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好痛!”
一声痛苦的叫唤,陆长生停下了脚步,因为他踩到了一个人的头发。
武冲手中还拖着一个人。
抓住脚,倒拖着!
不仅是被陆长生踩到了头发,应该还有头磕碰到了暗沟中的石壁,痛醒的。
陆长生抬脚,松开头发,便看到了武冲转过头来。
鼻子是歪的,嘴巴也是歪的,在这阴暗的沟渠中,在微弱火折子的照亮下,显得格外的瘆人。
武冲抬起一脚,踹在秦纲的胯部,再次将他踹晕过去,“叫叫叫,叫什么叫!”
“老子鼻子都被打断了,也没有叫一声。”
在前方引路的柳青早已习惯了这暗沟中的气息,“老爷,别生气了,你一生气啊火气就上来,等下又要流鼻血了。”
“你说你,这么好的内力,怎么连鼻血都控制不了呢?”
不说还好,一说武冲火气就大,“你以为我想啊!”
“如果不是疼得厉害,老子早就把这鼻子给扭下来了。”
陆长生跟在后面只是不做声,心中却充满了欢喜。
而当初他执意杀死李迦淇被那头猛兽狮虎一掌拍飞,被人接住,看到身后之人是个大光头时,他想也没想就是一拳。
对于当初那个佛门圣子道岸的仇恨,陆长生刻骨铭心。
这个大光头,应该也是和尚,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尤其是这个大光头还占他便宜,说是他大爷。
声音倒有点熟悉,又有点生疏。
直到大光头捂着鼻子说,“长生,我是武冲,你武大爷!”
陆长生这才想起来,当年在长安时,有一个高大肥硕的禁军统领,就叫武冲。
这个武冲,平日里看起来一脸肃穆,可是每次看到武王,那圆圆的脸上都挤成了一朵菊花。
每次武王想要悄悄出皇宫,或者有事耽搁了未能在宫门关闭之前赶回来,总是这个武冲在某一处打开了通道,悄悄地引他们进去。
陆长生那个时候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禁军统领。
哪怕当时他还不是大光头,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
陆长生不喜欢武冲,那是因为武冲每次看到陆长生时,都要伸手捏捏他的脸,“长生,你怎么生得这么俊俏啊,像个小娘们一样!”
“来,叫一声武大爷,赶明儿我给你弄个小媳妇。”
那时候陆长生很是害臊,又因为脸蛋被武冲粗犷的手弄得有些疼,便跑得离他远远的。
偏偏武王对这个禁军统领很是看重,每次进出都要和他说一会话,气得陆长生只能在一旁翻白眼,掉眼泪。
谁又能想到,陆长生六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然是这个喜欢捏他脸,喜欢逗他叫“大爷”的禁军统领呢!
而且很明显,两人是不约而同的来到了流沙郡,都是要来杀流沙郡郡守秦纲的。
想起这些,陆长生便有些开心。
因为看到武冲,陆长生便像看到了家人一般。
如同一个远嫁的媳妇,整整六年,没有与外界接触。
六年了,终于家里人来看他了。
前面的那个女人,应当是武冲的媳妇吧。
他一个和尚,怎么会娶媳妇呢?
自己真是瞎操心啊,武冲都能从禁军统领做到和尚,又如何不能娶媳妇呢?
等下是先和他道歉打断了他的鼻子,还是先问问他为什么会来流沙郡,或者问问他宫里的事情,问问老监正的身体。
正在陆长生有些胡思乱想的时候,光线亮了许多。
看来,是出了城了。
只是武冲和柳青并没有急着走出暗沟,而是继续朝另外一条沟渠走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便从一条水渠中爬出来。
柳青很娴熟地捡了一些柴火,来到一个洞穴之中。
见陆长生站在洞穴口不进来,柳青对他说道,“长生,进去烤一下火,把伤口处理一下。”
陆长生没有动,“你是他媳妇吗?”
柳青没想到陆长生和她说的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当我是他媳妇,不过他心里怎么想,我也不知道。他又从来没用正儿八经和我说过。”
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稀里糊涂。
陆长生“哦”了一声,便跟着走了进去。
武冲正在用手小心翼翼地扭动自己的鼻子。
很显然,鼻梁骨断了,牵着着整个头都痛得厉害。
陆长生走了过去,突然出手,一把抓住武冲的大鼻子,用力地扭了一下。
“啊!”
武冲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腾地站起来,便要来揍陆长生。
虽然他见到陆长生很震惊,很高兴,而且他此行来的目的,便是受老监正张时修所托,来寻流沙之地的扛纛之人。
当他看到陆长生手中的大刀时,他便笃定了这个手握霸王刀的陆长生,便是他要寻的那个大汉扛纛者。
可是,这只代表陆长生就是那个老监正要找的人,不代表陆长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的大鼻子下手。
“砰!”
武冲的脑袋顶住了洞穴上方的土壤,沙土瑟瑟掉落。
“长生,老子……”
武冲一拳砸过去,对准的也是陆长生的鼻子。
陆长生伸手握住武冲的鼻子,看着武冲的眼睛,“你的鼻子接好了。”
武冲一惊,收回拳头,轻轻地碰了一下鼻子,惊讶得不行,“这就好了?”
“长生,你什么时候学会当大夫的?”
陆长生说道,“我鼻子以前也被打断过,我就这样直接把它扳回来就好了。”
“我想你的鼻子虽然大一些,道理应该是这个道理。”
武冲有些惊恐,“要是扳回来没有好呢?”
