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九天生一双笑眼,可他眼底没有一丝让人感到温暖、舒适的光芒,就只有阴戾和恐怖。
沈云绾迎着文思九的目光,笑容如骄阳般灿烂,仿佛能够驱散所有的阴霾。
“文大人,本宫是不是做人心虚,自有公论,你说了可不算。”
“大人,小人有太子府的腰牌为证,就在小人的身上。”刺客为了力证自己的话,直接供出了最重要的证据。
“去取。”文思九吩咐身后的侍卫。
“大人,还是我来吧。”刘副将压下眼底的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文思九颔了颔首。
很快,刘副将就从刺客身上取出了一面腰牌,上头刻着太子府的徽记。
“太子妃娘娘,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文思九将令牌呈到了沈云绾面前。
接着,他喝道:“来人,将刺客的供词连同令牌一起呈送给陛下过目。”
文思九身后,另外一个郭副将东西拿到手里,转身走出门外。
“将太子妃给本官拿下。”
文思九直接翻脸。
见状,沈云绾弯起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文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父皇还没有做出决断,文大人就先给本宫定罪了吗?”
沈云绾早就在太子府内制定过规矩,凡是在太子府当差的,侍卫和下人分别佩戴的是不同的腰牌,其中负责日常采买的下人还有单独的一套令牌,方便他们通行。
至于侍卫们的腰牌,若是遇到休沐,就必须把腰牌交上来再
归家,并且,每日亥时,分管之人便会将交上来的腰牌清点一遍。至于在府里当差的侍卫,腰牌则必须佩戴在身上,随时都会检查。
而那些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侍卫们,就和府里负责采买的下人一样,身上还有另外一套令牌。
沈云绾一眼便认出那刺客交出来的令牌是假的,不过她选择了隐忍不发,而是等着看文思九还有什么后招。
“太子妃娘娘,您现在是嫌犯,下官是按照规矩办事,希望太子妃娘娘不要为难下官。”
若说文思九一开始还有着三分恭敬,现在可是半分恭敬都没有了。
也是,在文思九眼里,自己已经是阶下之囚,能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令牌。沈云绾藏住眼底的冷意,浅浅地勾起唇:“文大人既然是按规矩办事,那本宫便不叫你为难。”
沈云绾的语气轻飘飘的:“本宫现在是该去大理寺还是刑部的大牢里?”
文思九淡淡一笑:“太子妃娘娘深明大义,下官佩服。眼下就只能先委屈太子妃娘娘暂且去一趟大理寺,等候陛下的裁决。”
“好。”
沈云绾深深地看了文思九一眼,神情云淡风轻,仿佛接下来要去的不是大理寺,而是去赴赏花宴一般。
太子妃娘娘怎得这般平静?难道她自知翻身无望,已经认命了?不可能。自己和她打过那么多次交道,恐怕在太子娘娘的字典里,就没有“认命”二字。
想到这里,文思九
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一副戒备之态:“太子妃娘娘请。”
看着文思九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沈云绾险些被他逗笑了,她的语气不无奚落:“文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本宫的阶下之囚。”
说完,优雅转身,扶着紫竹的手臂迈过了门槛。
“跟上!”文思九眼下还不敢给沈云绾上木枷,便让神策军围在太子妃身边,以防她中途逃脱。
沈云绾眼中的轻藐一闪而逝。
自己很快便会让文思九知道: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
沈云绾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大理寺的牢房是何等模样。
这里跟刑部最大的区别就是:大理寺的牢狱内关押的都是皇亲国戚,因此,环境倒是比刑部的大牢好上许多。
沈云绾可不认为这是文思九好心。
薛元弼为人耿介,若是自己去了刑部,这桩案件里的猫腻可就藏不住了。
“太子妃娘娘,里头请吧。”
文思九打开了最里头的一间牢房,只见地面上铺着青石砖,嘴里面还有一垛半人高的茅草。
“太子妃娘娘若是觉得冷,可以用茅草御寒。”
文思九察觉到太子妃的目光在那一垛茅草上停留了一瞬,异常“好心”地说道。
沈云绾闻言,轻轻撩了下眼皮,鸦羽般的长睫眨动间,目光幽深如潭。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了牢里。
“上锁。”文思九耸了下肩膀,从甬道处离开了。
牢里三面围墙,只有正前方竖
着铁栏杆,并且还挂着一把沉重的铁锁,以防犯人越狱。
牢里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森森寒意顺着脚底心窜上小腿,进而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紫竹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裳,想要给太子妃披上,却被沈云绾阻止了。
“本宫没事。”
“娘娘,所有证据都指向您,明明那些刺客漏洞百出,文思九却连调查都不调查,硬要给您扣上罪名,文思九会不会被人收买了?”
