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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大牢。
这次采蘩在牢外,宋定在牢里。
遇到好人,坏人当俘虏都没那么凄惨,宋定毫发未伤,眼愣愣呆看着面前妖娆的女子,居然问道,“美人是谁?”
采蘩觉得可笑,“宋大帅真是贵人多忘事,当**不仅在滕大将军府的地牢中见过我一面,还答应勒将军将我送给他。我是左大匠的弟子,姓童。”
“你……”宋定眨眨眼,诧异道,“你是勒将军想要的那个女纸匠?”啊呀,错过眼了。姓勒的原来也不是个东西,故意不告诉他。对方竟是如此貌美的女子,怪不得那日一副猴急的模样。
“正是。”采蘩抿嘴一笑,双眼妩媚,“可惜,我这人福薄,勒将军才许我荣华富贵,他就命丧九泉了。”
“勒将军死了?”宋定方得知。
“哦,死了,跟宋大帅一个毛病——好色。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丢了性命也难怪。”采蘩淡淡抿起唇,“他让人射穿了脖子,又让我刺穿了心脏,不太甘心却莫可奈何。他奉你之命来追杀我师徒,害我师父重伤不治身故,我难免报仇心切,下手狠了些。”
宋定望着采蘩妖艳的面容,才发现那也是一张无情的脸,不由倒退两步,怕她隔着铁栅栏都能要他的命。
“我……不是我,是勒将军硬要追你们的。而我本来想你们逃就逃了,反正也不用你师父再造南陈诏纸。”他眼睛骨碌一转,决定撒谎。
“宋大帅不用怕。你如今是北周肃公和滕大将军极其看重的俘虏,我就算恨你,也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救我的恩人。我此来,只是问你两件事。”采蘩看宋定身上囚衣挺干净,显然未经刑求就急于要招供了。胆小怕死之人好对付。
“童姑娘通晓大义,我宋定佩服。其实我早就看齐帝不顺眼了,总想弃暗投明。这回遇到肃公,我打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齐地的老百姓早点摆脱水深火热的日子。北周以后就是我的母国,我当效犬马之劳。”话里行间流露出谄媚相,好似也能在北周大展拳脚一番,“你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告诉。”
“齐人劫持四皇子一事,你可是早就知晓?”采蘩却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
宋定摇头,“四皇子受伤的消息传来时,我也大吃一惊。在那之前,从未听闻。要是我早知道,根本就不会同意这般草率行事。万一四皇子有个好歹,南陈由中立转而助周,岂不是不妙?不知道是谁的破主意,不但弄僵了齐陈的关系,连带我的谋划也无法进行,气煞——”想起自己刚说弃暗投明,连忙改口,“也是北周得了天道,注定要赢。”
采蘩不对他的虚伪做评说,又提第二问,“假诏调兵之策,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帮你出的主意?”
宋定神情稍顿,嘿嘿笑道,“这等妙计自然是我一人所想,不然皇上,不,齐帝怎能封我为帅?”
“那你真是神算,不但知道运纸车落单,还知道留我们几个纸匠活口。”采蘩冷笑,掏出怀里的婉蝉,似乎无意识,放在手中慢抚,“说实话,我就让你舒舒服服得穿干净囚衣。”
“你不能杀我的!”宋定咽口唾沫,“我的命很重要,肃公他可指着我说布防呢。”
“早说了不杀你。”采蘩示意守卫开牢门,“放心,我手上有分寸,会避开要害。以前我在人身上最多戳过十六个洞,人还有气儿。不知道这回能不能多戳一两个?”
宋定扑过来,紧紧拉牢铁门,不让守卫开锁,“等等,我说!”别说十七八个洞,一个洞他都不想有,“是有人帮我的。”
“谁?”采蘩对守卫点点头,守卫退开去。
宋定沉默片刻,再道,“你们南陈的二皇子。”
“我不信。”采蘩面色幽冷,“二皇子是陈皇帝宠爱有加的儿子,何必与你齐人勾结?”
“我没骗你。”宋定心想,反正北齐这回是灭定了,没必要隐瞒,“二皇子与我暗中常有来往。他虽地位崇高,却不像四皇子得天独厚,不但有当今皇后为之撑腰,又有士族大家的支持。陈皇帝疼爱他,但又始终不立他为太子,他当然要为自己图谋。每年,二皇子通过我向北齐皇后送上金银珠宝,而我们与他合作走私买卖,不断交换重要物资。这次的事只不过是我向他提出的一个小小要求罢了,实在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他可知你们想要调动北江洲的陈军?”出卖国家的利益,达到自己的私心,这样的皇子能做一国的继承人吗?
