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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马嫂扶着转了一圈后,贞娘就出了工棚,拿下了布条,眼眼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光线,随后又跟吴棚头交待了一些点烟时火控的问题,贞娘便离开了。
贞娘离开后,工棚一众汉子也交头接耳起来:“这贞姑娘真是了得啊……”
“完了完了,贞姑娘这般的内行,以后想打混就更难了。”不用说,说这话的定是那二狗。
“行了,都专心做事,火候控好,中火为宜,油都给我加的满满的,我可不希望到时咱们工棚交的烟煤都是下品,那时丢的可是大家伙的颜面。”吴明权冲着大家道。
有着贞娘之前那一翻刺激,再加上吴明权这一翻话,工棚里的点烟工算是憋起了劲道,一个个闷头干起活儿来,两眼盯着火头,稍有晃动便立刻调整,其间更是打醒起十二分的精神,用鼻仔细的闻着烟煤的味道,及时把握取烟煤的时机。
如此,到得中午,工棚里出来的烟煤品质果然比往常要高上一品,乐得吴明权嘿嘿直笑。
这时,便有厨娘送来伙食。
“贞姑娘吩咐了,大家伙儿辛苦,今天每天碗里多添一勺肉。”胖胖的厨娘咧着嘴道。
众点烟工一听今天能吃到肉,一个个连脸和手都不及清洗,黑乎乎的脸,黑乎乎的手便拿着碗筷直接去盛饭盛菜,又被厨娘一顿子笑骂。
汉子们皮糙肉厚的,哪会在意这种笑骂,有那溜气点的,更是回上几句不荤不素的话,惹得气恼的胖厨房威胁不给肉吃,一个个才又说尽好话。
“权叔,我去看一下丑婆啊。”二狗吊儿啷当的捧着碗挤到吴明权身边道。
吴明权斜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他碗里还没有动过的肉块,知道这小子定是要将这肉拿去给丑婆吃,这小子虽说烦人挺烦人,但孝心还是有一点的,于是点点头:“去吧,早去早回啊,若是误了时辰,我可会扣你这个月的工钱的。”
“保证不会误。”二狗举手发誓,那一个月的工钱就是他的命,他能让权叔扣吗。
说着,二狗捧着饭碗一溜烟的就跑去了李宅的后门。
李府的后院有一个后门跟墨坊相通,是便于以前老夫人进出的,而守后门的正是丑婆。
这丑婆一脸烧伤的疤痕,样子可怖,是当年李老爷子收留在家里的,平日就守着后门,性情古怪,跟谁都合不来,也就二狗这等没脸没皮的能凑上前说上几句,平日里闷不啃声的跟个鬼一样。
“阿婆,快吃肉,这可是贞姑娘给我们加的餐。”二狗把碗里的肉划拉到丑婆的碗里。
“贞姑娘?听说你们今天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结果反倒是让她给你们一个下马威了。”丑婆夹着一块肥肉进嘴里,又把瘦肉夹回二狗碗里,牙齿不好,瘦肉吃不动了。
“哎哟,这事情都传到您老耳里啊,哎呀,咱们的面子算是丢尽了。”二狗唉声叹气。
“这样好的很,也让你们这些个混小子见识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省得学了一点点烟技术,就牛哄哄的。”丑婆冷着声道。
“是是,您老教训的是。”二狗嘻笑着,却是毫不在意,随后就快速的将碗里的饭划拉到嘴里,含含糊糊的冲着丑婆道:“您老慢吃,我走了啊,权叔现在越来越难说话了。”
说着,他放下碗筷就一溜烟的往回跑,他得赶紧回去,回去迟了,权叔还真会扣他的工钱。
“二狗,听说你们烟棚今天想给贞姑娘一个下马威,结果反倒让贞姑娘给你们来了个下马威,你们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二狗正跑着,又听到这句话,抬头一看说话的叫郑复礼,不由的呸了一口。
郑复礼是邵管事的外孙,郑管事的儿子,今年十九岁。
这郑复礼仗着邵管事和郑管事在墨坊的背景,那在墨坊里混的相当不差,尤其是前年,更拜了秦师傅做师傅,如今已经接手和墨坊的事情,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瞧不起他们这些点烟的苦力。
