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茉抹干了眼泪。
周成陵道:“哭过了,有没有饿了?我们……两个……吃不到一盘菜……让厨房知道……以为……菜做的不好吃。”
现在周成陵倒是挺会给人宽心的。
杨茉摇头,“不吃。”
周成陵手上没有力气放下筷子,“脾气挺大。”
杨茉从阿玖手上接过勺子,沉着脸给周成陵塞饭,“在这里我做主。”
杨茉将勺子伸过去周成陵只好认命地张开嘴。
一勺勺地喂,很快饭就吃光了。
吃完了饭周成陵就静静地看着她,眼睛没有往日那么咄咄逼人,而是很黑很亮,睫毛低垂,好像是在提醒她,有什么事她忘记做。
厨娘端来一盅汤,杨茉本想一会儿再吃,想了想还是接过来喝了,等她喝完了汤,抬起头来发现周成陵已经睡着了。
这才是病人应该有的状态。
周成陵情形已经好转,她和白老先生、济子篆在一起商量如何改方子。
颅内动脉瘤保守治疗百分之七十五的病患五年内死于再出血,应该尽量争取早期手术,一旦动脉瘤破裂就无法挽回。
手术要在病患急性期过后开展,也就是动脉瘤不再渗血的时候病患处于最佳状态时,择期手术。
手术方式,加闭术、加固术、孤立术。
只要是医学课本,无论是生理、生化还是内外妇儿五官科,甚至是医学影像诊断技术,她都能将倒背如流,在学校的时候她没敢浪费一丁点的时间,只因为学校动员报名去桑给巴尔援外,她想要经过磨砺做个很全面的医生。
在这里她已经试着做了胸腔引流术、小肠修补术、腹部探查手术,但是周成陵需要的是神经外科手术。
她能将手术图解都画出来,可是她从来没参加过神经外科手术,最早的神经外科手术在一九三五年,医生切除一部分大脑,让精神病患者变得温顺,现在的神经外科手术已经用微显、微创、机器人手术。
没想到有一天她要在没有任何工具支持下去想怎么才能给周成陵动手术,或许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一个重要的理由。
济子篆看了杨茉写的关于颅内动脉瘤可行的治疗方法不禁开口问,“大小姐,既然您知道怎么治病,为什么不试试?”
手术的地方是大脑,手术期间可能会出现任何事,所谓择期手术,是手术前充分准备,达到手术的条件才能手术。
如果周成陵的病能平平安安地不再复发,她不会去想手术,可如果出了问题……下一次也许不会有这样好的运气,不过止血和颅内减压就渡过难关。
所以她心里要有最坏的打算,并且要有所准备。
“我们现在还没有条件,”杨茉道:“不过我们可以准备好一切药物和工具,试着在牲畜身上试一试,就像做腹部探查术那样。”
现在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
济子篆仿佛看到了希望,只要杨大小姐脸上露出那种如同一线阳光般灿烂的神采,他就知道一定会有机会。
一定有机会治愈,十爷能遇到杨大小姐,是多么的幸运。
济子篆劝说道:“大小姐好几天没合眼了,去歇歇吧,这里有我照应。”
杨茉熬了好几天,眼睛下都是深深的黑色,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倒下一样,刚才她特意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还真像周成陵说的烧糊的葱丝。
“十爷将来,还要靠大小姐。”这是济子篆唯一能想到能说服杨大小姐的话,如果没有杨大小姐,所有人都会说十爷的病已经无药可治,病发身亡是早晚的事,只有杨大小姐不会放弃,还在想如何治好十爷。
蒋平带人将药铺周围守住,现在又有魏卯几个旁边伺候,她确实应该回去休息一下。
杨茉点了点头,吩咐婆子去准备马车。
杨茉带着梅香、秋桐两个上了车,一路到了杨家,陆姨娘忙迎出来一把就拉住杨茉,“总叫你你也不肯回来,我还以为你连我这个生母也不要了。”
陆姨娘从来没说过这样的狠话,定然是她的脸色太差让姨娘吓了一跳。
“听说十爷的病不会好,可是真的?如果是这样,我宁可大小姐不嫁去周家。”杨茉才进了屋陆姨娘就连声问。
杨名氏见状忙在旁边用眼色,“姨娘,还是让大小姐先歇着,有什么话不好日后再说,看将你急的,都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陆姨娘这才吞下后面的话,擦着眼泪让人服侍杨茉歇下。
“姨娘,”杨茉抬起头来,“我早就知道十爷有这样的病,很早之前我就给十爷诊断,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病会怎么样。”周成陵一步步向她接近,她开始排斥后来坦然接受,她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是她自己做了选择。
“姨娘,十爷我救回来了,以后我也一定能救他。”
陆姨娘性子软弱,每一次杨茉都能很容易劝住陆姨娘。