紫竹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充满了愤怒。
“谁能收买文思九?”沈云绾露出讥诮的目光,“想要给我定罪的人是陛下。”
“可是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云绾闻言,一双明眸暗光浮动,如同银瓶乍破。
她冷笑:“若是萧夜珩得知我被赐死,或者被废,你猜他会如何?战场上瞬息万变,生死莫测。陛下是想要他的命!”
“可是陛下已经将咱们殿下立为太子了吗?何况北蛮虎视眈眈,还有一个卫俊峰心怀不轨,陛下莫不是疯了?”
“驱虎逐狼,在陛下看来,他可以暂且忍耐卫俊峰,除掉最具威胁的亲生儿子,再来处置卫俊峰也不迟。”
沈云绾联想到那日在太极殿内,皇帝听说卫俊峰有谋反之心后的态度。
枉自己以为皇帝是为了稳住卫俊峰,自己这是当局者迷,还是卫星穹一语惊醒梦中人。
“娘娘,如果真是您猜测的这般,那您的处境可就太危险了。”
紫竹话音刚落,两个人的
弊端便传来了一股浓烈的异香,沈云绾和紫竹互看了一眼,立刻屏住呼吸,查找香味的来源。
只见左边的墙上头,有着一个小洞,洞里面伸进来一个铜管,而这异香就是从铜管的另一头飘过来的。
“雕虫小技”、“班门弄斧”,沈云绾和紫竹异口同声。
“小红。”紫竹最开始接触毒物时,心里面别提多畏惧了,如今却已经能和毒物和平相处了。
从紫竹的腕间滑下来一条食指长短、通体红色的小蛇,尖尖的三角脑袋上,两只绿豆大的眼睛冒着诡异的幽光。
“小红”顺着铜管爬了进去。
下一瞬,对面传来一声惨叫。
伴随着惨叫声,飘着异香的铜管也掉落在地,而小红却顺着墙上的小洞优哉游哉地爬了回来,重新回到紫竹腕间。
“来人!有人行刺太子妃娘娘!”
紫竹用力拽着铁门上的铁锁。
半晌,沈云绾的视野里才出现了两个狱卒。
“大呼小叫什么!”这两个狱卒的语气很不客气。
“不管你们在外边是什么身份,进了这大理寺,就是凤凰也得给我当山鸡一样窝着。”
“放肆!竟敢对太子妃娘娘不敬!”紫竹一双眼睛几欲喷火,心底更是杀意纵横。
这两个狱卒竟敢羞辱太子妃,当真该死!
“叫什么叫啊!”两个狱卒之中,年岁较大的那一个掏了掏耳朵,“不是说有人行刺吗?这牢里面除了你们两个,一个人都没有,难道见鬼了
不成?”
另一个狱卒“哈哈”笑道:“行刺你们的难道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吗?”
“行刺我们的人是……”
紫竹忿忿不平,正准备细说,便被沈云绾打断:“够了,紫竹,不必为难这两个狱卒了。”
“这主子不愧是主子,就是比奴婢懂事。”
开口呵斥紫竹的狱卒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沈云绾一眼,说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太子妃娘娘,这两人欺人太甚!”
紫竹今日可算体会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滋味了。
“两个无名小卒罢了,他们也是按命令行事。”沈云绾目光平静。
她的淡然如水一般清冽,让紫竹心头的那股怒火瞬间便被浇灭了。
紫竹露出一脸忧色,现在的处境对太子妃娘娘很不利,否则,这些小人也不会这样嚣张了。
就在这时,一串脚步声再次响起,有人去而复返。
紫竹一脸戒备。
只见回来的人赫然是刚才两个狱卒中的一位。
比起年长的那个狱卒,这个人刚才就很沉默。
此刻,那人露出恭敬的神情:“太子妃娘娘,小人是方大人派来的,方大人请太子妃娘娘稍安勿躁,他得知消息后便立刻为您奔走,并且有几句话让小人代为禀告。”
那人声音极低,若是不细听的话很难将他的话听全了。
狱卒说完之后,目光警惕地打量了一番四周,接着,从身上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娘娘。”紫竹没想到这个狱卒竟然是大
理寺少卿方琦的人,她情绪一阵激动,扶着沈云绾的手臂走了过去。
狱卒闪身进了牢门:“太子妃娘娘,方大人要小人转告您……”
狱卒的声音压得极低。
“方大人说什么?”沈云绾微蹙黛眉。
“方大人说……纳命来吧!”
