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欲做诸神龙象,先做众生马牛。好,这墨制成后,给我留一套,不用首版的,再版就成。”这时,一个道声音突然道,贞娘冷不丁还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却是罗文谦。
罗文谦制墨世家出身,自然看得出贞娘这画的是墨线图。而所谓的首版和再版……
一般雕版刻好,制的第一版墨就是首版。此版墨的画面清楚逼真,最具收藏价值,而再版的,雕版用过后总会有些磨损,如此,再版的墨较之第一版,那画面的清晰和丝丝纹理总会较首版差一点,但亦在精品之例,也有一些收藏价值,但较之第一版,珍贵度就要差好多了。
而罗文谦一开口要再版,却不说要首版,本着的显然就是君子不夺人所好的心思了。
“罗公子。”贞娘没想到罗文谦会突然出现,倒是愣了一下,而所谓的欲做诸神龙象,先做众生马牛,用最通俗的话来解释,那跟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也更是她墨线图要表达的意思,再一想罗文谦的经历,倒也算是合了这句话,难怪他一眼就看中了这一套墨了。
于是点点头道:“好,罗公子能看中我李家的墨,那亦是李家的荣幸。”
听得贞娘仍然唤罗公子,罗文谦不由的摸了摸鼻子:“都是家乡人,不要罗公子罗公子这般的客气,你叫我罗文谦,或者直接叫我罗九就可以。”
“罗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啊?”贞娘看了罗文谦一眼,嘴里嘀咕了句。
“当年初闯北地,得遇几个生死兄弟,于是排了坐次,我行九,便叫罗九了。”罗文谦解释道,随后却又看着贞娘手里的墨线图。他家是制墨世家,一生所见墨线图不知有多少,便是罗文谦自己亦算得是画墨线图高手,只是总觉得李姑娘这墨线图不管从笔法还是画法都是有些新奇的,但其清晰和逼真却更胜他所知的墨线图画法,不由道:“李姑娘这墨线图画法很奇特?”
“啊,这是素描画法。”贞娘随口道,心里却还在想着罗九这个名字,真的很熟悉啊,突然的。她想到了韩熙载夜宴图,对了,罗九之名。她第一次听说是,就是因为罗九认出了周文矩的韩熙载夜宴图,而这位似乎就是义厚生钱庄的东家吧?
“你是义厚生钱庄的东家?”贞娘不由的回过神来问。
“嗯。”罗文谦点点头,一直以来,对于这点他决没有瞒着贞娘的心思。当日贞娘等人去他钱庄办抵押贷款时,他之所以没有下来相见只不过是不想纯商业的行为再掺进些什么别的。而此时说透,也不过是一种坦诚。
贞娘此时看得罗文谦点头,却有些气结:“义厚生钱庄就是你上次嘴里说的小店?”
贞娘这时,倒是明白了,难怪当日罗文谦那么爽快的贷了银子。这都是家乡人啊,有这乡土情份,再加上本就有抵押。那么先前的那一点点商业争斗又算得了什么呢,罗文谦爽快的贷银子才是情理之中。
贞娘倒不会认为自己于罗文谦之前有什么人情,也从来没觉得当日借那么点银子算个事情。
“嗯,店不大啊。”罗文谦理所当然的道。
贞娘不由的翻了翻白眼,这店大店小。是以面积来论的吗?好象应该是以资本来论的吧。
罗文谦看着贞娘翻白眼的样子,不由的乐了。哈哈笑了起来。
贞娘撇了撇嘴,却又突然的道:“罗九爷,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别,这个爷字当不得,那是道上的浑称,李姑娘还是叫我罗九吧,要不然,我转身就走了。”罗文谦无奈的道,这位贞姑娘有些真有些固执的。
“好,罗九。”有求于人,贞娘自是从善如流。
“贞姑娘,有话直说就是。”罗文谦道。
“听说你手上有周文矩的韩熙夜宴图,不知能否借给贞娘一观。”贞娘道。
“你想把它制成集锦墨?”罗文谦立刻就明白了贞娘的心思,集锦墨只是一个新墨品,虽然市面上还不多,但做为曾经罗墨的少东家,罗文谦自没有不清楚的道理。
“正是,可行?”贞娘反问。
“没问题,明日,我便让人送去给李姑娘。”罗文谦道。
“谢谢。”贞娘感谢的道,随后又有些好奇的问:“当日,那个拿着这图去典当的妇人……”贞娘说到这里就停顿了,其实当初贞娘就觉得,这个妇人的行为有些说不过去。
这样的图既拿出来典当,那是说明家里极缺钱,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了,可后面,这妇人一发狠却说出,只要有人认出这幅画来,画便免费相送,这前后就有些矛盾。
“哈哈,李姑娘还是这么通透,这幅画本就是我家的珍藏,而那妇人是我店掌柜的娘子,之前,同行为难罗九在先,罗九只不过是还以颜色罢了。”罗文谦笑道。
当日,他初来南京,徽州这边的同行处处为难他,他于是布了这一局,先是打了同行的脸,也算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同时也为自己扬扬名。
“这算什么通透?事后大家都看出来了吧?”贞娘没好气的反问。
“看出来又怎么样,我这可是阳谋,当日若是有一家认出,岂不是得了好处,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可不多,既然认不出,那还怪什么?”罗文谦翘着嘴角道。
“倒也是。”贞娘点点头。看了罗文谦一眼,这家伙倒也不是个干吃亏不还手的。
两人说着话,这时又有一行人过来,为首的正是王四方。那王四方一看到罗文谦却是冷哼一声:“文谦,你是铁了心跟舅舅我过不去是吧?”
