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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有内情?”夫妻十多年,贞娘对罗文谦的性子早就摸了个烂透,一看罗文谦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贞娘便明白,这位柳苏苏姑娘跟田本昌怕不仅仅是一点瓜葛那么简单。
“嗯,有些。”罗文谦点点头:“前几天,田本昌出门的时候没带伞,到城外下雨了,正好柳苏苏跟她师傅去城外的寺里上香回来,便将伞赠送给田本昌,田本昌回城,便打听出了这位柳姑娘,赠以百金感谢,被柳姑娘拒绝了,此后田本昌连续数日,在庆春楼喝茶……”罗文谦低低的说着。
这事情,在南京的风月圈子里被传成了一段佳话。
贞娘这时却挑了眉:“田本昌这什么意思,赠一把伞便以百金相谢?人家不领,便日日去喝茶?他可是看上了那个柳苏苏?”
“他那人心计很深,别人很难懂。”罗文谦道,心里却也有些明白,这一回,田本昌怕是有些动心了,只是倒是不好跟贞娘明说。毕竟是田家的家事。
“再难懂,他这般做,也是让月娟难堪了。”贞娘叹着气道。心里有一些低落。
当年,田本昌落难,孙月娟对他不离不弃的,也因此,田本昌这人虽然阴沉了点,有心计了点,但这些年对孙月娟十分看重,这些年,不纳妾也不养外室,没给孙月娟添过什么堵。
曾经有合作的商人送了两个妾室给田本昌,转天田本昌就送给了别人了,也因此,就传出了孙月娟妒妇之名。
但贞娘却晓得,这完全不关孙月娟的事情。
虽然这使得孙月娟跟贞娘一样得了个妒妇之名,但女人,谁会真正在乎这个呢。
所以,贞娘虽然不喜田本昌的阴沉,但在这一点上对他还是赞赏,对于孙月娟算是有情有义。
只是既走到如今。为什么不坚持下去。这夫妻之情就真的这么轻忽吗?
“男人,还真没一个不是吃了碗里望着锅里的。”贞娘有些烦燥的道,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这段时间,许是因着可能会有的故变,贞娘的心绪总是有些不宁。
“贞娘,这不公平,你知道的,我从来就说过,我只于你并肩前行。相伴一辈子。到老了携手看夕阳。你该信我。”罗文谦轻轻转着贞娘手腕上的玉镯子,那眼神却定定的看着贞娘,其中的坚定毋庸置疑,显然贞娘些微的失落罗文谦看在眼里。更了然于心。
“罗大哥……我知道,我信你。”贞娘同罗文谦的眼神相视,罗大哥眼神中的那种坚定一下子让贞娘有些飘忽的心落了地,不由喃喃低语,虽然一直以来,两人的感情很平顺,但相濡以沫十多年,两人那种相契已经印在了骨子里,不会改变。其实,便是田本昌那里,她也不信坚持了十多年会轻易放弃,且往下看看吧。
又道:“这等算什么好戏,总归是我们女人吃亏。”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这回,田本昌想要得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田本昌最近在商界里的小手段太多了,得罪了不少人,自有人见不得他抱得美人归的,便是正身和正平他们几个也说好了,到时也帮着柳苏苏抬抬价,让田本昌破些财,这家伙,这些年可没少从我们义厚生讨便宜,这回该他出血了。”罗文谦轻笑的道。
“这什么歪主意?若是田本昌耍滑头,抬了高价,他不更了,那岂不是要正身和正平堂哥消受了。”贞娘立刻拍了巴掌瞪眼。这可不是个好主意。钱还是小事,若是正身正平成了柳苏苏的金主,那素素和秋姐两个可是要闹翻天的。
到时可有两个堂哥受的。
想到这时却又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打趣:“不定这正中他们的下怀,都是歪心思,没一个是省心的,你不要跟他们一起闹。”
“我就看戏,还不都是正身正平在玩。”罗文谦这时又一脸纯良的道,撇的干干净净的,把正身正平几个拉来垫背,完全没有意气可言。
贞娘哈哈笑了起来。正良正平堂哥他们平日常说,文谦最讲意气,若是听得这话,怕是要气的跳脚。
这时,罗文谦又握着贞娘的手,微闭着眼睛道:“这回田本昌不会收手的,要知道,这次出师宴背后的操作者其实是衙门善堂,再过两月就是徽商商会会长的选举日子,到时候少不得要知府大人的支持,这等机会,田本昌岂会放过,这等事情,花多少钱子都是花的来的。”罗文谦说着,把田本昌算的死死的。
这回田本昌不破财都不行。
“该。”贞娘撇撇嘴。
六月的天气,正是燥热之时,之前的雨天还好,这天气一晴,就热的让人难受。
下午,贞娘让杏花弄了点冰镇酸梅汤,又搬了桌椅放到院子里的游廊里。游廊两头通风,正是乘凉的好去处,随后又弄来些灯草,抓了玉姐儿到身边,教着玉姐儿编灯草。
