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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大郎的事儿在寂静的渭源城不过一时的热闹,转瞬即过。
只当时偶尔有人听见乔大郎叫嚣着自己是王府的人,不过都当一场笑话看了。赌坊里混的,哪个嘴里没点浑话,不过是吓唬人罢了。
乔掌柜急得脸上都瘦了一圈儿。乔家亮了两夜的灯,乔掌柜在屋子里对着烛火坐到天亮,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和神采,只颓然地让人送了冷水进来抹了把脸,收拾妥当,一路去了北荣院。
北荣院里,一大早,各处的掌柜们都乘车赶了过来,在客厅里无声无息地坐着,彼此脸上都带着几分谨慎和小心。
用过早饭,林晚由两位嬷嬷跟着到了外院客厅,脸上笑容温和可亲。
朱七神色恭敬,也跟在林晚身后进了屋。
掌柜们哗啦啦都站了起来,纷纷朝林晚行礼。
“各位掌柜不用多礼,都坐下吧。”林晚笑着让人上了茶,又吩咐了朱七,“你也先坐着吧。”
朱七笑呵呵地应了。
刚坐下,乔掌柜便站起身来,勉强扯了扯嘴角,跟林晚拱了拱手。
屋子里一众掌柜都瞄着乔掌柜的动作,林晚却是慢条斯理地接了秋梓递过来的杯盏,见众人看了过来,这才朝乔掌柜摆了摆手,面色无奈而心痛地叹道:“乔掌柜坐吧。令郎的事,前儿我和爷都听说了。何大人虽年轻,但向来办案公正,深得民心,乔掌柜也不必忧虑太过。”
乔掌柜面无表情地听着林晚的话,心里恨极气急,面上却还是忍了又忍,语气生硬中带了些许急切。“多谢少夫人体谅。小的没管教好儿子……只是,大郎虽顽劣,但也知道人命轻重,这回一时失手,到底无心……”
乔大郎同人家打架出了人命的事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饶是乔掌柜再怎么痛心疾首想维护儿子。这话却也不敢说得太过,只咬紧了乔大郎无心。
“乔掌柜这话说得,”朱七靠在椅子上,皱着眉,语气不怎么客气地讽刺了一句,“像是何大人不用心,或者跟你们家有仇似的,就赖上乔大郎了?这话听得就让人不舒坦”。
何展鹏向来得卢俊昭看中,同朱七也交好,这会儿朱七出口。底下的掌柜们心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看来二爷在这事儿上头真没留情面。日后家里的小辈们还得多敲打敲打。
乔掌柜面上一僵,脸上青白交替。僵硬着手,目光有些愤恨地瞪向朱七。
朱七眉头都没动一下,只站起来朝乔掌柜抬了抬手,语气平静温和,话里却是不怎么气平。“我不过是说了句公道话,乔掌柜您也犯不着这么瞪我。听说乔大郎先前还嚷嚷着他是王府的人,在王府里都没人敢动他。小辈们不懂事。大掌柜也该多教导教导。”
在座的谁都不是傻子,这话自然早听过了。二爷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几分,这会儿不留情面早在意料之中,是以掌柜们谁也没开口。连卢平都只是端坐着,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丝毫没理会乔掌柜和朱七。
乔掌柜面色僵硬,胸口起伏着,好半天才勉强压下心里的烦躁和恼恨,同样对着朱七拱了拱手。“朱管事说的是。小儿是缺了些管教,这是我的不是。只是外头瞎传的话也不可尽信,还请朱管事口下留德。”
“乔掌柜这话说的是,许是我听差了。”朱七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朝屋子里的一圈儿掌柜都拱了拱手,又坐了下去。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林晚神色平静,见乔掌柜还铁青着脸站着,略带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轻斥了朱七一句:“爷是让你来当差的,你倒先猖狂上了。”
朱七腾地一下站起来,急忙挥着手告饶:“夫人教训的是,小的忘形了。”说着又朝屋内众人歉然道,“让各位老掌柜们笑话了,小子年轻,规矩上头差了些。”
猖狂?没规矩?在座的掌柜心里都不自觉地颤了颤,身子微微坐直,不自觉地瞄着林晚的脸色。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位夫人怕是要杀鸡儆猴。乔掌柜猖狂太过,又极无规矩。前头铺子的报账又丢了个大脸,已经让夫人抓了把柄。这会儿乔大郎竟敢打着王府的名头,败坏王府的名声。这般猖狂,显然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名头。
在座的掌柜们多少心里都有点数。这样的奴才,换了哪个主子都容不下。
