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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天空复归绚烂,星子漫散在银河两侧,象是在织着张使人迷醉的细网。
独坐在藏岫楼的屋脊上许久,周曼云才悄悄地翻转了轻灵的身子,学着银子的样儿盘着一根细柱,重又翻回了自己的房里。
人不安,夜难寐。
此前六盘岩上的匪徒被全盘端掉的捷报传回时的欣喜,在稍晚时候见到杜玄霜等人渐化成了浓重的惆怅。
清剿余匪的过程很是顺利,但杜玄霜却受了伤。伤不重只是挨得有些冤枉,在他们返程几时,也将致杜玄霜受伤的几个“凶手”带了回来。没进小周府与顺意,只找了一处空院安置并审问着。
在山上匪徒被周家护卫清理时,出其不意地伤到杜玄霜的是个年轻女人,和她的五六个同伴一样,都是在新年过后被劫到山上的附近村女或是过路商客的家眷,最久的在山上呆了半年,最短的则不过十一二天。
她们的亲人多半已被匪徒所杀,而自己则成为了山匪的玩物。
可就这样,在杜玄霜等人表明了是来救人的时候,她们先是麻木地沉默以对,继而在几个匪徒的喝骂声中居然抽冷子袭向要救他们的人。
说她们是匪也不算,她们不过也是身世可怜的受害者。可将这些女人带回来细审之后,还又发现在山上时,居然她们中有人为了所谓的争风拈酸在山匪的怂恿下杀死过几个不听话的女人。
当自由被缚拘在一地,屈从于强大的绑匪,掉了头对付同类,到最后习惯了,给自由也不肯踏出牢门半步,看似不可理喻但也是常见之事。不独这些女人,困在某处宅院深处里象乌眼鸡一样为了个男人斗来斗去的那些女人,除了身份有别,其他的不也相类。在习惯丢弃尊严依附强权之后,送到眼前的自由反倒更会让已被驯化的弱者深感不安。
曼云一个人大半夜地睡不着。就是在想着这几个女人要如何处置。更在由人推己之后,她突然记起了白日扔给卢鹞子的那瓶药,羞愧难安!
象是白活了几年一样,身体还保持前世的直觉,即便面对着截然不同还未长成那个男人的少年,依旧会习惯地去观察留意。如非时刻在心中提醒着前世的自己与萧泓之间还有着血仇深恨,估计更会丢盔弃甲地失了底线。
“我不爱他。从来不爱!只是和那些女人一样,有病!病还没全好而已。”
睡梦中的周曼云紧皱着双眉翻了个身,梦语低呓……
第二日的一大早,眼圈敷过药后的周曼云还是带着红梅一齐出周府。去了暂押着那些女人的小院。
一扇屏在大厅拉起,让个在霍城脸生的护卫在前面主持。曼云躲在屏风静静地听着。
大厅里的女人已没了昨晚刚被带来时的歇斯底里,瑟瑟地挤作一团儿,象是温驯地等待新主人的挑选。昨晚上曾经杀过同伴的两个女人死了,剩下的这五个女人虽不知那两人的死因,但不妨碍她们一下子变得老实下来了。
“这里有分给每个人的盘缠,各自领了就自家去。如无家可归的。也可寻着亲戚投靠……只是出了这门,就不必再记得此间事。”
“大哥,您且行行好,就收留我们吧!”,一个绿衣女人愕然地瞪大眼,身子一扑就抱住了说话护卫的腿,满脸泪水道:“您们既行侠仗义救了我们姐妹,不如就好人做到底了!”
好人不好做,也没有权力做。被抱大腿的男人冷漠地弹开了缠上来的女人。一言不发地站到一边,将桌上的银锭向前推了推。
“我知道你们是溪南小周府的!若是你们当初能早些上山剿匪。我们姐妹又何至于失去了亲人和清白!”,另有女人抢上一步,高声地嚷了起来。桌上的银锭看着分到每人并不算多,她们此前有偷偷议过,若真是仁善的小周府救人,就不妨多要些好处。能在匪窝子活下来,这些女人自有着股子韧劲。
果然,升米恩,斗米仇。
躲在屏风后的曼云低头一笑,尽带苦涩。昨晚预想到的情形依着推演发生,她没有丝毫得意,反更觉着悲伤。
抬起手帕掩唇轻声咳了下,厅中为首的护卫立刻与同伴交换了下眼色,身手利落地一人箍住了一个女人的脖颈。
几乎同时,那些女人都被毫不怜香惜玉地挟住了脸颊被迫张开了嘴,一个白色药丸吞入喉中。
“原本想着为你们保留几分颜面安排条好路,但既然你们不愿,那就只能将你们送到县衙交由李知县处置。到时要做什么说什么,你们应当有些自知之明才是……”,大厅里滚着一地按着肚腹痛苦呻呤的女子,而男人解说的声音依旧低沉。
“走吧!”,周曼云轻捷站起身,唤了立在一旁的红梅,大步离去,毫不留恋。
事已至此,虽说对这些妇人心有怜悯,但既然她们喜欢作茧自缚,曼云也不愿上赶着当解救她们的好人。与周太夫人那些身边人后来补服了代替面团子的药物一样,她给这些女人用了“月影”。
月有盈亏,毒随月期。此毒并不致命,只是按月以难耐的痛苦提示着当初选择的错误。也许她们会在经年累月之后想通了,会来求着彻底治愈的解药。也许会在日积月累的痛疼中更恨了当初的下药人。
周曼云不惧人恨。刚才听到那女人暗带威胁周家的叫嚷,更让曼云觉需要给她们教训。
