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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欲晓,天边的云霞染着殷红,清晨寒气似乎也被浮空而上的血气蒸沸。
满脸血污的贺明岚紧紧搂着齐妈妈胸中箭簇的尸身,最初的惊吓失声化作了摧折心肝的恸哭。
此前带着浓重不祥缓慢挪到了地道出口,前方侍卫顿停的身影和外间传入地下后变得更加恐怖的喝声,在当时就让贺明岚明白了将要面临的处境。显然一心想要追踪猎物的猎者,反被包围在了久候的陷阱之中。
路无法回头,若藏而不出,外面将要填石封口索性就将通道化作了一座硕大的活人墓。憋闷,窒息,甚至被困的人们会为了水和食物去啃咬身边同伴的血肉……
外间的恐吓淋漓尽致地挑战着黑暗中每个人的脆弱神经,以至于到最后,贺明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样被连拽带搡地出了密道。
四方如井的小院中无人,只倒伏着几具尸体,他们都是最先走出来想要逃蹿的贺府侍卫。而射杀他们的正是周边屋脊上一圈儿密不透风执弩张弓的箭士。
“我乃太子良娣,何人敢大胆谋刺!”,贺明岚曾颤着音昂首对着上方吼道。可一支毫无预警划空而来的羽箭,简单而又霸道地回应了她。若不是齐妈妈忠心护主地挡在了她的身前,贺明岚本人已被射了个对穿。
院里犹如困兽的百十来个幸存者在上方又一轮警示地放箭杀了几个典型之后,齐齐地按着要求丢武器除外裳抛了身上的一应杂物,再从地上摸捡了绳索相互绑缚一个串一个地向着指示的小栅门。门边出现了从头到脚都裹得严实的两个黑衣人,对每一个要出去的都又再重新检验了一番。
最后独留在院中的唯一活口贺明岚,被跟她一起来的几个仆妇惧怕地扒得只剩下了身白色的里衣,发簪首饰也被尽数抹了丢在了杂物堆里。若不是有声音提示着同沦为阶下囚的女人们给良娣留些体面,吓坏了的仆妇们都已要将麻绳直接捆上了贺明岚娇嫩的身体。
轻慢的对待,贺明岚全然无知无觉,只在众人放开手后又一次地重新扑向了齐妈妈的尸体。
围歼用箭。小心地占了上风口,还异常谨慎地对俘虏逐个查身验体,皆因曼云曾提示可能跟来的追兵之中会有用毒的行家。可是现在却一无所获……穿着一身精干骑装的萧婉拧住了眉,挥手示意着属下将院子里的尸体也统统抬走。
强拽着齐妈妈尸体的贺明岚被拖行了几步。最终吃不住劲儿地瘫在了地上。
“那个夔长老和他带的人上哪儿去了?!”,萧婉抬步走到贺明岚跟前,急切低声喝道。通过对俘虏的匆匆相问,她已初步得知在梅坞里发现曼云留有引路轻毒的字卷与地道入口的是谁,但在目前押下的俘虏中并没有白发白须的老者。
贺明岚狂乱迷离的双眼从眼前的一双漆皮蛮靴缓缓挪上,定在了萧婉的脸上,吃吃地笑了起来。如果说刚才她还对着夔长老携人不告而别的行径感到气愤的话,现下萧婉眉宇间带着的忧色已又重新取悦了她。
“他们上哪儿去了!”,耐不住性子的萧婉抬起脚往着贺明岚身上轻踢了一记,语气更显暴躁。
“长公主居然这样对待弟妇?”。贺明岚的眼泪尽收了,优雅地直起身来,静静地坐看着让她功败垂成的长公主殿下,眉梢眼角带着浓浓的讽刺道:“明岚此来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皇姐您的所作所为会让母后很是失望的。”
萧婉呆了下。接着半俯下身盯住了这时候还在拿范儿的女人,咧开嘴角笑道:“本宫记得几个正经弟妇中从来就没有姓贺的!何况你说的皇后娘娘是本宫的亲生娘亲,太子殿下也是本宫的胞弟,身为长公主替着皇弟清理一下门户,天经地义!”。
一向嫌弃自个儿公主身份的萧婉,这会儿振起精神以势压人,一口一个本宫也照样说得很溜。
“清理门户?长公主为着萧泓夫妻尽心尽力。怕到头来是为虎谋皮吧?”
