过了徐后微微发烫的脸颊,又再将亲娘的手握在手中,脸上泪默默成行。
曼云生产前,是他按着她的交代在西暖阁的门窗都喷涂了毒素。在阁中待命的一干人等都服过解药。吕守给徐后上的茶中也放了些缓毒剂,但是她却几乎没喝。身为人子,他亲眼看到了,但却在徐后摸上隔扇雕花时选择了残忍的闭口不言。
如果徐讷再晚些出现,再晚些给徐后服了救急之药,现在他要面对的就将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只是现在还活着的徐后并不好受,今后就算苟活下性命估计也只能如了个中风偏瘫不起的患者。对于原本徐娘半老的贵妇人来说,今后只能在榻上苟延残喘度日可能会比死要更折磨。
“从前晞儿姐弟几个出生,我都只要当了姗姗来迟的父亲就好……今日,我亲眼见了她生产的不易,就更怜母亲生养我们姐弟几个的辛苦。才发现我一直都为你做得太少太差。若孩儿能早些想法解了娘的心结,又何至于此?”
萧泽从父亲母亲两边都曾听过内容相似但观点不同的往事真相。
可以说,在此前萧泽的理智分析中更厌恶徐后的愚蠢固执。他怨她不能放下心结好好过了日子,非要找麻烦揭了旧日疮疤;怨她毫无母仪天下的气度无法宽仁地对待了小六与曼云;怨她在他重病之时居然视他如同弃子,以至于迫得母子不得不反目成仇。
但就在此前不久,萧泽刚抱过个刚断了脐带的小血娃子,刚亲手清水拂身将他洗了干净,仔仔细细地盯着流水帮他包上了厚实的襁褓。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曾经以为是错误的话,现在想来仍是对的!丑陋、愚笨、心思阴暗、不识大体……再错得离谱的女人就算自绝于天下,也终究是自己的亲娘。
萧泽将徐后的手搁在了自个儿的脸上,不管徐后能不能听清他的话语,依旧娓娓地轻声解释着前情。
“儿臣提醒过母后,您能给李榷的,父皇也能给。而父皇能给他的,你却给不了。相对于李家出个未来的皇后,李榷更重的是做了彪炳青史的名相。所以,他根本不会在乎父皇选定的最终继承人是由谁生下的,关系国本的大诰他也有参与,只是谦隐在了裴相之后……”
徐后让夔长老放出召唤徐牟的响箭后,萧泽劝慰着曼云再耐心等待的并不是萧泓而是李榷。他隐觉徐后言之凿凿已被收买的李相其实还藏着一手,或者从根子上仍是听命于远在城外的皇帝陛下。
果不其然,此前长公主萧婉连用公主府与东宫令符叫不开的城门,在李榷看到萧泓拿来皇帝金符之后顺顺当当地就打开了。
“说到底,我们都被父皇算计了!”
虽然萧泽只向萧泓匆匆问了几句,但已能得知郊祭在外的皇帝陛下已运筹帷幄地尽歼叛兵,毫发未伤,甚至很多随驾大臣还不晓得曾有险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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