正如李老夫人所留的遗言,李家墨技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玉姐儿显然没奈心,学着编了几下,就嘟着嘴巴坐在那里,一边六斤嫂和平安嫂看着是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抱着她去吃东西,只是贞娘只当没见,这丫头叫家里人惯坏了,没一点耐心,这是不行的,总要磨她一磨。
而制墨从来就是吃苦的活儿,最能磨人的性子。
小丫头见着自家娘亲不理她,便又看着一边的丑婆,只可惜在这事情上,丑婆是跟着贞娘一样的心思。最后玉姐儿才又不甘不愿的编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小模样,委屈死了,别说,贞娘也叫她那样子弄的心疼的要命。
你说这小人儿,这么点小事,怎么就能弄得个跟受了天大的冤屈似的,贞娘有些哭笑不得。
“哟,贞娘,你这唱哪出啊,玉姐儿还小呢。”就在这时,穿着一身水田服的孙月娟进来。瞧着这情形,便打趣着,还抱起了玉姐儿,用劲的亲了两口。
“姨……”玉姐儿得了便宜就卖乖,一脸控诉着自家娘亲。
“行了行了,杏花带她去洗洗,都成花猫儿了。”贞娘好没好气挥了挥手,一边六斤嫂接过玉姐儿,便快步下去了。
“贞娘,你接到庆春楼的出师宴帖子了吗?后日我们一起去。”看着六斤嫂带着玉姐儿下去。孙月娟就在贞娘面前坐下。一边杏花儿收拾了东西。又泡了茶上来。
孙月娟便轻轻的啜着茶道,眼神有些幽暗。
“我以为你不会去。”贞娘看着孙月娟道。
这话若是换了个人她自不会说,只是她跟孙月娟,打小的关系。再将已比人,这回这事情若是落在自己的身上,那贞娘肯定是不会出面的。
看着自家男人去争一个女人,没有哪一个当家主妇愿意去受那份尴尬。
孙月娟看着茶杯里翻腾的茶叶尖子,闻着淡淡的茶香,整张脸被茶雾润的映的不甚清晰,声音更是有些干涩的道:“本昌这些年对我算有情义的,我也要给他面子,柳姑娘那里只要别进家门。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孙月娟这般说,贞娘也只能点点头,没法子,这世道有钱的人家,不纳妾不养外室的已经是少的了。而想要自己过的舒心,那也唯有难得糊涂。
只是心里终是有一些说不出的别样滋味,说不出来的涩涩感。
六月二十一日,庆春楼出师宴。
最后的角逐前,是一台大戏,正是当初贞娘为了宣传李墨的《误良缘》,只不过如今,经过几次改编,那剧情跟贞娘当初编的大不同样,便是结局,也变成了花好月圆。
贞娘此时跟孙月娟坐游廊的女眷区,两人背靠着枣红的太师椅北,两人低低的聊天。
而隔着一排栏杆就能看到对面的戏台和大堂。
“你今天打算捐多少?”孙月娟挨着贞娘问,又轻轻的啜着茶水。台上的戏都不晓得听了我少遍了,这会儿自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就几样旧首饰,不会太高也不寒酸就是了。”贞娘打开一个小布包,叫孙月娟看了看她带来的首饰,一副手锣,一根头钗,一块坠子,多是一些贞娘已经不用的首饰。
本来捐给善堂,多捐些贞娘自是无所谓,只是这事情夹缠着柳苏苏在里面,贞娘便有些不乐意,再说了捐赠这此事情,这些年来,文谦哪一年不捐出去几笑,徽州那边,修桥铺路,私塾善堂,罗家大多都是最大的一笔,南京这边更是每年要砸进去不少,罗大善人之名在大江南北那是没有不知道的。
当然,这些事情后面少不得贞娘做推手,她倒不是真要去追求这个善人之名,只不过想着刷点名声,等到张居正出事,若大的好名声也是一张护身符。
自然的,因着这些,贞娘这时候也就没必要出风头,不多不少,泯然众人正好。
“嗯,我也是这样。”孙月娟也打开她随身带的小布包,给贞娘看了看她打算捐的首饰,跟贞娘的差不多,两人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便都笑了。
这时,戏到了尾声,一个长长的腔调完结,大堂里一片叫好声。
之后庆春楼的几个管事上台,然后就是二十年前的名妓董时娘,上袄下裙,梳着牡丹头,风流姿态,较之当年并未曾减几分,而她身后便跟着一个二八小娘,荷叶领小衫,一条长裙刚刚及地,行走间露出三寸金莲,梳着斜髻,戴着一条鹅黄的压发花,体态如柳,手里抱着琵琶巴,随着她的走动,间或间的发出一两声音调,虽不成曲,但配着她的体态,却有一种让男人抓心挠肺感觉。
贞娘瞧了一眼,叹了口气,难怪田本昌要心动了,这位柳苏苏确实有着勾人的本钱,一边的孙月娟脸色有些白。
“这柳苏苏果然是个美人,你看那大堂里的男子,眼睛都绿了。”几个妇人低声的聊着天。
“再绿又怎么样,人家柳苏苏已经名花有主了。”一边一个梳杜丹头的妇人接话道。是秦淮监商王大富的娘子。
