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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看着她这一身劲装,淡道:“你怎么还是来了公主府?”
山阴一听,眯起了双眼。她敏感地捕捉到,他用了“还是”两个字。
为什么是还是?当日情景与孙江所说的话一一浮现,她狐疑道:“那日在船上,河东公主已发现了我?你名为赏月,实际是替公主探听虚实?”
虽为问话,语气中已带了几分的肯定。
她这话一出,外面护卫愤愤不平地嗤笑了一声,他冷着声音回道:“你这小郎!太不知好歹!我家郎君好意护送你一程,在你眼中,反倒成了公主的帮凶了?我家郎君何等样人,连公主都要巴巴跑来讨好的……”说到这里,他似是气不过,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下马,令得马车唰得一下,腿程又快了好几里。
山阴尴尬道:“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是萍水相逢,不能不多想。”
“萍水相逢?”少年似笑非笑地取过榻几上酒壶,斟了两盅,“无妨。多见几次,不就是旧识了?”
他撩开车帘,任由那洋洋洒洒的阳光透过车窗落进来。
无数起起浮浮的细尘中,他白玉般的面孔半侧着,眉浅浅地蹙起,透着一股宁静又舒缓的气息。便那么举起酒樽回过头来,他对着山阴露齿一笑:“今日阳光大好,与我共游一番如何?”
这一次,山阴没有等到护卫出声相劝。她靠窗看向这集市处,也持起酒樽饮了一口:“也好。”
马车徐徐前进中,少年的笑意又深了几许。
出乎山阴意料,这一次马车驶近的地方竟是山家别院的后山。
穿过一片莽莽苍苍的山林,在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前,马车停下了。
二人跳下马车,朝着湖水走去。
雪后的湖水清透如玉。站在湖边看去,山头还顶着一些白雪,幽幽的山谷中平添一分清冷和宁静。站在这里,感受着苍黑似铁的群山,宛如新茶般清鲜的绿湖,似乎连呼吸也轻缓下来了。
如此美景,如此熟悉。
看向一旁的白衣少年,他凌风而立,神情专注,在这副水墨画中如同一株兰草安静美好。
山阴不禁止住了备榻的护卫:“我与你家郎君就在此处走走。你帮我到离此不远的山家别院传个口信吧。”
在护卫探询的目光中,白衣少年点了点头。
得了山阴的嘱咐,护卫大步离去了。
静静的山谷中,顿时只剩下山阴与白衣少年两人。
“一起走走吧。”少年沿着湖水往前行,“此处景致如何?”
他的这番询问引出山阴一阵清笑,她侧过头盯了少年一会儿,“此处原是我的地盘,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美景。”
如愿地引起少年的好奇,她转身钻进一处茂密的绿丛中。
白衣少年没有迟疑,紧步跟上。
行约一刻钟,二人便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如天籁般奇妙的空谷回声,这声音夹着一丝又一丝迷蒙的水汽漫向这山林深处。山阴双眸一亮,“快到了。”
果然,又半刻钟后,一道瀑布从云天而降,飘飘洒洒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与气势雄伟的庐山瀑布不同,这是一道极温柔极和顺的瀑布。晶亮的水流从山顶直泻,水速不缓不急,恍如天女散花,明快却轻柔地簌簌而下。
万丈青山中点缀的这一条白色玉带一出现,二人的目光便凝住了。
山阴引着他一起坐到瀑布下方的大石头上,看着水流穿过溪石一路逶迤而去,她伸出手接住一朵一朵的银色水花,学着少年刚才的口气问道:“此处景致如何?”
一阵低笑声中,少年如冰泉透澈清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有美相伴,自然是美。”
闭上眼睛,倾听着水流声从耳边淌过,他低声道:“在下卫玠,字叔宝。还不知小郎名字。”
卫玠!原来他就是卫玠!
“山阴。”她回道。
“山阴。”他轻唤了一声,“如果趁此美景,你我喝一喝雪压江南,吃一吃古董羹方是美事。”
一句话道尽山阴在洛阳城中的手笔,山阴微笑着回过头来:“这有何难?兴起之时,驱马前来便是了。”
说罢,她从石头上跳下来,蹲在水潭边寻了一方扁形石头,这石头被她握在手中飞将出去,竟擦着水面啪啪啪地飞去,水面上立即兴起了一串长长的小水花。
这打水漂漂的技术还是当年她跟着同学学了好久才领会到要领的,多年不用,竟然还是这般娴熟。她看着坐在石头上温文的少年:“要不要试试?”
