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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自然就是平王府宁二爷周平宁。
与其相对而立的俏娇娘,便是陈婼,小字红线。
紫藤花开,从缝隙中,风中,空气中直直坠下。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三月*光里良辰、美景、少年、佳人,还有窃窃私语的少艾情怀,论谁看也是一出赏心悦目的会西厢,也不晓得崔莺莺和张生有没有想过——西厢记随时能转换画风台风,变成一出让人拍手叫好的捉奸记。
周平宁被逼到墙角没有心思再顾忌它事,陈婼却很警醒,四下里看了看,手握在袖中,话里转了几个圈儿埋怨周平宁:“...纵算你心里头急慌,也不能在这个空档将我贸贸然叫出来吧!我娘可是跟在一起的!小雀说你有要紧事,这便是你的要紧事儿?”
埋怨归埋怨,陈婼到底沉下心来仔细帮他分析起来:“平阳王妃一向对你不上心,你都快十八九了,也没说成亲事,高不成低不就是一个缘故。王爷喜欢你,希望你能在建功立业后寻门好亲事,而平阳王妃与之意见相左,这是另一个缘故。平阳王不提,王妃自然乐得清闲,如今重提旧事,列出来的人选,王爷会满意吗?阿宁,你别忘了平阳王府如今是谁点头做主当家!”
“挑起爹的不满意,婚事自然暂时会被搁下来...”
周平宁渐渐平静下来,接其后话,嫡母心眼子小,胆子也不大,会给人下小绊子可绝没有到兵要刃血的地步——这种人一向好打发,暂时之后呢?一个暂时再加一个暂时,一辈子就过去了。
周平宁扯开嘴角苦笑:“我从下人房里偷了件儿小厮衣裳穿,一路从二门摸过来,找到小雀再让小雀去叫你,这辈子我都没做过这么下作的事儿...红线,我觉得我终其一生也娶不到你了。再建功立业,再拼死拼活,再努力,我也娶不到你了。只因为我身上刻着一个庶字儿,只因为我的生母只是一个下贱的丫鬟,只因为我没有从王妃的肚子里爬出来...就算爹肯,陈阁老也绝无可能将你嫁到平阳王府来...若旧事能再来一遍,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倒宁愿我没有拾起过你的那只风筝。”
陈婼眼圈一红,胸口闷得慌极了,再一眨眼,泪一颗连一颗缓缓砸到了地上。
她想嫁给周平宁,她想永生永世都和他在一起,她也相信以周平宁的丰姿才学,总有飞黄腾达一生富贵的时候。
若她不是当真喜欢周平宁,她今日至于冒这么大一个险出来见他吗?
可她等得到那一天吗?
等得到周平宁能够带给她荣耀,让她戴着九重瞿冠,身披青鸟霞帔的时候吗?
她的父亲有句话说得好极了,“人生就像爬山,绕的是弯路,等弯路绕完,热情耗尽,谁还记得在山顶上看见了什么?”,急功近利,但是无可厚非地符合了最初的梦想与人性。
她想站得更高,可周平宁好像没有办法让她站得高,她钟情了三五载的那个他却没有办法满足她的夙愿。
“阿宁...”陈婼眼泪迷蒙,伸出手去紧紧握着周平宁的手,“你我相识自五年前陈府的那台春宴上,我的风筝掉到了外院,是你让人给我送进来的,哪里能倒流回去呢?覆水难收相思意。那时候陈家才从皖州举家搬迁到定京城来,我官话里还带了皖州腔,京城的小娘子傲气得很,不与我结交,你便是我在定京城里认识的唯一的好人...”
年少时候的爱,没有掺杂那么多的考量。
初心最易懵懂,陈婼说悔也悔,可在这段感情中她确实更多的感受是欢欣与羞涩。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她终于感受到了。
“阿宁,我欢喜你,可欢喜能当饭吃能当衣穿吗?你也晓得,我是不可能拼死拼活嫁给你的...”
女人心软,陈婼优柔寡断许久,终于要亲手挥刀斩断乱麻了,哭得脸上一团花,耳朵却放得很尖,陡然听见隐隐约约间有女人的声响,心头一颤,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向花棚廊外提着裙裾小跑过去,周平宁赶紧低头透过空隙朝外望,十几位夫人奶奶们正往紫藤花棚走过来,一个撩袍转身朝反方向走。
捉贼拿赃,捉奸捉双,只要一男一女没有被逮着个现行,陈婼有的是理由为自己开脱!
当时选地儿选的是个僻静地方,花棚长廊长得没个尽头似的,眼瞧出口已在眼前,陈婼抹了把脸加紧步调小步快走。
“陈姑娘,您怎么在这儿?陈夫人找您许久了!”