“知道又怎么样?那是他父亲的军队,又不是他的。你想想,此计若成,我北齐将助他成为太子。万一年迈的陈帝受刺激一命呜呼,他就直接称帝了。若是不成,他也一点损失都没有。说起来,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哪,什么事都得自己筹谋。”宋定还感叹上了。
“照你说得他那么可怜,四皇子被劫之事也是他与你们齐人勾结所为?毕竟四皇子死了,他不就稳坐太子位?”采蘩状似不经意问道。
“不会吧?在齐,二皇子一向只通过我,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都找我帮忙,这事却不告诉我?”宋定觉得不可能。
“最后问你一次,是你让姓勒的杀我师父吗?”婉蝉出鞘,在铁杆上一削,铁杆断。
宋定哪里还敢说谎,“真不是我。二皇子交待,一旦劫了人就一个都不能活着放回南陈,我只是照约定而已。”
采蘩不再逗留,转身走了出去。外面艳阳高照,以手挡住强光,突听独孤棠的声音——
“问完了?”他靠着灰墙,一身旧青色常服,木环扣发,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却不能让人无视的气息。
“四皇子的事确实蹊跷,而二皇子将我师父送到宋定手里,又嘱咐杀人灭口。”取她的命真是顺便的顺便。
“既已确定,你可心中安然。”独孤棠随她慢慢走着。
“是。”采蘩简短回答,又道,“何时送我们回南陈?”
“明日一早,往江洲走,然后坐船入陈境。我要随姐夫北上攻打合州,不能亲送,就安排了央送你们过江。”他找她,也正是为了说这事。
从府衙出来,走上大街。少了一场恶战,老百姓很快恢复了日常生活。好些铺子都开着,买卖不冷清。
“对你们而言,这仗才刚开始打。对我而言,却终于结束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用你亲自送,多保重就是。”采蘩望着街道两旁的民生,有些想念钥弟和雅雅,甚至还有姬府。至少在那里只有小打小闹,掀不起惊涛骇浪来。
“我说过,这场仗很快就会打完的。”这样走在她身边,感觉自己回到了棠掌柜的时候,很轻松自在。
“独孤棠,我想请你帮个忙。”到头来,她还是最信任他,“师父的棺木我不打算带回南陈去了。师父本就出生在南陈,虽然深受冤狱逃离故土,但我想他一定还是希望能回来的。毕竟他的根在这里,还有他的家人。”
“好,我会找处好风水的墓地安葬他。”独孤棠十分爽快。他不熟悉左拐,但能教出采蘩和于良这么好的学生,师父是不会差到哪里的。
“多谢了。还有一事——”采蘩咬唇,沉吟半晌才开口,“语姑娘能不能留下?”
独孤棠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但随即就明白了。语姑娘是官奴,如果回南陈,恐怕很难逃脱悲惨的命运。不过,要是能趁此机会——
“你想她诈死。”真是好心思。
“文北村只有我们四个活口,如今师父走了,霍州归了北周,我和于良回去若说语姑娘已死,谁能查得出来?谁还真愿意花功夫去查?别说语姑娘一个,就算我们都不回陈,兵荒马乱的,别人也只能以为我们已经身遭不测。”二皇子可是想杀人灭口,一个不留。
“采蘩姑娘替语姑娘出的这个主意让我想起你来。从北周到南陈,昔日害你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闯出了如此一番天地。”他也想不到,“你可与你师父一样,逃出去就再也不想回来?”
“你说回北周?”采蘩一愣,“我还真没想过。别人不知,你却是清楚的,我若回去,一旦让人翻了底,必死无疑。”杀官差,逃流放,条条都是死罪。
“你姓童,是南陈大官商的长孙女。翻出这样的底来,任何人都得礼让三分。”明日她就要走了,独孤棠想把之前两次未能说成的话说出来,“北周灭齐后,南陈就是下一个。天下纷乱,但周境腹地必定太平,你——不妨考虑回周。”
“……”采蘩垂眸不语。她逃出来不过半年而已,这么快就回去,会不会前功尽弃?
独孤棠看出她很犹豫,“采蘩姑娘,不说你已经大不同从前,北周还有我。”
采蘩眼眸晶亮。
“姑娘视我为好友,我也一样。加害你的那些人,你若想报仇,我可再助你一臂之力。然而,康都实在不是久留之地。其实如你所说,你,语姑娘,还有于良,都可以留下。时机恰好。”
告诉自己没别的意思,只不过就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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