陆长生说道,“一次没有好,那就再扳一次。我想,它总会好的。”
“实在好不了,那有什么办法呢?”
武冲倒吸一口冷气,眼前这个陆长生早已不是当年被他捏着小脸蛋,眼眶红红的小屁孩了。
他对自己都能这般残忍,对其他人下手,怎么可能轻?
幸好,这一次,他的大鼻子保住了!
武冲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上面有陆长生留下的几条痕迹,“你武功这么厉害了?”
“竟然能空手接我砂钵大的拳头!”
“还能一个人一把刀,杀尽了流沙郡,杀死了好几百人。”
“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长生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练出来的,反正这些年就不是不断的砍人,不断的杀人,就这样砍出来的。”
武冲瞪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是武王教你的武功?”
陆长生说道,“武王给了我这把刀!对了,还有一杆大汉旗帜。”
这时,柳青已经将火烧好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套衣服,反正不是难民的便是官差的,“快换上衣服吧,你们都受伤了,别又着凉了。”
“哎呦,长生,你身上的伤很重啊,伤口密密麻麻的,这里骨头都出来了。啧啧啧,这个地方,都被捅出血窟窿了,你痛不痛啊!”
陆长生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伤,“痛是痛,应该死不了。”
柳青满眼怜惜,“你这孩子,怎么就能忍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就能扛住这么多的痛呢?”
陆长生见柳青都要掉眼泪了,心中也有一些感动,有一些温暖,“习惯了,也就好了!”
柳青拉着陆长生的手,让他坐下来,“来,我给你清洗一下伤口,还有,这些碎布留在血肉里也很麻烦的,得挑出才行。”
陆长生本想说,等伤口结痂了,一并撕下来就可以了。
又扭不过柳青,便坐在地上,任由柳青来帮他清洗伤口。
借着柴火光照,武冲这才仔细看清楚陆长生身上的伤。
陆长生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血肉翻飞,许多地方深可见骨。
尤其是胸膛处的几个血窟窿,无论是谁被捅这么一下,不死也得残。
可是陆长生虽然现在身体虚弱,并没有痛苦嚎叫,也没有气若悬丝,一直显得很平静。
好像这些伤存在于他的身上,早已经习以为常一般。
这个孩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是如何能忍受这般非人的痛楚呢?
武冲将目光转移到陆长生的脸上。
脸上的血渍已经被柳青用水擦拭,露出一张清瘦、俊朗的脸。
这个模样,才让武冲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了六年之前的时光,那时候陆长生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屁颠屁颠地跟在武王身边。
在武王和张时修、宗哲、武冲等人喝酒时,陆长生便捧着个鸡腿或者猪蹄在一旁喜滋滋地啃着,满脸是油,见人看过来便露出一口白牙。
在武王和人比武打斗时,陆长生便捧着武王的衣服,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生怕武王下手重了,又将人打死。
在武王和朝廷官员商议事情的时候,陆长生便坐在门口,双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天空。
在武冲忍不住伸手捏他白净可爱的小脸蛋,或者瞒着武王给他灌了一口烈酒时,陆长生便会抿着嘴,眼泪汪汪地跑掉一边去,委屈极了。
短短六年时光,当年一个单纯、可爱、天真无邪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不苟言笑,武艺超绝、杀伐果断的人。
他又要承受了多少?
他手中的那把霸王刀,上面隐隐透着猩红的光晕,其他人不知道,可是武冲又如何会不知道。
那些猩红的光晕,便是沾满鲜血蕴养而成的。
将一把黑黢黢的大刀,蕴养成猩红光晕环绕,这得有多少人的鲜血,多少条人命啊!
还有那双眼睛,明明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可是深深瞧一眼,便感觉有无限的杀气喷涌而出,又无尽的煞气在里面翻涌,让人心惊胆战。
“嫂子,劳烦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生对柳青轻声说道。
柳青还没有开口,武冲急了,“什么嫂子?”
“长生,我是你大爷,她是我媳妇,便是你大娘。叫嫂子乱了辈分!”
柳青白了武冲一眼,满眼是笑地对陆长生说道,“长生,你是个好孩子,别听他的,叫嫂子好,我爱听。”
陆长生淡淡地说道,“他说你是他媳妇!”
“我听到了。”
柳青没想到陆长生竟然还想起自己随口的一句埋怨的话,心中涌起了无限感慨,伸手要去摸摸陆长生的头。
陆长生头一歪,轻轻避过。
见柳青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陆长生轻声说道,“男人的头,女人的臀,不能乱摸的。”
柳青瞪大眼睛,“这混账话是谁说的?”
陆长生指着武冲说道,“武统领说的!”
武冲嘴角抽了抽,对柳青说道,”当初逗他玩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记得。”
陆长生看着地上的昏迷的秦纲,“武统领,秦纲是你抓到的,你要如何处理他?”
武冲见陆长生眼眸中有红光闪过,再仔细一瞧,又不见了,便说道,“我看你拼死杀进流沙郡,就是要来杀他,就特意没有杀他,带了出来,留给你处置。”
陆长生走到秦纲身前,抬起脚,便要一脚踩下。
很随意的一脚,如同踩死一只蝼蚁一般。
很认真的一脚,这一脚是为了铁蛋、老铁匠、老泥鳅,以及离阳城的百姓踩下的。
很用力的一脚,这等卖国求荣,通敌叛国之人,只能死在泥污之中。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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