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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二人成亲后第一次单独见面。
睁开双眼看了看立于跟前,静静注视着他的王式,卫玠以手相指道:“阿式请坐。”
她怀了太子的骨血,又得了太子的信任,这样的人,于情于理上,他都应该给予她几分尊重的。
淡淡地收回目光,他轻道:“夜间深寒,阿式身子不便,不该熬夜至此。”
太子特令他娶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着保护她与腹中孩儿的安危。她就算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也该考虑到太子的良苦用心和腹中孩子的成长。
王式不是傻子,因此他这句委婉的提醒说出后,她有点脸红地低下了头。
卫玠饮了口桌案上早已冷透的茶水,道:“阿式有事,请直说。”
这下,王式很快抬起头来,她看着神情淡淡的卫玠,轻道:“今日,母亲来我处坐了好一会儿。”
见卫玠无甚特别反应,她继续道:“我与母亲出自同一个家族,虽然阿式身份低微不比嫡女显贵,然在长辈面前,也算露过脸的。母亲瞧着我时,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记起来?我总担心身份会被揭穿。”
原来是为的这个。
卫玠道:“我母亲自父亲去世后,专心在家礼佛,很少有外出的时候。便是王家,也不怎么去了。你是王家后辈,然却是以乐家嫡女乐舒的身份嫁入的,她就算见过一眼也不会想到别处去。你只管一口咬定你是乐舒,不会有事的。”
他都这么说了,王式便不再于此事上纠结,她站起身,朝着卫玠行了一礼,道:“那阿式就退了。夜色已深,郎君也早些安歇吧。”
卫玠点点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王式盈盈退去的身影,出声唤道:“二奇可在?”
护卫忙道:“郎君,他今日告了假了。”
是呀,他怎么忘了?傍晚之时,二奇与他亲自说过的。大奇要跟着阿阴回江南,临别之时,特来邀二奇一醉。
他还没有从婚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已经又做了一个这么重要的决定。
江南,离洛阳何止万水千山,这一分开,他们何年何月才能再重逢。
关键是,她还带了那一封婚书。孙江若是知道这婚书误打误撞救了她一命,向她提出成婚,以她与自己现在的状况,她会拒绝吗?
她会答应的。
他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烛光,山阴虽是女流,性情却如男子,该割但割,该舍便舍,不会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终于起身披上披风,他看着有些微光隐隐的天色道:“几更天了?”
门外传来护卫的回答:“郎君,快五更天了。”
他将门一拉,大步迈出:“走吧。跟我去一趟山府。”
原本已被他一口否决的太子的建议,这会儿恐怕又要用上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有什么,比阻止她嫁给孙江,与他决绝更重要?
马车轱轱声中,他叹出一口长气,轻轻地闭上了双目。
夜色仍是微沉的,然马车外的街道上,已有了一些来往的行人。赶车的护卫,将车停在了山府的门外,迟疑了一下问道:“郎君,是从正门入还是偏门入?”
他撩开车帘苦笑了一声道:“不受欢迎之人,焉能从正门堂而皇之进入?”
他这么一说,护卫顿时明白了。他熟门熟路地将车赶至不引人注意的墙角,跳下车道:“郎君,此处最不易被人发现。就从这儿进去吧。”
夜色中,只见有人身形一闪,很快没入了这大宅院中。
两人的身形在山阴的房间面前停下,护卫蹲下身子,轻道:“郎君,你进去吧。我在这守着。”
轻轻地将门推开,卫玠提步走了进去,护卫将门一掩,飞身一跃,隐在了过道的房梁之上。
嘿,还真别说,从此处望去,还能模模糊糊看见房内的些微动静,他干笑两声,自觉得将头一扭,注意起外面的动静来。
外面静悄悄的,院落外,偶尔经过一个两个早起忙碌的下人。
这种安静,混着晨睡的朦胧,几乎是卫玠刚刚走至山阴床前,便发现床上正在熟睡的人,皱着眉头不自觉地翻了个身。
他脚步一顿,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山阴床前。
罗帐微敞,从此处,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睡容与样子。
她的模样仍是这般清冷脱俗的,那双眉眼,曾经被他抚了又抚,亲了又亲的眉眼,此刻轻轻地蹙起。下巴削瘦,生病加上牢狱之苦,她的面色苍白了不少。
他的目光由上至下,一点一点,一下一下地转移。在看到她脖间挂着的那条玉坠项链时,他停住了。
这是他送的礼物。她狠心地将琴送回,可项链却仍是贴身戴着。
这个认知令得他心中一颤,脚步不自觉又迈近了一步。
“阿阴--”轻轻如呢喃的呼唤中,他往床榻上一坐,伸手便欲抚向那张熟悉的睡颜。却是正在睡梦中的山阴一个激灵,当真睁开了仍显朦胧,困惑的眼睛。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不解地看向那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身影。
“阿卫--”她低低地唤了一声,这声音,不似她前几日刻意对他的生疏与冷硬,带着往日情深意浓时常有的娇憨与轻软。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温柔地应道:“是我。”
山阴甩开他的手,含糊不清地嘟囔:“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不是说过不会再梦见你了。你快点从我梦中消失!”她说完,努力揉揉眼睛,又看向卫玠的方向。发现眼前的卫玠仍一动不动地坐于她面前时,她有些沮丧了。索性将被子往头上一蒙,眼不见为净!