陈婼脚下一顿,头一抬,眼前是一个墨绿杭绸打扮的仆妇婆子扯着脖子一边喊一边叉腰堵在廊口,反应极快地递出两个银角子打赏,话儿还没出口,便听见那婆子又歪过头去扯开嗓门两声喊:“那个穿青衣裳的小厮!站住!就是说你呢!内院也是你好闯的!”边说边往旁侧一望,随即从后头迅速蹿出三个壮实的婆子去堵周平宁。
婆子撒起泼来,声音扯得开又亮,迅速将还站在五十步开外的夫人们的视线吸引过来了。
欣荣身形一歪,往这处一望,一边抬脚往这边走过来,一边呵斥住那婆子,“各家夫人们都还在呢!嚷嚷什么劲儿,没得失了体统!”再抬眼就看见了双眼红红的,大大方方站在紫藤花下的陈婼,眉心一蹙:“陈家姑娘怎么在这儿?不是去换衣裳了吗?”
陈夫人一激灵,赶忙跟了过来,她一动,各家夫人也跟了过来。
陈婼浑身僵直,沉下个心,手指尖死死掐着掌心,镇定...她必须镇定下来,理智告诉她不能回头看周平宁的情况,几个婆子应当是拦不住周平宁吧!她当务之急是赶快离开这里,撇清关系!
“长公主府里头的仆从好家教,迷路的时候死活找不着人,好容易看见个活人儿,扯开嗓门一嚷嚷,倒将臣女吓得哭出了声儿。”
陈婼面上一笑,双眼红彤彤的既是瞒不住,干脆不瞒了,一道说完一道绕过挡在她身前的婆子,走到陈夫人身边儿去并肩站着,余光瞥向另一侧的廊口,万幸万幸!没有看见周平宁!
行昭眼神也望向了那处。
陈婼倒打一钉耙,欣荣眉心一挑,想答话,却听行昭陡然开口,“那婆子不是说还看见个小厮吗?九姑姑快再让几个婆子去捉那个进了内院的小厮!惊扰了陈二姑娘就想跑,九姑姑得捆了他来给陈二姑娘一个交代!”
陈夫人云里雾里,刚想张嘴,却见行昭做了个一手摁下的手势,当朝端王妃跃众而出,话儿说得很郑重:“陈夫人宅心仁厚,可长公主府却容不得这样作乱的仆从!长公主府头一回办这样大场面的春宴,就出了小厮入内宅这么大个错处,莫说九姑姑脸上无光,我们这儿一众的夫人奶奶们也觉得扫兴不是?陈夫人大局为重,我们更要熨贴体贴。”
姑娘家的行昭是个担了虚衔儿的温阳县主,可嫁了人的贺行昭却是实打实的王妃,豫王妃闵寄柔是不会瞎掺和这事儿的,顺位顺下来,行昭的身份比主人家欣荣长公主还要尊贵些。
老六啊,你家媳妇儿借借你的势用上一用也没啥大不了。
陈婼心里头像有块儿大石头直直往下坠,手脚冰凉,脑子里闪得飞快,指尖在抖,飞快地抬眼看了贺行晓一眼,又飞快地敛目垂首,轻轻扯了扯陈夫人的袖口,轻声说:“等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母亲都不要慌,更不要紧张。”
陈夫人笑颜一敛,心头一咯噔,暗道不好。
行昭扬了扬下颌,手往廊口一指,身后跟着的三两婆子飞快地小跑过去。
夫人奶奶们站在一处面面相觑,陈夫人一扬眉,便有夫人笑道:“站这儿正好吹穿堂风,一个犯了错儿的小厮有什么好见的?长公主自个儿就发落了,见了女客反倒不规矩。”
“陈二姑娘话里话外提的都是长公主府的家教不好,仆从不懂事儿,我虽将嫁没多久,可九姑姑与我却是相熟的,拘下严厉绝不护短。今儿的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要揪到人还陈二姑娘一个清白,也给九姑姑一个纠错改正的机会。”行昭话里有话,余光往外一瞥看了眼那夫人,“过会儿逮着那小厮之后,蒙上他眼睛,让他跪在地上趴着,头磕在地上,不能叫这下人没得污了张夫人的眼睛。”
事已至此,陈婼再不明白就是个棒槌了。
贺行昭下了个套儿让她钻!
方皇后召平阳王妃入宫之后,平阳王妃就开始为周平宁相看亲事,周平宁慌不择路,选在这天贸然威逼利诱都要见她,原是在这儿等着她!