“不会吧,这不还没开始吗,怎么名花就有主了?”先前的人好奇的道。
“你不晓得了吧?田记的田本昌看中了柳苏苏,这回是要不惜重金拿下的。”那回话的夫人得意洋洋的道:“我就说吗?这哪有不沾腥的猫,也不过是有的猫嘴叨一点,没遇着喜欢的罢了。”
“我说王夫人。你这说的什么话呢,这还没开始呢,你就乱下结论,合着王老爷爱偷腥,你就恨不得天下的男人都跟王老爷一样啊,大家都是南京街面上人的,谁不知谁家那点子事啊,你有那工夫还是管好王老爷,多在王老爷身上费点心,莫要说这种自坠身份的话。”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葛秋姐同赵素素走了过来。葛秋姐一向是有些泼辣的性子。就没有她不敢说的话。
王娘子被葛秋姐这一顿抢白。脸色气的铁青,只是,前不久,王大富赎出了倚月楼的当红姑娘妍姑。又买下了三山街的一栋宅子,养起了外室,这事情被王娘子知道,哪里肯罢体,便带着人去砸了王大富三山街的这栋金屋,当时事情闹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这会儿葛秋姐说这话,王娘子一句都没得辩。气的张的结舌的。
“二位嫂子,过来坐。”贞娘在一边偷笑着朝两人招呼,便是先前。因着那王娘子的话很不痛快的孙大娟这会儿也眯着眼笑。
葛秋姐和赵素素坐下,贞娘看了她们要捐赠的东西,跟她的也是差不多,果然都是走中庸路子的,几人相视一笑。
“还以为你们不来呢。”贞娘看着素素和葛秋姐道。
“怎么能不来。你正身堂哥那点花花肠子,我心里能还没点数?倒是要来盯着他,若是给我难堪,我便当场跟他闹,他让我没脸面,我也不给他脸面。”一边赵素素半真半假的道。
就在这时,大堂上的正戏开始了。孙月娟的背就不由的挺的直直的,贞娘晓得,孙月娟虽然嘴上说不在意,只要田本昌别带回家,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又真的哪能能不在意呢。
此时正戏开始了。陆续有各家长随把自家老爷的定价交到台上。
随后台上的庆春楼管事便开始报价。
“杨学士开价三百两。”
“程老爷开价四百两。”
“李记洋行当家,开价五百两……”
这李记洋行就是李正平的洋货行,这时,葛秋姐听得台上管事的报价,没好气的嘀咕了句,不过,倒也没太在意,这时的报价都只是象征性的,主要也是为了捐给善堂,是给知府夫人面子,大多同柳苏苏没多大关系。
……
而不知不觉间,价格就抬到了二千两,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价格。
而如今台上竞争的就是一个山西来的陆姓商人,还有一个就是田本昌,其他的人在一千两时就放弃了。
“田记出二千二百两。
“山西陆老爷开价二千四百两。”
“田记出二千六百两。”
“陆老爷出二千八百两。”
“田记三千两……”
到得三千两时,场上已经鸦雀无声了,而此时,孙月娟拿在手上的茶杯突然砸在了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只是却叫大堂的热闹给淹没了。
“月娟,要不,就去跟田本昌说吧,说你不接受……”贞娘看着她的脸色白的跟纸一样,终是忍不住道。
“不。”孙月娟这时却是咬着牙,重重的摇头。然后抓着贞娘的手才稳住身子,背软软的靠在太师椅背上。
贞娘感到孙月娟抓着她的手捏的她生疼生疼的。
“陆老爷放弃。”这时,台上那管事很遗憾的道。随即又继续叫:“田记出三千两,还有高的吗?若没有,那今日柳苏苏姑娘的出师宴就归田老爷品尝了。”
就在这时,又一个长随一溜跑的上台。立时的,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他,贞娘看着那个长随,也不由的微皱了眉头,这个长随她认得,是义厚生钱庄大掌柜言西来的长随。
这时,那管事又兴奋的道:“义厚生言掌柜出价三千六百两。”
台下一片寂静。
“义厚生言掌柜出价三千六百两,还有要加要吗?”为时,台上的管事又激动的问了句。
突然。田本昌站了起来。
而随着田本昌站起来,孙月娟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了,也站了起来,两人隔着栏杆相望,默默无语,随后孙月娟转身就要离开。
而就在这时,大堂上传来田本昌清晰的声音:“田记放弃,恭喜言大掌柜。”
正要急步离开的孙月娟停住了脚步,有些不信。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田本昌这次对柳苏苏是真动了心了,更对会长之职志在必得。可为什么突然的。田本昌就放弃了?