周家早已要剿匪不假,为了一举歼灭匪徒等待时机而让山匪多祸害了些无辜百姓也不假,但不并意味着周家要无怨无悔地背负起那些匪徒造下的孽债,救下一个人之后还要再负担起这人的一生。
曼云乘的小马车离开不久,一队护卫就押着整束好的几个妇人与另一批人会合起来,向着县衙行去。
隐了一天的剿匪事要正式地翻到了面上来,周家在给李知县送上一功之时,同样也计划着要将这位在霍城越来越配合的大老爷彻底地拖下水。毕竟,真要在城门上象周曼云所讲一样挂一长串的人头,还得李知县盖个大印。
几辆大车拉的匪徒尸体和哭哭啼啼过街的妇人,一下子让沉寂了许久的霍城沸腾了。
不仅市井小民们围堵了县衙附近的街道看热闹。就连纳着未来精英的传芳书院也在接到消息后比以往早散了学,许多年轻的学子一齐挤到了看热闹的人群里。
周家的修裕堂也几乎都空着,本应归家的少年们比别家的更早奔了县衙附近。因为周忱有参与剿灭六盘岩的行动,他们就更是与有荣焉地去捧场了。
只有高维住的西厢依旧与往日一样响着朗朗的读书声。
一扇纸窗半掩半开,窗下的高维眉眼舒展,气宁神闲。在经过了前次被绑架的教训之后,他整个儿象是从内到外重新淬过了一遍似的。安静内敛,越发显得温润如玉。
“维儿!这会儿也你还静得下心来!”,隔着窗,象是无意散步而至的周柏笑望着内侄。眼露赞许。
“姑父!”,高维立即起身行礼。才推了椅子赶到门口相迎。
安排着周柏坐定,又唤墨竹倒茶,高维的行止语音如清风淡拂,平和自然又不失恭敬,引得周柏不住地点头称道,一室融融。
高维待周柏较之从前亲近些也是自然的。在绑案发生过后。姑母高氏起先见他还有些女人家的迁怒小气,可身为周慎亲父的周柏打从高维被救回,就一直对他和颜悦色,极力安慰。倒也让高维想到母亲曾点评过姑母性子倔强也是他们夫妻别居的原因之一。
闲问了几句学业,周柏的眼中悄带上了些黯然,低声劝道:“维儿,你也不必矫枉过正,只一味地闭门读书。少年人跟着同伴看看热闹也是好的。不然总有曲高和寡,过于清傲之嫌。”
“维儿晓得。只是先生交代的功课还没温好。不敢懈怠。”,高维低头。轻掩了无奈。
虽然因为余妈妈死了,到底薛素纨是有意勾他还是递进来的信无意地成为钓饵无法定说,但由周忱带着头的疏离,还是被周家几兄弟有样学样。最为亲近的周慎现已拜了文大国手为师。文先生无家无口搬进了从前徐讷住的敦院,这会儿也同样回了周家的周慎就又去学棋了,估计又得耗到天黑。
“其实当初我也和你一样,也是一门心思只晓得读书。”,周柏长声一叹,清隽的脸上带上了些怅然。戒散之后,他原本形销骨立的脸型圆了些,但总归还是瘦得恢复不了从前模样,但也正因此反带上了点所谓的清逸之气。
“姑父自小课业上佳,父亲在维儿面前也是赞过的。”
周柏眼带追思,点了点头,若有若无的沙哑声音在喉头响着。
“在家中,父母重的是长子,疼着幼子,做人次子的能如何?只能自己苦读上进,再大些得了功名也少得照拂,去乡千里无依无靠地从微末小官开始捱着,好容易有些盼头又终成泡影……大哥无法出仕可做大儒,我无他治学的耐心,本有心复职可是总归还是要让了嫡长一头……”
“爹爹!”,门口传来了周慎带着些惶恐的声音。
周柏与高维几乎同时扭了头看向门边,在出声打扰了周柏怀旧的周慎身边,还正站着冒着一身冷气的周忱。
周慎跑进门,给父亲行了礼后,拖上了高维的袖子,带着一脸笑意道:“二哥回家找我,跟文先生告了假要带我出去,我想着表哥也一同走才好。”。
刚才被周忱从敦院拖出来时,周慎有些不大乐意,但经了二哥的解释,还是决定要去看看,而在出门前他想到了和他一样直接从书院回了家中的高维,就硬拖了周忱过来。
“我刚也在劝维儿出去走走呢!”,周柏笑着站起身,摸了摸周慎的顶发,尽显慈父的和蔼之色。
有人上门拉着去,高维也就从善如流地让墨竹找件出门的外衫。
“慎儿,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送送父亲!”,周忱认真交代了周慎一声,就向着周柏的身影追了去。
象是已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周柏独自慢慢晃在小径上的身影越发地慢了。
“父亲!”,追上来的周忱轻声喊了一声,卡了许久,才在周柏冷视的目光中硬了声气道:“四弟的绑案经过,您此前也是尽听过的。为着他无妄少掉的那根指头,您也不该这样与高维亲近。”。
“你要教训爹爹我?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又懂得些什么……”,一听是这样的交代,周柏重重地冷哼了一声,甩袖即走。
被周柏撇在身后的周忱呆站了好一会儿,终究不敢再追着几年都未亲近过的父亲聒嗓,气恼地跺了跺脚,重又折返到修裕堂西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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