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行昭再醒来的时候,已是临近黄昏了。
还睡在产房里没挪地儿,行昭一睁眼,就看见高几上摆着几支粉嫩嫩的梅花,一支将开未开,一支羞答答地尚还含着苞儿,粉嫩嫩的色配上甜白釉的双耳梅瓶,显得很清新。
产房血腥气儿大,放点瓜果花草去腥气儿。
行昭眼神挪开,便正好能透过屏风,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影子抱着襁褓走走停停,行昭弯唇一笑,手肘撑在身后,开口唤他,却发现声音有些哑。
“阿慎,孩子...”
“唉!”
六皇子应了一声儿,赶忙绕过屏风,把手里的襁褓随手扔在了小案之上。
行昭登时大惊失色,顿觉浑身上下都是力气,赶忙往前探身去够那襁褓,尖声叫,“周慎,你在做什么!”
六皇子将要坐下,听行昭母鸡护崽似的,坐也不敢坐,赶忙弯腰把媳妇儿扶正,再伸手正了正襁褓,朗声笑起来:“你自己看看!”
行昭一张脸刷白,探头去看——襁褓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只小枕头。
“我粗手粗脚的哪里敢抱孩子啊!我敢,黄妈妈也不能让啊,我就是试一试,过过瘾而已...”
果然,再温馨深情的戏码,搁在端王府都能演成一出滑稽剧...
行昭哭笑不得,拿起小枕头一把扔在六皇子身上,六皇子笑眯眯地伸手一挡,顺势伸手将行昭揽起身来,把枕头垫在行昭腰后,“张院判说坐月子这样垫着坐舒服...”声音更轻了,“饿了吧?黄妈妈说吃红糖荷包蛋比较好,再加几颗枣子补血,你说好不好?”
还没等行昭回应,六皇子便扭脸吩咐外头。
里头的声响传出去,黄妈妈赶紧抱着孩子进内屋来。行昭双眼发亮。支起手肘坐得直直的,大红底儿福禄寿纹的襁褓稳稳放在行昭身边儿,行昭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里靠了靠,歪头去瞧。
母亲的笑都是无意识的。
六皇子看着行昭满面绯红,嘴角微勾的样子,也无意识地跟着笑起来。
“他好小啊...”
小家伙睡得正香,行昭声音压得低低的,发出短短一声喟叹,她的手掌都比小家伙的脸更大,脸上肉嘟嘟的可骨架子看上去不大。头发乌黑黑的,大约是在睡着。嘴巴嘟嘟的,安安静静地闭眼睡觉,小孩子还看不出美丑,白白胖胖的就算美,行昭却硬生生地从自家儿子脸上看出了朵花儿。
“不算小了。”已经当了一天爹的六皇子对业务很娴熟,“张院判说虽然早产凶险,万幸没遇上难产。还好孩子也不算太瘦弱,慢慢养起来,总能养好的。小郎君也没必要养得太娇弱,那些世家大族里的郎君们整日涂脂抹粉的,一看就是养废了的,练弓练剑,扔到沙场上去摸爬滚打,我不信这样养出来的孩儿还能软弱娇气。”
行昭想伸手去摸阿舒的脸,手伸到一半停住了。目光柔和地静静地看着小家伙。
怎么看都看不腻。
这是她与他的血脉延续,是许多人爱与希望的寄托,她的,六皇子的,方皇后的,淑妃的,方祈的,邢氏的...
还有方福的...
行昭俯身,半阖了眼,轻轻拿鼻尖碰了碰他的脸颊。
小家伙轻轻皱了皱鼻子,行昭望着他笑得更开怀了,转身问老六,“阿舒吃过东西没有?”
六皇子欺身半坐在床沿边儿,摇摇头,轻声轻气儿道,“喝了几口奶,一大早把舒哥儿的生辰八字报到宫里头去之后,林公公亲自领了五个奶娘过来,说是皇后娘娘静悄悄选了半年选出来的人手,皇后娘娘赏下人来,咱们原先找好的乳母就被送到雨花巷去了,左右大姐产期也进了。五个人排成排儿站着,哪晓得舒哥儿几个轮着抱了抱也不肯吃,哭累了之后,又轮着抱了一圈儿,终于是肯吃了,听黄妈妈说也没吃多少,就一直睡到现在。”
奶娘...
多少世家大族的郎君娘子们待奶娘比待亲娘还亲,定京旧俗,世家奶奶们产下子嗣都是不能放在自己身边儿带养的,一是当家奶奶事儿忙,二则是“不体面”,奶娘在主子跟前就是半仆,在仆从跟前就算是半主,地位隐隐超然,很是得意的位子。
行昭吃够亏了,她要把她的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压根就没打算让奶娘和阿舒多亲近,点点头,让那个中选的奶娘进来,“...我得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六皇子自然明白,招招手,不多时就有个穿着绛色麻布,青口棉鞋,打扮得干净利落的妇人绕过屏风走进来,一进来头丝毫未动,埋着头给上头叩头跪拜:“民妇**氏给王爷、王妃问安。”
“起来吧。”
林氏规规矩矩站起身来。
“抬头让我看看。”
林氏头抬起来,面目娟秀,眼神很平静,嘴角下意识地往上扬,看起来是一个很乐天知命的妇人,行昭心放了放,又问,“家里有几口人?夫家是做什么的呀?膝下有几个孩子呀?最小的如今多大了?”
林氏条理清晰地挨个儿回了,“回王妃娘娘,加上公婆、小姑,统共七口人,夫家是城东账房先生,民妇膝下两子一女,如今最小的女儿将两个月大。”
很标准的全福妇人。
奶娘和雇主是雇佣关系,是否奴籍其实不太重要,身家清白,身体康健就行了,通常主子们长到一定年岁,不需要乳母了,主家就赏奶娘一份很有分量的辞行礼,然后打发回乡,主子若是念及旧情,能帮衬的也都会尽力帮衬。
行昭点点头,赏了林氏的小女儿一方如意银锁,再赏了两个儿郎几方砚台一打好笔,又嘱咐林氏几句:“...既然是舒哥儿从五个人里头选了你,也就是二人缘分,缘分是上天赐下的,咱们都得珍惜着点儿。”
林氏连声应诺。
有了孩子,端王两口子像是有了更足的底气,更周全的理由,也有了更深的踟蹰不定,瞬间日子就变得圆满且繁忙起来。
洗三礼那天,正好是初四,往来人繁,能进内厢来瞧一瞧新生儿与行昭的却没几个,闵寄柔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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