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葛青云没说话,眼睛盯着李老汉,在看到他面对采蘩而全然陌生的表情时,嘴角冷冷勾笑.他就不信,这个经税官和书记认定的李村长会认识生活在北周另一端的采蘩.四周一片静,他能感觉每个人都在等真相.对他而言,就是采蘩回归卑贱的时刻来临了.
"老村伯伯,是我."采蘩说了六个字.
没有人认为这六个字会扭转该走的局势,包括东葛青云在内.然而,接下来的展已经掌握在一个人手中.采蘩!
李老汉的神情渐渐不再平白,等采蘩走到他跟前,他惊喜地喊,"繁丫头?!"
采蘩却面色清冷,语气淡然,"一年了,我回来看看爹娘."
在这里,从现在起,她是繁花.
当东葛青云确定她编造了身份,当不少人,如向琚,甚至还有颜辉姬三,或多或少信了东葛,她却早多算一步.当初听姬钥说起齐真瀑布,她就想起了繁花.所以,她觉得有时老天爷也会怜悯.
繁花的爹娘是从外地到凤尧村落户的,两人不喜与村民交往,住在离村子十多里地远的深山,一年到头也就出来数次,交换些生活必需品.而出生在山里的繁花因为爹娘的关系,几乎也是遗世孤僻的.小时候?释謇锏暮19用峭嫠?越大却躲得越深,等她爹娘去世,她几乎不踏进村里一步,只对瀑布那边的风景和人物好奇又着迷.而即便她到村里去,也遵照着爹娘的吩咐,将面容遮去大半.
繁花不丑不怪,很美,倾城之色,比采蘩的妖娆不知高明多少,但都是惹祸的容颜.她爹娘还真是遁世之人,明白红颜祸水的道理.因此将她保护周到,连闺名都略去,只称繁丫.然而百密一疏,他们选择的隐居地离瀑布太近,天真无邪的繁花在那来来往往的众生中找到了自以为的知音,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追随而去,最终酿制了一??
采蘩记得离今半年后的夏日,半疯状的繁花被带到采石场.她的罪名是意图杀夫.她疯颠,是因为薄情寡义的男人,更是因为在狱中所受的凌辱.后来她的自尽也跟那些遭遇有着最直接的关联.她说,夜夜梦见那些恶心的脸,不敢入眠,索性死了好.她天天说这样的话,却从来没有真寻过死,导致采蘩不再放上心的时候,秋天的第一片落叶飘落,她也调零了.
采蘩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家.繁花总念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也是村里少数跟她说过话的人之一,曾反对她到山外去.又知道她已下定决心后,找了可靠的商客带她去目的地.
"是?换窝塾秩攵?再晚些日子,下过雪就得封山.繁丫头,在外头一切可安好?"说到这儿,李老汉呵呵笑."我真是年纪大了,总操心这个担心那个的,看你如今这模样.想来是过得不错."
"挺好的."繁花一直与村子保持距离,为人冷淡漠然,采蘩装起来得心应手,"您小孙子也该十一了吧?我记得他腊月里生辰.这回临时起意来的,没能备下什么礼,昨晚经过镇上就买了这个,不值多少,您别嫌弃,就图它吉祥如意的兆头."面上丝毫不露情绪,递过去一个??
李老汉打开一看,是块挺精致的小老虎金锁片,上面写着长命百岁.
他不由感激,"劳你还记着小子是虎年生的.你和你爹娘一样,平日虽然深居简出,却是极善的人.清明那会儿,我让大儿到你爹娘墓前祭扫过,此时恐怕有些杂乱了."
"不妨事,您能想着为他们祭扫,我已感激."采蘩说得很客气,任何人都听出疏淡.
但李老汉的表现又让人觉得十分自然,"要的,都是一个村的.咱村里人不多,就是一家子嘛.繁丫头,你这次回来要住一阵了吧?"
"不,看过爹娘,陪我同行的那些人再瞧瞧瀑布,最迟明日过午就下山了."采蘩又递过一锭挺重的银子,"老村,麻烦您请村里人准备一顿晚饭.我原本想住瀑布边的草庐,但入冬后夜里就不能待人了,还得回村里来.倒不必烦住的地方,山神庙应该够了,前年修缮过,又宽敞又能挡寒."