“舅舅这话怎么说,文谦岂敢。”罗文谦这时一收原来有些懒洋洋的气质,两眼眯了起来,眼神有些冷的回着话。
“还岂敢?那你借钱给韩家的事情怎么说?”那王四方恶狠狠的道。
“在商言商,外甥讨生活容易,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啊?”罗文谦回了一句。随后道:“舅舅自忙去吧,文谦告辞了。”罗文谦说着,便冲着贞娘点了点头,然后甩手跟另外一边几个男子会合,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王四方气的一脸铁青。
贞娘本是无妄之人,这会儿便冲着王四方拱了拱手,便回到了韩李氏身边。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倒是好奇着,没想到王四方是罗文谦的舅舅,倒不知这甥舅俩之间有什么仇。
这边。几家娘子,各自为佛骨冢添了一块砖后,又到佛堂前捐了香油钱。最后吃了一顿斋饭,此次的祀福会算是圆满结束。
徐二夫人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到是午后,曲终人散。
徐二夫人回到家里,便去见了徐家三兄弟,把韩李氏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如此。说来朝家到是错有错着了。”韩大抚着胡子,一脸沉思的道。
“应该是这样,一直以来了,韩李氏倒是巴结我的很的,而且她们商户人家,哪里真敢让我们亏本。如此行险也合商家之道。”徐二夫人道。
“既是如此,那就不管了,既然韩家是这想法。那明天,我们再低价卖一批田地出去,把地价再压一压,后天,就开始买进。不用留手了。”徐大拍板的道。
“明天再卖一批出去?那肯定会被韩以贵他们吸收掉,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徐三不甘心的道。
“没事。便宜他们就是便宜我们自己,那么多的田地,田家拿着烫手的,到时还得我们来接手,那价格最后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徐大道。
“嗯,大哥说的对。”一边徐二支持道。
二对一,徐三自没有话说了。再说大哥说的也有理,便同意了。
…………
晚间,黄氏正专心的看着贞娘白天在寺里画的墨线图,这丫头的墨线图真是让她叹为观止啊,一边又跟丑婆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丑婆虽好似家里的下人,但黄氏却是知道,自家婆婆对丑婆是十分重视的,只是丑婆宁愿守门,也不愿住在大宅里也是没的法子的。
所以,一直以来,黄氏就没把丑婆当下人看。
没事的时候,就常常拉着丑婆聊天,只是丑婆并不太热心,聊天的时候大多是在打着盹,如今黄氏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丑婆只是嗯嗯嗯的在一边打着盹儿。
贞娘拢着袖子进来:“二婶儿,天晚了,明天再看吧,这油灯光线昏暗,伤眼呢。”
“嗯嗯,好的。”黄氏收了墨线图,随后却饶有兴趣的看着贞娘。
贞娘叫她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贞娘啊,你对你二表哥有什么看法呀?”这时,黄氏笑咪咪的问。
“二表哥韩柏?”贞娘眨着眼看着自家二婶娘。
“嗯。”黄氏依然笑咪咪的。
“没什么看法呀,二表哥挺上进的。”贞娘回道,她这几天跟大姑母家走的近,二个表哥都见过,大表哥人和善一点,从面子上来说,也象姑父,二表哥却是个挺严肃的人,平日笑容不多,见面了也就点个头,要说看法,这本没什么了解的人,这看法自是谈不上的。
“怎么了?”贞娘又反问,自家二婶娘总不会好好的说这个吧。
“嗯,你大姑姑看上你啦,想让你做给她做二媳妇儿。”头天,韩李氏就在黄氏跟前露出这样的心思。虽然没有明说,但黄氏懂的。
