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素妍嘴里的怪人前辈正是附庸山人。
相识多年,连她也不晓附庸山人的真实姓名,一直唤他“怪人前辈”。
附庸山人抱着酒坛,喝了两口:“闻着酒香而来,当年你可是答应要管我酒的,嗯,甚好,要是在地下埋下三两年,这酒亦就更好了。”
素妍笑着,“这次我共酿了六十坛酒,前辈,够多了吧。”
附庸山人闷哼一声,只顾饮酒。
飞飞捧上素菜,一眼崇拜地望着附庸山人,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这人年轻时候,得有多英俊啊。
头上戴着灰色纶巾,穿一件素灰色的长袍,袍上绘有水墨竹叶与兰花,登着一双灰色靴子。肌肤白皙若雪,双眼深邃有神,冷厉如剑,五官精致如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胜秋波,举止高雅风流,虽怒时而若笑,虽无语却胜过有话。真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虽然年岁有些大了,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无人能及。
附庸山人只顾贪酒,素妍拿了三只碗,与他斟酒,他亦不说话,连喝了十来碗,这才道:“早闻皇城右相府的果子酒天下闻名,不错!”
素妍嫣然笑道:“怪人前辈若是喜欢,去右相府作客,我娘那儿还有埋了十八年的状元红呢,有苹果酒、梅子酒、枸杞酒、玫瑰酒、牡丹酒……品种众多。我娘有两大最拿手的,一是酿酒,一便是卤食。就是宫里的厨子也比她不过……”
附庸山人打了个饱嗝:“十八年的果子酒?”
素妍很肯定地点头。
正说话,又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老怪,你莫被这小女娃给骗了,她这是要诱你下山呢。哈哈……”
这声音,素妍从未听过。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视野之中,着束衣短衫,下身着一条灰白色的裤子,一身道士打扮,虽说年岁大了,行止如风。
“闻着酒香来的,女娃,给我老道也来上一坛。”
素妍一脸茫然,她见过南、北二长老。可唯独这位,有些面生,中等个头儿。相貌寻常,可嗓门不小。
附庸山人道:“这是西长老。”
“见过西师祖!”
西长老扫了眼素妍,“听说叫弱水的女娃上山了,没住在五谷观,偏住到我老道留下的茅屋里了。”
定是面前这个长得水灵清透的少女了。看着她一双慧黠的眼睛,西长老便生不出好感来,这样的女子太过灵慧,但又说不出厌恶。在他的猜想中,这弱水本就该是这副模样。
素妍抱了坛酒出来,道:“亏得师祖这茅屋。如今快变成我的酒坊。柳师妹为了酿酒,可与我娘学了好些天,虽说这酒不及我娘的果子酒。倒还不错,可以拿来孝敬长辈。”
酒香四溢,不多会又来了一人,却是殷茂林,就连南长老、北长老也到了。
原本冷清的茅草屋顿时热闹起来。素妍见众人差不多,个个都有几分醉意。拿了这些日子自己作的画来,让大家点评一二。
除了西长老,他们都是喜爱丹青书画的,西长老最喜的还是布阵和练丹之术。微眯着眼睛,“听说当年,五绝是从朱武手里把你给抢走的?”
附庸山人指着南长老与殷茂林,“你们俩自是疼爱弱水,这丫头把我给卖了。”
殷茂林神色淡淡,道:“你亦是她的半个先生呢。没有你的纵容,她哪里敢把《观音》图献给天龙寺,如今你可是天下第一才子,风头盖过了朱武先生。虽已出名,你的庸居却依旧冷淡,可见这丫头并未违背诺言。”
要是素妍把附庸山人的身份讲出去,附庸山人所住的庸居,就不会依如从前一般的冷清,他更不能再如以前一样的享受安宁日子。光是那些寻访、登门的人就能把他给烦得不轻。
附庸山人看着画作,“嗯,不错,虽是个女娃儿,但画里却丝毫瞧不出女儿家的小气。”顿了一下,“殷道长,你可得管管鬼谷村民,这几日来了十几个小伙,在我的茅屋旁边叮叮当当地敲石头,修屋子,我都快被烦死了。”
“难得弱水对你一片孝心,看你那茅屋,每逢夏季就漏雨不能住,要给你盖房造屋,我阻她何用?”