"好是好,不过这两天来了几个收山货的商客,正住着呢.我看他们人挺爽直,要不我问问看他们能不能和你们挤一晚?你们只管先去观瀑,再迟一些,回来的路就不好走了.大不了一家住一个,总有睡觉的地方."李老汉转身要去山神庙,又回头道,"繁丫头,你虽然从小长在山里,但如今成了远客,即便才一年也未必记得清道,我叫个人来给你们带路."不等采蘩应,他喊了一嗓子大牛,就有个结实的年轻汉子跑出来.
知道有人竖着耳朵,采蘩道,"大牛是村里最熟悉齐真山的猎户,有他带着绝不会迷路."身后无人声,往后一看,东葛青云的脸色难看极了.谁还能怀疑她呢?她自己都快信了自己.
东葛青云却不死心,不用脑子说话,"是他熟悉山道,还是你其实不认识路?"
张翼皱起眉头.都城里传得沸扬的谣言,他从来不信.但这一路北上,他亲耳听东葛青云如何说采蘩的.若不信,就是堂堂北周使节撒谎;若信,那采蘩就一落千丈,将从南陈贵女掉至卑微的奴隶,且必死无疑.说心底话,他偏采蘩.北周强权,东葛青云仗势傲慢,让他看不惯.更何况他和采蘩之间还有一个左拐,那是不见得亲近但同为纸匠的脉系相连.而他不想淌这趟浑水,向五郎却让他作旁证,不来也得来.当那个村长老汉叫一声繁丫头时,他终于能放心.听了这么一会儿,确定采蘩就是凤尧村出来的,偏偏东葛青云还在那儿无理取闹,真让他有点受够了.
"东葛大人,是那位老汉找人来的,童姑娘并未说过她不认路.而且你请来的这两位地方官已经证实老汉就是村长了吧?他要是不曾见过童姑娘,怎能如慈善长辈一般嘘寒问暖?童姑娘又如何能知道村长孙子的生辰?还有山神庙,以及那个大汉是猎户的事?"之前一直听之任之,但也不能如此下去.
东葛青云斜瞪两个小吏,"你们确定那老头是村长?"
小吏们面面相觑,一边点头一边想,这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张大人,无妨.东葛大人既然仍不信,就让大牛跟着,还是由我走前面吧."她正好看看齐真地志准不准.那本书关于凤尧村虽然只有几行字,真正好用的却是书后地图详解,仔细到乎寻常的地步.
采蘩本以为是麦子放进她书箱的,然而麦子却道不是.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清楚:此书为引,山路崎岖,可借其光.不是麦子,就只有独孤棠了,但字迹又不像.
大牛来了,望着采蘩呆半晌,在东葛又升起一股希望时,讷讷道,"繁丫,你回来了."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憨厚老实的汉子对采蘩有过念想.采蘩不主动说,村长和大牛也没想到提繁花的容貌是被遮去的.尤其是采蘩将繁花清灵冷然的气质展现得很完全,难得见上她几面,又久居山里的村人,经她巧妙引导,很自然就接受她是繁花.
"恭喜你当爹了."听过一遍就记忆犹新,更别说繁花重复怀念着山中那些宁静的岁月,"你媳妇抱着娃站家门口呢."
憨汉回眼望过,转头来就不呆了,"老村说你要跟人去瀑布,让我带路."
采蘩却拦,"让我走前面,看看有没有忘了山路怎么走.你要是看到我把大家往啸崖引,再提醒我."谁没有少年情怀,再回顾,会现原来以前雾里看花,其实不如此刻的身边人.
"啸崖是什么地方?"久久不开口的颜辉有了兴致.
"往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到瀑布潭边,景色秀丽,一条却能上瀑布顶.那里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吹北风时有嘶吼音,人称啸崖,但并不是真正的山崖."采蘩从颜辉身侧走过,"舅姥爷若有兴趣,我可以领你去瞧."
"一道裂缝而已,罢了."颜辉走过的地方多,新鲜感顿失,"采蘩,你出生的村子虽?缴词敲啦皇な?适合隐居."
"我小时候却不喜欢这些,总想到村里跟其他孩子们一起玩耍."颜辉这是往她这边靠拢了,采蘩不以为然,又对大牛道,"大牛,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啸崖比谁爬得更下面,你输了,不服气,还跟我爹娘告状,结果我被禁足了很久."
"记得.因为那件事,你后来就不理我了."一晃,各自长大.他留在村里,她却飞了出去,再回来已是娇贵的小姐.
"快走吧,我们可不是来听你们叙旧的."东葛青云心里烦,但叙旧这词一出口,就暗自惊讶,难道他真认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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