“啊,大姑姑不是想给二表哥找官家小姐吗?”贞娘一阵惊讶,倒真没想到,大姑姑怎么的突然的就有了这种想法。
“呵,此一时彼一时,你大姑姑可是看清了那些官家人了,再说了,官家小姐哪有那么容易能嫁进商人家的?”黄氏道。
“哦。”贞娘点点头,也明白过来,不过……
“我眼二表哥不合适。”贞娘直言道。脸色有些微红,再是两世灵魂,但直言的说到这种事上面,脸红总是免不了一点的。
“怎么讲?”黄氏问。
“虽说二表哥不一定就会娶官家女,但二表哥是读书人。我这般抛头露面的做生意,他终归也是容不了的。”贞娘回道。
倒不是说二表哥看不起她,这是这个时代文人的一种普世价值。
商人妇,可以纳为妾,却不能成为妻。二哥要想在这条道上闯,这一条普世价值就必须遵守。
贞娘虽跟韩柏见面不多,但韩柏的为人贞娘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如果说,面子上面,大表哥最象姑父的话,那么骨子里。最象姑父的是二表哥,一样的努力不懈,一样的认准一条道就闯下去。只不过当初,姑父选的是商道,而如今二表哥选的是官道。
而姑父当年娶自家大姑姑,亦是有着借势之念的。只不过有些人,成功了之后过河折桥。而有些人却坚守诺言。姑父便是坚守诺言的。
她相信,二表哥骨子里也是这样。所以,她跟二表哥是决不合适,不过,对于二表哥走官道,贞娘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李家这些年出不了读书人。若是二表哥能成功,那李家背后多多少少也以多一份助力。
“贞娘这话是不错的。”一边丑婆这时微眯着眼道。
黄氏一想也是这样。心情便不那么好了。
“对了。二婶娘,你知道罗家跟王家什么关系吗?”贞娘见着二婶娘情绪不太佳,便岔开话题道。
“罗家和王家?怎么好好的问这个?”二婶娘好奇的问。
贞娘便把今天在寺里碰到罗文谦的事情说了说。一边二婆却是猛的睁开眼,只是她人本就陷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之下,她这翻异动。黄氏和贞娘都没看出来。
“没想到罗文谦竟然有了这样的成就,罗家总算还有支撑啊。”黄氏感叹的道。罗家人当年失踪的事情徽州传的沸沸扬扬的,大多的传言都是罗家人遇到了土匪叫土匪给杀了,再加上其他房受罗文龙牵连,死的死,发配的发配,总之是树倒猢狲散呢。
没想到这罗家少主倒是这么快又起来了。黄氏也颇有些感慨:“我只知道罗文谦的母亲是王四方的妹妹,王家几兄妹父母早亡的,是由王四方当家。不过,当初王四方并不同意王氏嫁给罗文谦的父亲,后来,王氏是找了一个族人出面为她订下的亲,并且很快嫁进了罗家,此后王氏就跟王家断了关系了。”黄氏道。
“那王四方为什么不同意王氏嫁进罗家呢,按当时王罗两家的情形,罗家的门弟比王家高吧?”贞娘奇怪,罗家在徽州可是顶好的门弟了。
“王氏的一位叔叔曾跟罗家女订过亲,只可惜订亲后的第二天,王氏的这位叔叔跟人游画舫,落入水中淹死了,王家人认为是罗家女克死的,要罗家女赔葬,而罗家认为王氏的这位叔叔不检点,订亲第二天就在画舫招妓,是死有余辜。如此,两家争执,当时发生了王罗两族大械斗。直到有一天,罗家女自焚在墨坊里,王家才罢休,如此王罗两家就成了世仇了。”罗氏道,这些事她原是不晓得的,直到王氏执意嫁进罗家,这些事才又被挖了出来,当时在徽州也是传的纷纷扬扬的,黄氏才听说这些。
“难怪了。”贞娘这才明白罗王两家的恩怨。
而此时,一边丑婆虽然闭着眼打盹,全身体却好似在发抖。
“丑婆,冷吗?我去让人给你烧个火盆。”贞娘道,虽然已是仲春了,但这晚间,有风时,还是有些寒意的,丑婆毕竟上了岁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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