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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晕倒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还在祠堂里头的冯老大父子耳中。冯老大倒是没说什么,冯良却抖着嗓子问道:“莫非是被人把阳气吸尽了?”前头的冯大纲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赶紧低了头,两条腿却忍不住开始打颤。
像王氏这样站着晕倒的人虽然不多,族里也有过这样的事情,族长晓得了也不觉得稀奇,也并不晓得王氏的晕倒造成了村民多大的恐慌。所幸仪式剩下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了,待程序一完,冯老大便带了儿子们赶紧回了家。
一出祠堂,就看见竹枝独自一人站在场地边上,孤零零的样子特别可怜。冯老大脚步就顿了下,冯良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老大家的……”他说着看了眼旁边的大纲,见他低着头似乎没听见的样子,大着胆子恳求道:“老大家还是别让她家去吧……”
冯老大还没说话,冯俊在旁边听得清楚,冷笑着问:“天寒地冻,又是大年夜,二哥是打算把大嫂撵到哪里去?只听说有大年夜收留孤寡成就善名的,还没听说过哪个大年夜里头把家里人往外头撵的……”
冯良梗着脖子不服气:“读了两本破书你卖弄个啥?非要等你二嫂死了,我们再死干净了,你就舒坦了?你怎么就这么袒护那个邪物?莫不是……”
这本来是赶着说出来的话,可意思就有点变了。不止大纲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就是冯老大都眉毛跳了起来,赶紧喝止道:“住口!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就浑说一气!”
说罢命令大纲:“先带你媳妇回去,这么站着算个什么事儿?”
大纲拉了竹枝,一家人回去了。
还好是大年夜,那些想要看冯家热闹的人自家也要过年,没有人围着冯家的院子,早就散了去。王氏已经醒了,端着一个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姜糖水,孙氏坐在上首,盯着盆里的炭火,脸色晦暗。抬头瞧见冯老大领着儿子们进来,立即迎了上去道:“还好没什么事,到家就差不多醒了,赶紧的,你们也喝……”
话没说完就瞧见了落在人后的竹枝,孙氏脸都白了,尖着嗓子叫起来:“当家的,你还把她弄家来干什么?是嫌今儿老二家的没死在当场么?快把她赶出去!”
冯老大垮了脸,上前拉了孙氏的手,压低了声音警告道:“浑说什么呢?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可别浑说了。”他是提醒孙氏,好歹注意点体面,总不能大年夜地把大纲两口子赶出门儿吧?
谁知不但孙氏不领情,就是王氏冯良等人也不肯。王氏拉着冯良的手,脸上是还没缓过劲儿来的虚弱,透出三分可怜劲来,瞧着竹枝身子就开始发抖。冯良就哀求起来:“爹,你行行好,总不能为个外人碍了咱们一家子的性命吧?”
不止冯良,冯雪也靠在孙氏怀里发着抖,轻声道:“爹,我怕!”
冯槐见状也站在冯良身边瞪着竹枝对冯老大道:“爹,她就是个祸害,今儿还是在祖宗牌位跟前呢,就差点儿害了二嫂,就咱们家这小家小庙的,只怕是镇不住的。”
冯俊攥着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你们一个个的,都是中了邪了!”
见冯老大默不作声,似乎是在沉思一般,冯良壮着胆子冲冯俊嚷道:“我瞧你才是中了邪了,好端端的,就一直护着那个邪物,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叫那邪物给迷了心窍?”
说罢就朝着大纲和竹枝跪了下来哀求道:“天神爷爷啊,青阳爷爷,求求你了,别祸害咱家了,您去别家吧!”
竹枝就一直像在看一出闹剧一般,恍恍惚惚的。虽然他们议论的主角就是自己,可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是打她,骂她,她会反抗,会分辨,会回击。可是这样哀求的,敌视的场景,她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忍不住就将求救似的眼光投向了大纲。
大纲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一声不吭,她望过去,只瞧见他的侧影,面孔隐没在散乱的发丝下面,瞧不清表情。
冯老大看了看竹枝,又将目光转向大纲,似乎是征求他们意见似的,试探地开口道:“老大家的,你去屋里歇会儿吧!”
竹枝哑然失笑,是了,这个时候能指望谁?谁也指望不上。她本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不过近来大纲一直站在她的身后,所以给了她一种可以依靠的错觉。这本身就是不对的,一个人从来就不该存了指望谁,依靠谁的想法,除了自己还有谁能靠得住?
