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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从浓重的黑暗中传来,步履仓惶的年轻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向前扑去,但刚动半步就立时被个青衣仆妇挡在了面前。
那张面孔足以让人永生不会忘的,狰狞的笑声中,嘴角黑痣尽颤着嘲意。
雪白无瑕的双手紧紧握着黝黑的匕首义无返顾地向着眼前人的腹部捅去,喷流而出的血流瞬间濡红了手背。寒光转,犹自带血的刃锋又抹向一个美丽女人的脖颈。鲜血勾出的脚印行一路,如同被收割生命的尸体也倒了一路,铺天盖地,一片血色茫茫。
随着最后一个敌人的倒下,原本就若有若无的孩子哭声同时嘎然而止。
找不回孩子,杀戮又有何用?天地之间,只有寻子的母亲孑然而立,呆呆地举着血红的双手等着上天的恩赐。在等了许久的绝望中,从天而降的襁褓砰地一声重又擦过等待的双手,沿着前世一样的弧线下坠,碎在眼前……
一声痛苦的尖叫抑不住地迸出喉咙,浑身象是被冷汗水洗过一遍的周曼云挺坐而起,紧接着身体就被牢牢地箍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曼云!曼云……”,萧泓轻抚着妻子的长发,低声温柔地靠在她颈侧唤着。
已经许久没造访过的恶梦,在见到前世的致命死敌再度造访,提醒着自己是多么脆弱地不堪一击!
紧攥着萧泓的衣襟靠在他的胸前,象是溺水者死抓着救命的浮木。静了好久,暗合着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周曼云才渐渐稳住心神,放开紧咬出道血痕的嘴唇,涩涩道:“刚才,我梦魇着了。身子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怜惜的吻印在了她的唇边,萧泓心疼地捧起了她的脸,眼底尽是自责。“大夫看过了,估计……是水土不服,前晚河边宿营又着了寒风。”
低语安抚着妻子转述病因,萧泓的脸上难免挂上了一丝赫红。按大夫一番望闻问切,推测说是小两口的路上安排得过于紧张,自小在江南长大的曼云要适应北地水土需要循序渐进,而旅途劳顿则最好要忍着夫妻事。私下向大夫老实交代说是带着妻子宿营野外的萧泓,已遭过老大夫暗地不屑的白眼儿。
但最糗的还不仅于此。那些对着看诊大夫不耻下问的傻话不提也罢。
萧泓拿过榻边几案上温热的粥碗,小匙轻搅,一声轻叹也跟着画圈浅绕。
“你把手伤到了?”。含下一口清粥。眼尖的曼云擒住了萧泓的腕子翻过了他的手掌。手背指节处几点未愈的擦伤分明。
“昨个儿晚上听说你又吐又昏的,吓坏了。不但手上伤着了,腿还磕到了石凳子。”,见妻子的精神头好了许多。萧泓索性瘪着嘴自装了可怜,道:“你不晓得贺家后院派来传话的妈妈有多糟!说话不清不楚颠三倒四,先是说你突然厥倒,又说你的症候象是有了身……”
半句话卡在嘴里,萧泓识趣地自咽了话头,接着却是对着曼云展颜一笑,举匙劝她再多吃些。
“你当时还以为我有了身子,结果没有,很失望是不是?”。周曼云轻声问着,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自个儿毫无一丝赘肉的紧致小腹上。
“没有!”,半夜里还纡尊降贵求子的年轻男人眉梢飞挑,嘴里丝毫不打绊地飞速应道:“说实话,乍听到你可能有孕倒是有些吓着了。我们才新婚不久。要是突然多出个小孩子,我得多吃亏,烦都烦死了……”
曼云目光怔怔地定在男人正信口说谎的嘴唇上。萧泓不过是听出自己疑问中浓重的拒意,顺水推舟地故作洒脱,她看得出。
“萧泓,抱歉!可我现在,真的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曼云别头让过又再填鸭似的伸到唇边的银匙,抬起双手捂住脸颊,泪眸珠光莹莹。
原本没有来贺家,周曼云是想过在回到云州之后就开始备孕,要想儿女成群自是要趁早。可是重见故人之后,她才发现再为人母对现在的她来讲依旧有些奢侈地无法适应。
“不急!真不急。命中儿女也总要有缘时才到的……我们再等个两三年要头生子,再然后……到时会生到你烦呢……”
看着自个儿的双手被萧泓拖在掌心,一根根掰屈,认真算着年岁排行男女,只觉手心一阵儿痒痒的曼云不知不觉也专注地盯上了指尖,泪意尽收,菀尔一笑。
“萧泓!不用那么久,我会尽快地调整好的!”