素妍凑了那么多银子,就是要给附庸山人建座漂亮的院子,不需要太过奢华,但一定要结实耐用,更能躲风避雨。她让滴翠去了趟鬼谷村,特意请了村长挑选壮年男子上山给附庸山人修屋子。
附庸山人一直被鬼谷村民唤作“怪人”,这亦是素妍为何叫他“怪人前辈”的原由,知晓附庸山人名号的却少之又少。
鬼谷村民难得下人,自然不晓附庸山人在皇城声名雀起。
那年夏天,下了场大雨,附庸山人的茅屋就险些被冲垮,他直躲到了鬼谷宫后山的山洞里住了大半月,曾愤愤然地道:“待老子有钱,就建座砖瓦房住。”
话虽如此,却一直没建。
待他手头真有两钱时,不是买酒,就是买纸张、颜料,有时候还得找鬼谷宫的几位朋友接济度日。
他只对酒、丹青有偏好,至于旁的,都可以抛下。
当年游历山河,到了终南山,竟无意间进了鬼谷宫的地盘,认识了才华横溢的南长老,再结识同样在书画方面有过人才华的殷茂林,只为这二位朋友,他便决定就此住下来,这一住便是近二十多年。每过三两年,他便出去游历,然后再回来,潜心画作。
素妍将画一幅幅地贴到墙上。
附庸山人并没有发火,既然是素妍的一番心意,他亦不反对,茅草屋就几根腕口大的树木支撑,风大茅屋摇三摇,雨大茅屋顶直接被雨水冲开,有了砖瓦屋便可以住得更安心。“近来烦得不轻,不回庸居也罢,且在这里住上些日子,也好躲躲清静。”
次日,待素妍醒来时,发现茅屋里一片静寂。
柳飞飞在一边的酿酒屋里忙碌,今儿来了两个送果子的鬼谷男弟子,自称是殷茂林的徒弟,奉了师父之命采了几袋果子送来。
只说送果子的,可素妍明白,这是要柳飞飞多酿几坛果子酒。
一边的小屋里,附庸山人睡得正香,不耐烦地高喝一声:“吵什么吵,都吵好几日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木板榻上只得一床被子,还是素妍半夜里送来的,素妍与柳飞飞合用一床。附庸山人拢了拢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素妍望了眼墙上,发现自己贴在墙上的画都没了踪迹,谁拿走了她的画?
一时间,她脑子转了又转。
是殷茂林?
如果要拿,也得与她说上几句。
难道是附庸山人,亦或是南道长,貌似都有可能,又没有可能。
小蝶遣来帮忙的三位师姐妹亦到了,还带了两个机灵干练的小弟子来,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帮着柳飞飞炒料、酿酒,几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素妍拿了笔墨,背着画板上山了,冬天的风呼呼刮过山岗,她站在一棵大松树下,调好笔墨,备下一羊皮袋的果子酒,喝了就饮上一口,静默地绘着画。
附庸山人睡到午后才起来,吃了两碗粥,问罢柳飞飞,才知素妍一早出门了,带了画板,指定是去绘画。
他取一个葫芦,装了酒,攀上最高的山峰,远远儿地就看到山顶上站着一抹倩影,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素袍男子。瞧得不太真切,仿佛是一抹幻影,就那样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
过了许久,当日光投下了一道黑影,素妍惊觉,这才突地回头,一个着道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多岁的眼睛,眉眼如画,头上只用一根木簪束发,黑发光亮如漆,手捧拂尘,身上穿着一袭灰白色的道袍;下面半露内里深灰色的裤腿,灰色弹墨袜,厚底道靴。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自冷,面似含笑。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分的感情,即便眸光里有着意外,听起来却冷若冰霜,“你就是弱水?”
素妍审视着来人,看他的打扮,依是鬼谷道长。抱拳道:“见过无名子师叔。”
他似笑非笑地点了一下头,“怎么对着终南山绘起大漠日落了?”
素妍看了看画中的风景,一样都是美景,却是完全不同的美,“之前绘过几幅《大漠日落》,许是不够好,被人拿走了。任是殷师叔还是怪前辈,对于手下的败笔,都是毁掉。”
无名子始终如一的冷静,他今春出关,这才听说山上收了一个叫弱水的女弟子,聪颖非常,大胜佐怒天的徒弟。今秋,又听说这女弟子入了北齐军营,只用大半年时间就击退西歧。她,是皇城百姓口里如传奇般的人物;她在鬼谷宫里,亦如同一个传奇。
素妍这才看见无名子亦拿着画板,还提着一个盒子,不用猜也知道,那盒里自是文房四宝。
无名子细细地审视,“你的画有附庸山人画作的多变,又有朱武画作的洒脱。”看了一会儿,又道:“单从技艺来看,略显稚嫩,但从风格来看,丝毫都瞧不出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所出,更像是一个历经沧桑,淡看世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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