萧婉瞥了眼院中拱卫着的侍从,索性蹲下了身,一只手掌伸出停在了贺明岚的脸边。见刚才还讽意满满的女人又惊吓地闭上了眼,才伸手用力地搓了一把她嫩脸上残留未涸的血珠与泪水。
贺明岚的脸瞬间花作一片,而原本干涩的嘴唇上也被涂上了一抹腥气十足的淡红,象是被一笔朱批划了个通穿。
“如果是拿着小六身世说事。你就趁早给我闭嘴!”,萧婉轻蔑地冷哼一声,站直了身由上而下睨视着,讽笑道:“到这时候还只惦着怎么把别人拉下水?你可真行!”
夔长老的事,萧婉不准备再追问贺明岚了。她料想着已魔怔了的贺明岚也说不出有价值的所以然。
“萧婉!你身为景朝长公主。却公然……”
“用不着你提醒我是萧家嫡长女,景朝的长公主!我记得!所以我不管怎么厌弃这个姓氏给我带来的不幸与痛苦,也会念着家族给的庇护与好处,记得住我是姓萧的!”,本已转身走开的萧婉,又跨步退回到了贺明岚的身边疑惑地问道:“倒是你,刚才抱着个老妈子的尸首哭得昏天抢地,但好象从未想到过陪你出城祈福的亲娘会如何,也没想到过贺家?”
贺家?不等贺明岚有所反应,突然记起些事来的萧婉微变了颜色,急急地唤人去寻来了跟来的侍卫头领。
在最终改为一处的地道出口,她们只逮到了贺明岚及其带着从梅坞过来的一百多人,但是前两日贺明岚出城是带着二千贺家私兵一起到的西郊。早先被控制起来的贺二夫人身边不过只剩下着几个侍卫丫鬟而已。
与神秘消失的夔长老一样,贺家应当在城郊的军队也同样拿着贺明岚当了筏子,只跟在她身后晃了一圈就不见了。
萧婉差去洛京城查探的侦骑很快送回了最新的信报,洛京城城门于辰时突然关闭,城中戒严。叩门的公主府属官不论是拿出长公主府的令牌还是太子萧泽私下给长姐的玉符,都一样无法叫开厚实的城门。
本以为逮到贺明岚就能万事大吉的萧婉心头一凛,骑在马上远远地望着冬日煦阳下如被金鳞的城墙箭楼踱了几圈,再又估量了下她从城里城外笼齐了**百名私兵的实力,狠咬着牙拔马向南。
奔波于新春各项大祭的景帝萧睿应当现在南边……
室藏珍宝。不怕贼偷,但怕贼惦记着。特别是在人精力不济疲于应付之时。
在洛京城城门紧闭的消息传进东宫之后,本就严阵以待的萧泽更是焦虑地等着发难的亲娘找上门来。但徐后显然比他想象中要更具耐心,直至过了末时。清宁宫依旧没有半点要催动凤辇的迹象。
“大哥若觉得累时还请小歇。即便将睡眠时间拆短为刻,时眠时醒也是好的!”
西暖阁里周曼云关切的叮嘱,虽然内容还是带着算计的不中听,但是对于关心萧泽更甚的吕守等人无异于妙语纶音,自然跟着七嘴八舌地劝说起了身体孱弱的太子殿下。
“知道了!你的情况如何?实情!”,萧泽扬声相应,紧接着问了他所在意的。
一早上,昨晚匆匆而眠的曼云传了兰汤沐浴,午时又挑拣了吃食,很是在外人眼中呆在后面很是悠哉。但配合着她此时语带隐忍的嘱咐。萧泽总觉有些不对。
仰躺在榻上的曼云望着帐顶翘起嘴角恬淡一笑,轻描淡写地应道:“也许在两三个时辰内,孩子就会提前出世了。”
虽说应得轻松,但细密的汗珠还是随着短短的答话爬满了曼云的额头。
说来也算是幸运的,起码此时的环境还算挺好的。昨晚离开燕王府在路上车里曼云就狠痛过一下。好在孩子体谅她的不易,让她好歹睡了个囫囵觉,才在早上又来了一次痛袭。未雨绸缪地沐浴洗发,收拾停当,也就恰恰迎来了更显出了规律的痛感。
痛,她已然从早上哑忍到了现在。
半个时辰前的一刻一次到现在已是一刻二次了,待痛越行越频。水破宫开也就是孩子要出生的时候了。虽说前世有过经验,当今世的这具身体依旧是初产,还是要历了一次艰难而又痛苦的产程。
更何况,现下四周还尽是添乱的!