他越纵容,她就越无法自私。盘踞心头不去的心结,就必须尽早地解决掉。
曼云的双眸划过一丝寒凉,抬脸问向了刚才听到她回答就欣喜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的男人,“萧泓,你说当初你第一次摸进藏岫楼,为什么银子用的是离光,而不是致命剧毒?”
天马行空突然又掉转方向的问话让萧泓微愣了下,但随即就大笑着给出了答案,“因为她知道在将来我会成为你的夫,所以想提前让你练练怎么伺候我!”。
是给你,更是给我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让我不至于手染血污带着永恒的遗憾无法回头。
曼云唇边勾起浅淡的微笑,将一只柔软的手掌覆在了搁在她腰间的大手上……
三月十五的天空云淡风清,路州贺府的蘅华院里春意昂然。
经了暖房一冬护养的数盆名品牡丹正搁在贺三小姐的绣房窗下抽着新绿,莳花美人慧质兰心,虽花期未至,但茁茁生机已初显了雍容气象。
若是往日此时开窗见景,贺明岚少不得会起了描画弹琴的雅兴,但现在这会儿,她正应付着娘亲还有她突然带来的访客。
“明岚你来看!想不到你萧六嫂还有一手好厨艺吧?瞧着这点心做得真跟鲜花似的,味道也极好。明岚,你也尝尝!”,李氏暗恼着长女待的清傲,一只手拈着块碧绿沁心的茶点直接塞到了贺明岚的嘴边。
贺明岚难为情地咬了一小口,接着就手接过了娘亲手里拈着的点心,接着转头冲正看着她的曼云微笑着点了点头。“六奶奶做的点心果然味道极佳,明岚可要留着慢品了。”
“伯母和三小姐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在贵府厨房门口动了动嘴,实是贵府的师傅手艺高超。”,周曼云爽朗相应,笑弯的眼角扫到了贺明岚的手边。刚才那块被李氏递过去的点心已被贺明岚不着痕迹地裹在帕子里搁在点心托盘边,而她身边的丫鬟应当是习以为常地主动给她换上了另条新的。
“都管我叫伯母了,还管她客气地‘三小姐’?萧贺两家通家之好,何必生分?”,李氏拍了拍曼云的手温柔轻嗔。转脸瞪上了自家闺女却硬了声气。“明岚。你也是,直接叫六嫂就好了。”
“六嫂!”,贺明岚立即从善如流,笑对着曼云又福了一礼。
萧六嫂?眼前可能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的女人能做多久的六嫂。贺明岚心中不屑,但还顺了娘意。在她看来娘亲李氏不过是个目光短浅只会捧高踩低的内宅妇人。当年长兄活着就顾长兄,再后来是向着被爷爷偏疼的自己,待贺明琦与萧小八定了亲,就又疼上了幼女。
而现在李氏对眼前女人的亲近也多半是看在她婚后冠上的婆家姓氏。
“三妹妹!”,还礼的曼云同样牙酸,所以含糊一句唤过之后,就立即扯话掩了,“今日在路上我才听二伯娘说到你因了明琦事。这小半年来忧思萦怀,彻夜难眠。正巧嫂……我会些医术,帮你看看可好?”。
代祭贺明琦的请托办妥,明日萧六夫妻就会启程再往云州。曼云本以为姐妹情深的贺明岚会随祭去明琦坟上,可没想到贺三小姐称病没有跟出城。她也只能利用这最后的半日,大咧咧地通过李氏找上门。
没等贺明岚应声,一旁的李氏已然拍手称善了,唤着丫鬟们收拾了桌案。
搁在桌上的点心托盘是被个穿着桃红的丫鬟端走的,接着在门口就递给了那个齐妈妈。谨慎的女人一手端着盘子,还一手挑了帘,目示着再返身回来的丫鬟收了贺明岚的旧帕子……
曼云勾起了嘴角,稍嫌有些冰凉的手指搭上了贺明岚的尺寸关脉。
待等放开手,曼云笑着提了几个食疗方子,直喜得李氏当下就起身张罗着要人往厨房改了明岚的食单子,半因疼女的真情,半是捧着贵客的面子。
见一时没人看着,曼云向前倾侧了身子,细声道:“贺三小姐!即便有失眠的症候,那种只能解一时之急的荨梦萝还是不要再用的好!”