“我放弃。恭喜言大掌柜抱得美人归。”这时田本昌更清晰的声音。随后他走了过来,越过游廊,走到孙月娟身边:“回家了。”说着就拉了孙月娟的手离开。
“那个会长……”孙月娟跟在他背后,喃喃道。
“没事。大不了我明天到善堂再捐一些就是。”田本昌无所谓的回道,然后带着孙月娟直接离开了。
那日出城,古道绿柳,香车美人,纸伞烟雨,田本昌是为柳苏苏心动了,这几日,柳苏苏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再加上争会长的事情。所以。这回他真是打着志在必得的心来的,其实刚才,他站起来是要跟言西来再争的,只是他面对着孙月娟,不由的便想起在牢里那一段日子。无人记得他,只有孙月娟每日给他送饭,而每次来牢里,都会拿一把梳子帮他梳头。于是,他发现,之前的为柳苏苏不能自抑的心没了,他田本昌不是好人,但是有些东西总是要坚持的,虽然之前他动摇了,但此刻,看着孙月娟的笑容,他庆幸他坚持住了。
贞娘看着两人的背影,知道在最后一刻,田本昌仍然选择了孙月娟,就是嘛,坚持了十多年的,没道理抵不过区区的一次相遇和一把伞啊。
最终,得到柳苏苏出师宴的是言西来,此后言西来便是柳苏苏的金主。
“真没想到,言西来平日不声不响的,这下着实有魄力啊,三千六百两,看来他身家倒是厚。”这时,结局已出,庆春楼内的人渐散了,出来的人都一脸不可思议的道。
“他身家当然厚了,义厚生怎么发家的知道吗?是北地的金矿,而这金矿是他们几个结义兄弟共有的,义厚生又不是罗九一人的,言西来身家比不上罗九,那是因为,一直以来,罗九得到张大人和戚大人的支持,所以才力压其他人一头。”一些人道。
听着这些,贞娘不由的皱眉头,一直以来,言西来可不是这种能一掷千金的人,他今日这突然的举动总是有些让人猜不透用意的,难道真是迷上柳苏苏?
这时,罗文谦和李家兄弟一起出来了。贞娘看到罗文谦拧着眉头,不由的问道:“罗大哥,言大掌柜的这是?”
“合作了这么些年,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罗文谦面无表情的道。
“怎么了?”贞娘问。
“刚刚接到的消息,张大人已于昨天去逝了。”罗文谦道。
此时,原来的晴空突然就暗沉了下来,几道紫金闪电在空中划过,然后是轰隆隆的雷声。
又要下雨了,江南京的水灾,山西旱灾,多个地方地震,杭州的兵变,如此,大明早已是多事之秋。
豆大的雨珠砸下时,罗文谦护着贞娘上了马车。
“言西来今日之举跟张大人的去逝有什么关联?”马车上,听着车辙的声音,贞娘这才回过神来问。
“如今的知府是王四维的人,知府夫人正是王四维的妻族姐妹,而张大人去逝后,顶上来的人就是王大人。”罗文谦道。
官场的更迭,带来的是商业洗牌,只是没想到最先起心思的是言西来。
他之前一直不声不响,只是在知道张居正去逝,一把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下手很快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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