曼云一只紧握的拳头打开,手掌中湿着一滩淡褐色的粘液,而两指之间却掐着一只三寸来长。青身赤头的毒蜈。
她玉指轻轻一弹,伏在榻褥边上等着的银子立即盘上了蜈蚣的身体,张口吞食。冬雪未化,惊蛰未至,照说根本不该有虫蛇的出现。但趁病要命,天地万物本就自有天生的本能,何况极有可能有人在后面驱使。
曼云洁身之后检查室内后在周边撒下的药粉驱逐着一般的毒物还算得力,但是被人盘养过的毒蛊不但会来夺了血食,也会给背后的人指点了时机和方向。
此前让萧婉施的调虎离山看来并未取得预期的成效。依毒蹑踪的人依旧跟了过来。
还好产妇的室内不允外人进来,身边的小满带着小桥流水两人虽然错愕,但还是克制地将几欲出唇的惊声尖吓憋在了喉咙里。
原本不肯轻易示于人前的秘密,曼云已顾不得再掩饰了。她临着生产的生死关,她与她的孩子都需要帮助!
沉默了许久的外隔间响起了一阵儿附耳相报的窸窣声响,接着萧泽扬声对着暖阁里道:“母后已出端仪门住东宫来了!”
“很好!”,曼云无奈一笑,深深地喘了口气补充道:“时机拿得很准!”
小满的手背蹭到了发红的眼眶上,有着立时淆然泪下的冲动。
时机拿捏得很准!萧泽的一双眸子不觉幽暗如渊,他曲指叩了叩椅背,冷笑喝道:“大开中门,迎了皇后娘娘的凤驾到玉澜堂!”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小满惶恐的拦阻声响了起来。
“大哥还请先进来一下!”,曼云平静地捏了捏小满的手,对着关心则乱的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就且听萧泽的安排……
不论是君臣还是母子,不到鱼死网破的最后一刻,于公于私都不能撕破了脸皮在大街上大打出手。徐后对着嫡长子令人提前开门迎驾的举动还是极赞赏的,只是凤辇进东宫中门后并没有立即折向玉澜堂,而是停在了正殿圭道上静静等着。
等了约摸一刻,被徐后差去宝宜院的一个妈妈气喘吁吁地回复了消息。
号称昨晚被太子妃秦氏接进宝宜院的燕王妃确实不在院中,太子妃还泣述了带孩子的不易,居然大不敬地婉拒了伴驾皇后。
“秦氏毕竟是济民的妻子,难免还是有顾忌的!”,进东宫换成了肩舆的徐后阴着脸暗咒了下长媳的首鼠两端,但看着孙子面上还是高抬低放,挥手示意着侍从们转向直扑了她们要去的正处。
汉白玉的拱门前列着一队胄甲分明的卫兵,而墙上露出了点点箭镞寒光。
“太子有命,无论来者,欲往玉澜,弃车免械!”,即便是面着一国国母,守门的侍卫还是挺胸高喝出声。
“太子真要这样对待他的生身之母吗?”,徐后居高临下地冷笑连连,但紧接着却出人意料地下令带来的侍从内监尽在门前丢了仪仗兵器。
由个稳重的大宫女扶着的皇后娘娘昂首抬步走在了通向玉澜堂的甬道上,身后更是只带着十数个随从,气定神闲,直将道旁两边随着她们行动瞄准的执弓卫士视若无物。
随从之中,一位白发的年老宫监拄着藤杖,步履蹒跚地紧紧相随,眯成两条细缝的眼眸随着身上命蛊感应到的气息渐聚了无比兴奋的光芒。
玉澜堂的院门前,徐后一行再次受到了阻拦,这一次萧泽要求跟随她进院的人不超过两名。
“老奴等就且在门外恭候娘娘了!”,换了一身红衣太监服饰的夔长老顿了下手中杖捏着嗓子答道,险险又习惯地去捋了颌下刚剃去的一部白须。
确定要带着进院的宫监武艺是最好的,而门外等着的怪老头,自个儿曾亲眼见识过他驱毒虫将活生生的人咬成一具白骨的本事。何况玉澜堂里等着的是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嫡长子!徐后思忖了下当前情势,放开了扶她的宫女,自信满满地跨过了院门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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