先不管贺行昭是怎么发觉的,陈婼迅速镇定下来,很清楚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
冠冕堂皇地出动人手去找,掘地三尺地找,行昭态度强硬,要为同在方皇后膝下长大的欣荣长公主出头,女宾们不可能公然拂端王妃的脸面,候了不到半刻,就有五六个婆子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押着一个着青衫长衣的小厮打扮的男子拿黑布蒙着眼睛,口里塞着布条过来了。
有夫人一声惊呼,“小厮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进内院来!”
平阳王妃眯着眼睛瞅,越瞅越觉得身形熟悉,边想边摇头,不能是他,那庶子再作践自个儿也不能扮作小厮四处吓人玩儿!
后头的一个婆子面有迟疑,她旁边那个妈妈就干脆多了,脚一蹬,周平宁膝盖一弯便“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行昭朝后一瞥,轻声道:“陈二姑娘不上前去认一认,是不是这人惊扰了贵体?”
陈婼脚下往前一挪,身形在抖,面上却很镇静,朝行昭抿嘴一笑,点点头:“是他,把他拖下去了吧,在场的夫人们怎么好见外男呢?”
陈婼此话一出,周平宁身形瞬时一僵,随即缓缓颓了下来,几乎坐在了自己腿上。
“不对!这不是我们府上的小厮!”欣荣弯腰凑上前去,眉毛一抬,那婆子飞快地将蒙眼的眼罩揭开,将布条一把扯了出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欣荣尖细的一声惊呼,“这是平阳王次子,周平宁!”
平阳王妃手一把扣在身畔的夫人手腕儿上,定睛一看,半天嘴都没合上。
情形突然变得神秘莫测!
老戏迷李夫人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中年妇女表示这出戏比听柳文怜唱戏都好看一万倍!
惊呼声此起彼伏,陈婼瞪大一双杏眼顺势靠在旁边儿的行昭身上,手指颤颤巍巍拿出来指着周平宁,道:“你是平阳王次子?那你怎么还穿着小厮的衣裳在长公主府的内院里!?我...我...我问你怎么回正院,怪道你不晓得还嚷嚷起来了呢呢,反倒将我吓了一大跳!”
陈婼把问题全都抛给周平宁,两句话,她趁着情势用了两句话,就让自己置身事外了。
这是她情之所钟的男儿郎,说不顾就不顾了。
行昭心头苦笑,上辈子的她怎么可能玩得过陈婼啊。
陈婼只用了两句话就说清楚了事情,她是迷路到了后院来,偶遇了小厮装扮的周平宁,不仅从来没见过他,这回反倒把她吓了个一大跳,夫人奶奶们都表示同情与理解,只有平阳王妃恨不得上前刮周平宁两个大耳刮子。
行昭眉梢一抬,莲玉佝身往外退。
陈夫人搂着次女安抚,周平宁明了身份被婆子扶了起来,这个时候没人不长眼地挑出来追究周平宁穿小厮服,混进内院的原因,将才的四五个婆子跪在他跟前儿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流,夫人奶奶们三三两两挽着往里走,场面渐渐散去,行昭和欣荣并肩站着,行昭心头默数三下,三一数完,便听见了身后隐隐约约有带着哭腔,颤颤巍巍的一个女声。
“姑娘...姑娘!您快出来吧!夫人们往后院去了!过会子人多了,宁二爷就出不了二门...”
声音愈渐清晰,到了最后戛然而止。
陈婼用两句话开脱了个干净,行昭用了一句话将陈婼再次卷入泥潭。
陈婼猛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眼中含着泪光,簌簌发抖的小雀,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来,不可置信地轻呼一声:“小雀?...小雀!”
不是只有陈家懂得制下段小衣的家人,陈夫人将后宅交给次女练手,陈婼为了博取人心,将身边的贴身丫鬟的亲眷都要不脱了奴籍,要不摆在了陈家显要的位子,这个小雀的父亲好赌滥情,在外欠下人八千两赌债,逾期不还先剁手指再剁头,一个人不够还,就拿一家人的命来还。
您问欠的是谁的?
哦,欠的是一个赌坊的赌徒——大兴记大掌柜的,大兴记落的是杜原默的户头,还不是六皇子的私产。
人心难测,是要老子还是要主子,行昭尚且不敢拿这个选择题去试莲玉与莲蓉,小雀没有理由不反水的。
招儿是阴招,行昭如今觉着自个儿是通身的福气,损不了她多少阴德,也伤不了老六多少阴私。
下头的质疑,不该由行昭这个新嫁娘来说了。
欣荣眯了眯眼睛,赶紧接上:“陈二姑娘与平阳王次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约好了在后院等!?把西厢演到了本公主的府邸里,还倒打一耙说本公主府的仆从们不规矩了?究竟是谁不规矩!?”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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