原本低垂眼帘象是看笑话的贺明岚一下子将双眼瞪得老大,眸中隐带上了一丝惧意。
可不过一会儿,贺明岚重又低下了头,带着几分嘲意轻声道:“周氏,当年在清远船上的小鱼姑娘就是你吧?”。
黑花银蝶的半面妆本就让人印象深刻,而周氏那日昏倒时旁人可能没有注意,但贺明岚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突发状况前看的方向正站着自己,其后那个待人冷血无情的萧泓对妻子的态度更是做实了周氏身份。也正因此,她才不想和可能与使毒的乌蛮人有关联的周氏深作接触。
“贺三小姐好记性!那你也知我想和你说什么?”,周曼云坐回身子,在椅背上板得笔直,盯着贺明岚的目光灼灼。
“你无非是想让我离着‘六哥’远着点,早日另择良婿嫁了。”,贺明岚抬帕捂嘴,轻笑道:“看来当日明岚定嫁萧六的妄言,萧六奶奶不但知道还很在意。”
曼云的眼神儿瞟过贺明岚手中正暗示似的把玩的红翡珠串,低声道:“我知道但不在意。夫君有事从不瞒我,也不会对别的女人多看一眼。”
“那就请萧六奶奶放心了。当年不过是年少无知一时口误而已,现在你当宝似的萧六我看不上。”,贺明岚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轻蔑,“从家祖父打洛京寄回的来信,我已尽知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你自留着。贺明岚要嫁,自是要嫁英雄的。”
轻轻松松就解开一结的夫妻俩应该五体投体谢了萧泽的抢功吗?曼云忍不住更放大了脸上笑意,点头应道:“那我就恭喜贺三小姐能得偿所愿,早日寻到乘龙快婿。”
不是乘龙,是要成龙!可以将自己送上九霄云端,让你们这些得志小人跪地求乞的真龙!
贺明岚抿嘴笑着,娇美的俏脸上隐带傲气。
方才诈忙避开的李氏听到个话尾,不免心中暗叹。老爷子赌萧家,女儿也非要跟着赌,但对两年内连丧了一儿一女的母亲来说,只希望仅存于世的嫡女能有得真心实意的好女婿。肯带曼云来,也不过是想让女儿亲眼再看看人家受夫婿疼爱的得意劲,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看样子,明岚是放下了萧六,可还是放不下心头的那口恶气。李氏摁了摁泪花轻浮起的眼角,堆着一脸儿笑又向着曼云靠了过去,“但愿明岚能借到她六嫂吉言了,若是有合适人家,曼云你也不妨帮明岚留点心。”
“娘……”,贺明岚怨恼的唤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弹指之间,小人君子可都当齐全了。此生是否不再与贺明岚纠结,不在己,而在她。曼云别头避开人家娘俩的小动作,微笑的眼眸落在了自个儿涂成鲜艳朱丹色的纤纤指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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