想到山阴于睡梦中仍是对他排斥至此的卫玠,神情一黯,嘴巴动了动。
他轻轻拉下山阴的被子,以手相附她的面颊,低道:“阿阴,不是做梦,我在等你醒来。”
面上忽来的冷意令得山阴一个哆嗦,她模糊的神智顿然一清,困意立刻消了大半。
直起身,她看向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卫玠。
这是种什么表情呢?有恍惚,有惊喜,有伤心,有黯然,然所有的情绪沉淀之后,她的脸上是他最怕看见的冷然。
只见她飞快地拿过外袍往身上一披,带着清楚的不悦指责道:“郎君连门都不敲便这般闯入一个姑子的房间,不觉得有失礼仪吗?”
他已娶,而她,有婚约有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不介意,她却已不能不为孙江考虑。
在她毫不留情的质问下,卫玠规矩地从她床榻之上起身了。他有礼地退出几步,声音不稳道:“事出突然,卫玠无礼了。”
将身子一转,他轻道:“阿阴先起榻梳洗吧,我有急事相商。”
这话,轻语中带着一丝强硬与坚定,她思忖着看着他的背影,想借机推测他此刻的表情与心思,然那抹雪白中,除了直直地挺着的背脊,再也无法窥探出其他来了。
动作快速地将自己从头到尾收拾一番,又走至桌榻旁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她猛灌了一口,道:“好了,你说吧。”
卫玠缓缓转过身,他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看着定定注视着自己的山阴,他直接说道:“此事非阿阴不能办成。不管阿阴心中如何想,我想听你一个承诺,定不会负我所托。”
什么事,需要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先许下承诺来?山阴眉头蹙了蹙,道:“我已说过,对于太子之事,不想再插手。阿卫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卫玠点点头,“待阿阴帮着太子将手头这件事完成,我会亲自向太子请求。”
听闻此语的山阴终于问了句:“什么事?”
“洛阳城中,势必还有一番风云之变,太子待在这里太过危险。我已与成都王司马颖商议好,将太子暗中迎到邺城去。太子的身份没有几人知道,我又不便出行,只能劳烦阿阴出面了。”
让她将太子送到邺城去?
洛阳城不安全,司马颖处便安全吗?如果路上发生什么事,她一人如何承担责任?
这种差事,她实是不想应承。何况她与山遐约好,再过几日便要前往江南。
她沉思了片刻,回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子孤身一人待在邺城,卫洗马当真不害怕?不担心?若是成都王起了歹意,如何是好?”
卫玠摇摇头:“现在去邺城,一定比这里更安全。成都王有心,也要等待机会。此时的太子对他来说,是一面利器,他不会自毁前景。”
这么说,她还推辞不了了?
她看着卫玠,试探道:“是不是只要我将太子安全送到邺城,便算偿还了太子的相救之恩,从此以后,可以抽身而出,不必再过问太子之事了?”
她的话,果敢而肯定,卫玠几乎可以料得到,如果他说“不是”,山阴绝计不肯应下这桩差事了。
他的双眸一垂,轻道:“应是这样吧。”
什么叫应是?她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在她的盯视中,卫玠复道:“我会向太子陈述,阿阴放心吧。”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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