突然有种疲惫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真是觉得累极了。脚步踉跄着退后了两步,竹枝一转身,耷拉着肩膀默默地朝外走去。
大纲回头看了她一眼,跪下来冲着冯老大和孙氏磕了个头:“给爹娘先拜年了。”说罢转身也要走。
孙氏忙叫他:“大纲,这大年夜的,你上哪儿去?”
听见这话,竹枝脚步顿了一顿,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向堂屋里头。
屋里点着蜡烛,亮如白昼,大纲正一脚垮出门槛,听见孙氏问话,回头答道:“回磨坊。”
孙氏一听就着急了,忙道:“这时候了回磨坊干什么?”
冯老大也急了,上前拉他的胳膊:“这大年夜的,你回什么磨坊,好好在家守岁是正经!”
大纲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竹枝,摇了摇头,作势欲走。
谁知冯良惊叫起来:“不行!爹,不能让他们去磨坊!若是这邪物祸害了咱家的生意怎么办?”
提起这茬,孙氏也惊慌起来,忙点头称是,冯老大迟疑了一下,温声说道:“大纲啊,你看这夜都深了,今儿又是年三十,你回磨坊干什么?家里热锅热灶的不舒坦么?”说着冲门外的竹枝挤了一个笑脸,还是安抚大纲:“让你媳妇儿先歇息,咱们还得守岁呢!”
大纲摇摇头,坚定地拉了冯老大的手下来,往竹枝身边走去。
冯良与王氏对望一眼,孙氏却已经忍不住怒气了,叉着腰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让他走!白养活了二十多年,养了只白眼儿狼出来,早知道就让你冻死算了,这粮食我是喂条狗,狗也知道对我摇尾巴!为了个外人,还对爹娘兄弟摆起脸色来,你是指望着她把咱全家克死好贪了家里的东西吧?左右你也不姓冯,克也克不死你是吧?下作东西没娘的贱货!”
冯老大连声喝止,也止不住孙氏的喝骂声。她实在是气得很了,在她看来,自己都已经低声下气地挽留大纲了,他居然还是要走。不是自己生的果然养不熟,想到前些年因为子嗣受的气,为了给大纲上族谱挨的白眼儿,这些年来村里的闲话,孙氏的委屈一层层地往外冒,全变成了怒火发泄出来。
其他人都已经呆住了,院子里只听见孙氏的声音回响着:“……有本事出了冯家的门儿,你就别挨冯家一丝一毫!磨坊钥匙拿出来,你也别去,你不是狠着么?你就别靠冯家,看饿不死你个白眼儿狼,等你那邪物媳妇儿克死了你,我瞧着有谁给你收尸发丧!”
这话就骂得很了,大过年的说这些更是被视为不吉利的。冯老大急了,上前就捂了孙氏的嘴,见几个儿女还呆着,便骂冯良:“失了心魂儿了?还不扶你娘下去歇着?”
竹枝也听得愣住了,这话里的意思,是说冯大纲不是冯家的儿子?
而且看冯家人的模样,并没有因为这个感到惊诧,除了冯俊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其余人都低着头,任凭孙氏发泄一通,直到冯老大发话才手忙脚乱地上前去扶孙氏。原来所有人都知道的么?
她扭头看着大纲,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侧身对着屋里,似乎被孙氏骂得呆住了。竹枝抿紧了嘴,突然有些紧张,大纲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呢?冯家人都知道的话,大纲大概也是知道的吧?难怪他总是沉默着做事,尽量顺着孙氏等人的意思,从来就没有肆意妄为过。就连分家净身出户,也是极为平静地就接受了。大概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从来不争不抢吧?
这也是个可怜人。
屋里的事情似乎都跟大纲没什么关系,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从怀里掏出磨坊的钥匙来,轻轻放到了门槛边,也不看忙乱繁杂的堂屋里,大步走近竹枝,拉起她便去小破屋拿了东西,扭头出了门。
竹枝脑子还晕乎着,踉踉跄跄地被他拉扯着朝外走去。出了院子似乎这天气就格外冷些,竹枝的鞋子裤脚都已经湿透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发起愁来。
大纲拿了钥匙出来,显然是不准备去镇上了。也罢,除了那五百二十文钱她一直贴身带着,磨坊里头也不过一些不值钱的琐碎东西,也不值当什么。
可是,这天寒地冻的大年夜,不回磨坊,他们能去哪里呢?
感谢天洛亲爱的打赏的平安符。。。介叫偶肿么好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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