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慈快死了。
夜色下,她的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曲折,隐约可以窥见森白的骨头,血液浸染土壤,如妖艳的红花绽放。
她眼前一片血雾,艰难喘息间耳边仍回荡着少年们饱含无尽恶意的辱骂。
“区区一个炼气二层的外门杂役,也敢和沈师妹抢碧心草,找死!”
“沈师妹人美心善,不与你计较,我们却是不会放过你!”
“四灵根的废物连沈师妹一根脚趾都比不上,活着也是浪费灵气,留在后山喂狼是你这辈子最大的贡献,不必感激我。”
“……”
莫慈不懂。
那株碧心草是她先发现的,也是她冒着跌断手脚的风险从山崖采摘下来的。
就因为她下山的时候没有踩稳,人从山崖滚落,碧心草也脱手飞出恰好落到沈云歌面前,所以碧心草就是她沈云歌的了?
好没道理。
不过,世间本来就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道理可言。
就像当初阿娘因病离世,她和阿姐流落街头,饥不果腹,她那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阿父突然如天神般降临在她们面前。
然后在她茫然的注视下,阿父面无表情的将阿姐带走,把年仅六岁的她扔在街头自生自灭。
莫慈也是那时才知晓原来世间除了王侯将相,还有更高高在上的人物。
凡人称他们为仙人。
而他们自称修真者。
莫慈的意识渐渐模糊。
修真者,她如今也是修真者,可她快要死了……
“你想活下来吗?”
缥缈空灵的声音在莫慈识府中响起。
莫慈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张开嘴,“救,救我……”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她不想死。
她还没能报仇。
至于报什么仇?
自然是报生而不养,抛弃幼女之仇,还有抢夺灵草,残害同门之仇。
她浅色的瞳仁中有淡漠的杀意一闪而过。
“哈哈哈,不愧是天命反派,才九岁就已觉醒杀心,甚好甚好!”
天命反派?
莫慈极力撑起的眼皮颤了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讨厌这个词。
“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生下来便得天独厚,吉星高照,一路顺风顺水?”
莫慈艰难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沈云歌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
出生时天降祥云,六岁测出极品水灵根,八岁进青云宗,拜入六大峰主之一的云鹤真人门下,成为落日峰唯一的女弟子。
今年更以十三岁之龄成功筑基,刷新青云宗最快筑基的纪录。
桩桩件件皆是不凡。
名声之响,连她这个身份低微的杂役弟子也有所耳闻。
“呵。”那道声音嗤笑一声,又接着道,“有天道宠儿,自然也有受天道厌弃之者,八灾三难,命运多舛,九死一生,这样的人,我称之为天命反派。
而你是我在青云宗后山五百年见过的人中,反派气运最浓重的人。”
莫慈沉默不语。
那道声音似乎没料到莫慈会如此平静,“你不怨吗?”
“我快死了……”
莫慈浑浑噩噩,凉意如同浪潮不断侵入躯体。
她只想活下去。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敞开识府接纳我,为我提供一个容身之所。我就愿以神魂之力温养你的身体,这样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男人愤慨的语调放缓,带着无上引诱。
“好。”
莫慈几乎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
她按照青云宗的心法,运转体内那点微薄的灵气,撤掉识府的神魂屏障。
下一刻,一股磅礴晦暗的力量迫不及待侵入她的识府。
“呃啊……”
莫慈的识府太过狭小,无法承载过于庞大的神魂。
她浑身的青筋暴起,瘦弱的身躯不断痉挛。
“哈哈哈,还是让我等到了!青云宗的伪君子们,我又回来了!待我夺舍重修后,你们都要死!”
嚣张暴戾的笑声在莫慈识府中回荡。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相貌邪肆的男子站在一个灰蒙蒙的空间中仰天长啸。
夺舍?
莫慈的手指轻轻蜷了蜷。
识府内。
男人的神魂铺天盖地的展开,沿着空间寸寸搜刮。
待他将这个天命反派的神魂彻底吞噬,他就能够借尸还魂。重返人间。
其实若不是怕受到天道制裁,他更想夺舍那个叫沈云歌的女娃,那可是天道之女,气运亨通。
罢了,能找到一具合适的躯体已是不易,他可等不到第二个五百年。
咦?
奇怪,这小反派的神魂躲哪里去了?
这个识府空间就这么大,总不会凭空消失。
念头诞生的瞬间,男人心中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不可……”
话音未落,灰蒙蒙的空间犹如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阴郁森寒的气息骤然爆发,充斥每一个角落。
男人的神魂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这怎么可能,他为什么会从一个还未筑基的小女娃身上察觉到来自本源的压迫感?
“谢谢你告诉我天命反派的事,你说得对,九死一生,你便是我的生机。”
莫慈冷淡的声音在空间内形成层层叠叠的回音将男人的魂魄压制得动弹不得。
男人大惊。
他修行的望气术只能让他辨认出谁是身负大气运之人,却从未告诉他天命反派竟如此恐怖。
是了,天命反派如果随便死于他人之手,又有何资格称为天命反派,能够杀死她的只有气运之主。
而他竟然妄想吞噬对方神魂,反倒为对方送上活命之机。
男人意识到处境不妙,立刻俯身跪地求饶,姿态谦卑,似是排练过千百次般熟稔。
莫慈的神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无悲无喜。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
她的阿姐从小热情开朗,犹如小太阳,温暖着身边每一个人,就连村口最吝啬的阿婆见到她也会悄悄往她手中塞一个鸡蛋。
而她生下来便不爱哭也不爱笑,性情凉薄,睚眦必报。
哪怕被村里小子打得头破血流,她也不会哭,而是用沾着血的牙将人耳朵咬下一块肉。
村里人叫她怪胎,人人避之不及,阿娘常为此以泪洗面。
莫慈想过也许正是因为阿父看穿她的本质,才会选择只带走阿姐。
如今她似乎找到自己与常人不同的原因。
莫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将注意力再度放到男人身上。
男人说用神魂之力可滋养身体。
既然他不准备信守诺言,那她便自取酬劳。
心念转动间,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气团从天而降,以迅雷之势狠狠咬住庞大魂魄。
魂魄想要挣脱,却无力挣扎,只能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下,黑色气团不由兴奋起来,加快吞噬的节奏。
寂静的后山,一道惨白的微光将少女破败的身躯彻底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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