乔掌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身子僵硬着,只横眼瞪着朱七,嘴唇抖动着,却半晌没说出话来。
“乔掌柜先坐下吧。”林晚脸上也有了几分不耐,语气却仍旧轻柔平和,“为人父母的,总放不下孩子,乔大郎出了事儿,乔掌柜心里急,大家都明白。今儿我看着,乔掌柜人都瘦了一圈儿,精神也不如先前好。”
乔掌柜青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跟林晚拱手道了谢:“多谢夫人体谅。”
林晚轻轻摆了摆手,语气温和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惋惜,“哎,原本我还跟爷说着各家的小辈们……谁知道会出了这事儿!乔大郎的事一日不落定,乔掌柜只怕觉都睡不好。”
顿了顿,见各位掌柜都屏气凝神看了过来,林晚又叹了口气。
“人一急就容易出错。前儿几家铺子的掌柜交了今年的细账给大管事,大管事才理出来。我看了眼,今年进项倒也不少,只是有两批年前才进的上等药材却作了废,这一折就少了不少利。想来是乔掌柜忧着乔大郎的事,一时疏忽,才出了这样的纰漏。”
乔掌柜瞪大了眼睛,脸上错愕恼恨愤怒样样都有,口张了张口,却觉得满脑子都是混乱,半晌都找不到话来辩解。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卢平此时却站起了身来,目光平静而坦然地扫过乔掌柜的脸,随即朝林晚温声建议道:“依小的看,不如就让乔掌柜歇一歇。”
屋子里一圈儿的人瞬间变了变脸色。乔掌柜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姚大掌柜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跳了跳,随即捧着茶笑了起来。卢平此人虽说有几分读书人的迂腐自大,做生意上头也没几分天分。可好在看清形势后也知道顺势而为。
“也好,就依大管事说的办吧。”林晚微微点了点头,语气惋惜,转而又朝姚大掌柜笑道,“我听爷说先前姚大掌柜也管过不少铺子。乔掌柜这头的几个铺子,就劳烦大掌柜先管着了。”
姚大掌柜这回是真愣了片刻,刚喝进口里的茶水差点呛了出来,忙咳着站了起来摆手道:“少夫人容禀,小的虽还能动几年。可那药铺的事,小的哪里管得好?”说着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又笑着建议道,“在座的掌柜们都是十几年的老手,又比老头子有精神,挑谁都比挑老头子好……”
林晚脸上漫开笑意,声音温和地打断了姚大掌柜的话:“大掌柜就别推脱了,横竖你先管着。今儿还得对账,后头一大堆事儿呢。”
姚大掌柜比屋子里一圈儿掌柜都大一轮,在卢家管了四五十年的事,又十分得用,于生意上头也十分有见解。若不是年纪大了,精神到底差了些,也轮不到卢平来当这个大管事。
掌柜们对此也没什么异议,也纷纷劝了姚大掌柜。
姚大掌柜这才勉强应了,眼底流过一丝光彩。
乔掌柜张了张口,极力看向林晚和卢平,却觉得越看越眼花,胸口气血翻涌,又是愤恨又是不甘,反对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朱七笑着拉了出去。
“乔掌柜脸色不怎么好,精神也有些恍惚啊,想来是最近歇息不好。您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说着扬声往外头叫了人,将乔掌柜连拉带拖请了出去。
屋里的掌柜们大气也不敢出,林晚至始至终都是温和的表情,除了惋惜和无可奈何之外,脸上看不出半分怒气或者不满。
众人心里一阵心惊肉跳——这位少夫人的脸色太过平静,原以为是个好糊弄的小丫头,这会儿却没人敢小瞧了去。
这一天对账极快,除了乔掌柜手底下的几个铺子,其余的账目都匆匆过了一遍。林晚没怎么细看,只拿着账册语气轻柔地问了各处的详细情况。
掌柜们对各处账册也是烂熟于心,答得也顺畅,只越到后头越觉得一身冷汗。这位少夫人果然是个极会做生意的。
随后各处的总账和细账都分门别类交了上来,林晚让玉竹收了,送走了掌柜们,这才站起来舒了口气。
乔大郎的案子审得极快。原因无他,在场证人多,情况一目了然——打架斗殴伤了人命。且对王府不敬,死不悔改。只是出事在赌坊,当时情况混乱,死者也出手打了人,且行为向来不端,又念在乔大郎是家中独苗,何展鹏一道令下来,判了流放。
乔大郎当场愣住了,随后面容狰狞狠厉地骂着何展鹏,被人拖了下去。
乔掌柜气得踢了桌子,却也无法。
一场闹剧尘埃落定,渭源城张灯结彩,各家各户喜气洋洋,预备着迎接新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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