那狱卒一改刚才的老实和恭敬,右手掌心里竟然出现了一把短匕,朝着沈云绾刺来……
那短匕在昏暗的牢房里发出幽蓝的光芒,匕首一看便是淬了剧毒……
然而,狱卒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失算了。
太子妃主仆明明看上去全无防备,可在自己的匕首捅过来时,太子妃身边的那个丫鬟突然伸出一脚,凌空一个飞踢,“咔嚓”一声巨响。
狱卒的下巴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下巴竟是被那丫鬟踹碎了!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太子妃娘娘!”
紫竹一脚便让狱卒暂时丧失了战斗力,接着又踹来第二脚,粉色的绣花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残影,踢在狱卒的腕上,那柄淬了毒的匕首从狱卒的手里脱手而出,钉在狱卒身后的墙壁上。
“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跟着人行刺!”
紫竹从前的身手便不差,后来不仅有了沈云绾给她的武功秘籍,还有名贵药材每日药浴,如今,就是宫里的大内高手都不见得能在她手里讨到好处。
这狱卒虽然也是死士出身,可面对紫竹却毫无还手之力,被紫竹踹翻
了不说,接着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说,是谁派你来的?”
紫竹算是看明白了,前有毒烟,后有匕首,狗皇帝是想要太子妃娘娘的性命!
自己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无一人前来查看,整个大理寺的监牢难道是空无一人吗?
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是怎么发现的?”
狱卒不甘心。
明明他的计划很成功,并且,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紫竹冷哼了一声。
“太子殿下不放心太子妃娘娘,便挑了我来贴身保护娘娘。忘了告诉你,从前我还没有去太子妃娘娘身边服侍时,跟你是同行。你一靠近,我就闻到你身上那股血腥味了。”
紫竹所指的“血腥味”并非是字面意义上的,而是杀手们常年游走在黑暗里刀尖舔血,身上自带一股阴冷的气息,伪装之后,寻常人或许不能识破,但是身为同类,一定能嗅出这股味道。
紫竹从前的刺杀任务可是从未失败,否则,她早就是一堆白骨了。同类的气息,紫竹又怎么可能认不出呢!
“原来我是输在了这里。”
狱卒的神情充满了不甘心。
若是太子妃娘娘一个人关在这里,自己一定能够得手。
然而,沈云绾就像是有着“读心术”一般,一下便猜出了黑衣人的想法。
“你是不是在想,若是本宫身边没有这个碍事的丫鬟,你的任务就能成功了?”
沈云绾翘了翘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本
宫所在的牢房是这一排的最后一间,方才隔壁屋子的‘犯人’想要用毒烟来刺杀本宫,可惜技不如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你和另一个狱卒从上一间牢房经过,一定能够发现那个七窍流血的犯人。就算你们大意疏忽了,可你们是被‘刺客’吸引过来的,一定会在周围查看,所以,于情于理,你们都不可能没发现隔壁牢房的尸体。”
狱卒的脸色瞬间变了,目光充满了震惊,似是不可思议。
“你们明明看到隔壁的‘犯人’七窍流血却视而不见,只能说明一点,你们是一伙的。”
“不可能,你被关在牢房,根本不可能看到,你是怎么猜出来的?”狱卒一脸惊骇。
就是因为自己和同伴发现了尸体,才惊觉这位太子妃不好对付,因此转换了策略,可没想到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自然是因为脚步声了。”
沈云绾的目光露出几分轻蔑。
“你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一直都很规律,可是在经过隔壁的牢房时却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才来到本宫这里。”
沈云绾最后瞥了狱卒一眼,幽幽道:“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紫竹,送他上路。”
沈云绾想,自己也算发了一回善心,让这狱卒到了黄泉路上能做一个明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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