“说的轻巧,看看你熬成什么样子,偏偏又没有人能帮你,”陆姨娘眼泪又掉下来,说话声音也比平日里大了许多,“怎么能让我放心?我怎么向老爷和夫人交代,舅老爷这几日也来打听,还说这门亲事是他答应的,若是十爷出了差错,他可是罪魁祸首……”
杨名氏不禁叹气,本来欢欢喜喜地准备婚事,却没想到十爷一下子就病了,这几天家里一片愁云惨淡,如果十爷就这样没了,大小姐日后要怎么办才好。
杨名氏好不容易劝着陆姨娘去了外面,杨茉躺在床上,没想到陆姨娘会说出这样急切的话。
周成陵病重,不光是周家,杨家上下也吓了一跳。
杨茉这样想着,敌不过几天没有合眼,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陆姨娘进了自己的院子,眼泪就止不住地向外涌,“大小姐还从来没这样,才几天,脸都熬成尖的了,这得多长时间才能补回来。”
陆姨娘抽抽噎噎地哭着,“老爷去的早,夫人也跟着走了,疼大小姐的老夫人也走了,如果大小姐成了亲,夫君再……可让她怎么活,舅老爷想的也没错,这门亲事真是不合适。”
“谁不盼着自家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大小姐离开常家我就跟着担惊受怕,后来听说十爷有正妻我又吓了一跳,总算是正妻没了,却有这样的病。”
陆姨娘这几天是不怎么说话,想来为了准姑爷的事发愁,不知道今天到底怎么了,突然就这样……
“我想起舅老爷喝醉时和十爷说的话,”陆姨娘擦眼角,“我们家才请的厨娘那个崔寡妇,也是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今天她跟我说起这些年的苦日子,可真是……能让人断了心肠。”
崔寡妇,就是前阵子才请来的厨娘,京里的糕点做的格外好,很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和气又肯干活,月钱要的也不多,陆姨娘就将她留下了,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人,怎么会突然和陆姨娘说起这些,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杨名氏劝道:“有句话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小姐不似那样没福气的,再说大小姐医术了得定然能治好十爷。”
陆姨娘抬起眼睛看杨名氏,“若是莹姐,族婶也能想得开?”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外面人再怎么样都不能理解亲生父母的心情,杨名氏只好叹气。
杨茉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周成陵说话,不由地心中惊喜,周成陵醒过来了,再一想想,周成陵早就醒了,她不过是做梦而已。
杨茉迷蒙中睁开眼睛,秋桐低声道:“大小姐,十爷来了,在外面呢。”
周成陵不是在药铺里歇着,怎么可能来到杨家,杨茉的睡意顿时去了干干净净,让秋桐伺候着起身换了衣服走到外院堂屋去。
进了门,杨茉就看到了坐在肩舆中的周成陵。
周成陵束着小冠,穿着宝蓝色暗纹直缀,外面是紫貂氅衣,靠在姜黄色云纹迎枕上,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
杨茉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周成陵道:“外面出了事……我不放心杨家……过来看看……顺便告诉你一声……这几天……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杨茉心里一紧,惊讶道:“怎么了?”
周成陵道:“冯皇后被废了。”
冯皇后被废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突然……本朝皇帝迷恋道术,后宫如同虚设,却依旧每逢初一、十五去皇后寝宫,冯皇后得宠冯阁老才会更加顺利地结党把持朝政。
屋子里很安静,下人都退了出去,周成陵接着说:“听说是冯皇后与侍卫通奸,到底是什么情形我还不清楚。”
这些日子周成陵昏睡比醒来多,别人也不敢来打扰,所以对外面的事知晓不多。
“有件事你不知道,我吩咐萧轲,若是我死了,按照名单杀一些人,好让皇上对冯国昌忌惮,亲手除掉冯国昌,我活着的时候皇上会忌惮我,我死了,皇上必然会照我预想的下手,只有皇上亲自杀了冯国昌,才能根本上铲除冯党。”
周成陵说完长长的出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虽然经过了仔细地梳洗却脸色仍旧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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