卫玠一时兴起,从她手中接了石头扔出去,谁知,扑通一声,再也没寻到踪迹。
到底年少,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山阴捡了石头亲自教他,没一会儿,二人打起水漂来已不分上下。
又呆了一会儿,天色将暗,二人循着原路慢慢走回。
湖水旁,护卫守着马车早已守候多时。山阴的声音透过弥漫的水汽传来:“此处不远便是我家别院,两番相救,山阴记下了。还是就此别过吧。”
卫玠上了马车:“还是我送你回山府吧。”
却说此时的山阴院中,众人也是方寸大乱。
据山遐和孙江的回忆,当日梅林中,确有不少贵族子弟赏花饮酒。然山阴不过一刻钟便消失不见实是太过蹊跷。府中护卫根据那日情形暗中查访,加之孙江将河东公主出游与山阴湖上奏乐一事一并道出,众人便推断,十有八九叫河东公主掳进府中了。
冬至节休日内,山简已连番求见公主,欲一探口风,然公主府俱以公主出游推拒了。
眼看已是第三日了。众人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尤其是山遐,他懊悔着,搓着手在房内转来转去,怎么都坐不住。
正在此时,一名护卫脚步急促而来。他一入院中,便朝着山简跪下,大喜过望道:“禀主公,山家别院有人传信,说小郎安然无恙,晚间便可回了。”
这话一出,山简的眉头一喜:“当真?”
“张管事亲自前来传信,应不会有假。”
山遐、孙江也是口气一松,二人顾不上礼仪,匆匆前往大门口等着了。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门前车来车往,人流攒动,哪有山阴的身影?
天色越拢,二人表情越凝重,狐疑。
孙江看着这拉下来的天幕,徐徐道:“今夜再不回,你我便想策一探公主府吧。”
语气中带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山遐点点头。这门前灯笼相继亮起,他这颗心都已焦成炭了。
在二人不死心的张望中,人流越来越少,天,全黑了。
“你去别院再看看,问问张管事传话人是谁,将具体事宜问个究竟。”
护卫得了山遐的令,急急去了。
就在这时,一辆雪白的马车从街头疾驰而来。
通体雪白的骏马配上漆得如同白雪的车厢,在这微沉的夜色中透出一股难言的雍容与尊贵。
孙江看了一眼,便觉得这车,恁地眼熟。
马车在离山府五米处停下了。
车帘掀开,一位雪白裳服的郎君走了下来。他那华贵清冷的气质,便如天上的皎月,给漆黑的街道染上了一层莹白的光亮。
只见他将手一伸,对着车厢说道:“下来吧。”车帘大开,另一位郎君牵着他的手跳下了马车。
这郎君装束华丽,凤眼微挑,长发随意地束成一条长长的辩子。二人比肩而站,竟有说不出的风流雅韵。孙江与山遐一看,立刻出声唤道:“阿阴--”
急急跑上前来,孙江扳过山阴的肩对着她橫看竖看了一阵,喉咙有点发涩:“你没事吧?”
转头对着卫玠拱手一礼:“多谢卫兄将她送回。”
“言重了。”卫玠朝着山阴略一点头,“快进去吧。”
说罢,他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卫玠一走,三人相偕进入府门。
山遐与山阴向来兄妹情深,这会儿见了面,他拉着山阴的手,一路走,一边哽道:“阿阴一定受苦了吧?你快说说这几日你到底去了哪里?”
“大哥还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山阴面上取笑,口中却宽慰道,“不过去公主府走了一遭,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想起她从小到大的机智,从容,山遐倒真的松了口气,他有心想问公主府中她有没有被揭穿身份,又碍于孙江在旁,不好发问,只好点头称是。
几人回到院落中,向山简报了平安,山阴细细将这几日的遭遇说了一番。又恐山遐自责,便略去了贾仪的事。
山遐到底还有一点不放心,“若是公主发现你,再使人来抓怎么办?”
山阴一声嗤笑:“她若敢明着来,何须暗掳?大哥放心吧。以后出门小心点,多带护卫就是了。”
末了,又回头向着山简劝慰道:“父亲还不放心,就让人送几个美少年过去。公主平了气,这事就揭过去了。”
当下按照山阴所说的话去办。公主府果然收了人。
山简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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