而自然的点烟这边人也瞧不上他,一来二去的,双方常常起争执,两方都看对方不顺眼。
这会儿点烟棚出了这事情,自然落到郑复礼等人嘴里取笑了。
“我们当然有出息了,今天得了贞姑娘的提点,我们油烟棚的烟煤品级又上了一层,接下来就要看你们和墨坊的事情了,若还是象以前那样和不出好的油烟墨,那你们就自己去跟贞姑娘交待吧,可别再拿我们的烟煤当借口了。”二狗吹着口哨,一脸不屑的冲着那郑复礼道。
李家以松烟闻名,和墨重在轻胶,而油烟墨却多重在重胶,胶不同,和墨的配方自然就有很大的区别,但李家开发油烟墨时日尚短,所以制成的油烟墨品质往往并不理想,以前遇到这样种况,往往是互相推诿,郑复礼他们指责油烟煤不佳,而油烟工棚这边自然是指和墨技术不行,每回为此,两方私下里不知要扯多少烂账。
如今,二狗这回话自然是讥笑和墨坊的技术不行了。
“谁拿你们当借口了,我看你们都是烂泥扶不上板壁,贞姑娘的提点怕也是白花心思了。”郑复礼等人讥笑了回去。
“废话不多说,等这回的烟煤定品后就见分晓了。”二狗一副等着瞧的样子道,今天上午的烟煤出来,权叔已经说了,绝对是一品的。这回该他们看郑复礼等人的笑话了。
说完,挥挥手,不再理会郑复礼等人,赶紧回工棚。
“哼。”郑复礼看着二狗的背影,冷哼一声。
“郑师傅,早上邵管事就派人来让我们准备好和墨对胶的事情,说贞姑娘要制再和墨,这位不会是也要到我们坊里来上烟棚那么一出吧?”这时,一个伙计凑到郑复礼耳边道。
“让准备就准备好就是了,咱们静观其变。”郑复礼脸色不太好的道,他自小就是墨坊重点陪养的技师,自有着一翻自负。他倒要看看这回贞姑娘能整出什么样的再和墨来。
想着,便带着几个回和墨坊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好。
中午,贞娘是在李府吃的午饭,同陈氏等人聊了聊墨坊的事情,又去看了看七祖母,七祖母还是老样子,那样子看的人有些心酸。
想着下午要弄再和墨的事情,贞娘并未多留,跟陈氏等人告辞一声,便从后院进了墨坊,路过后院井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老阿婆正弓着腰,吃力的提着一桶水。
“阿婆,我来。”贞娘连忙上前。
那老阿婆抬起脸,贞娘猛不丁的倒抽一口气,那张脸叫红褐的疤痕给占满了,那嘴更是因为疤痕之故歪斜着,跟鬼片一样。
“阿,是丑婆。”贞娘深吸一口气才打着招呼,知道这阿婆正是守后门的丑婆。
平日里她偶尔也从这后门进出,只是丑婆性子古怪,一般都躲在屋里不见人,这回还是贞娘第一次见到她。
“怎么?吓到啦。”丑怪嘿嘿怪笑一声,声音十分的沙哑,难听的很。
“嗯,猛一见惊了一下。”贞娘嗯了一声,也不否认,这样一张脸,若是说初次见到不吓到的话,那才是骗人的。
说着,贞娘便先一步提起水桶,跟着丑婆一路走。
“放下,不用你假惺惺的可怜我。“丑婆暗哑的声音道,听不明任何情绪。
贞娘侧过脸冲着她笑了笑:“阿婆,这谈不上可怜,只不过举手之劳,阿婆认为自己需要让人可怜吗?显然不,对吧?我帮你提水,只不过是尽晚辈的一点心意,更何况这水太重了,阿婆你提不动,贞娘帮一把,这有何不可?”
“哼。”那丑婆哼了一声。
贞娘没在意,只是看了看丑婆,心里自不由的猜想着这位不知因什么原因弄成这样?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什么蓄意伤害,只不过是一场意外。”那丑婆似乎知道贞娘想什么时候,又冷哼着道。
“嗯。”贞娘倒是坦然的点点头,许是以前小说看多了,看到这样的情形,总会去猜想背后各种狗血情节。不过,想想也是,世间哪有那许多的狗血,大多都是意外罢了。
知道丑婆不爱说话不爱理人,贞娘也就不在多说,一路无话,帮着丑婆把水提回去,贞娘便回了墨坊,马嫂已经在等着她了,两人便一起去了和墨坊。
秦师傅既是墨坊的大师傅,又是和墨坊的师傅,和墨坊是整个墨坊最重要的一块,包括和墨和熬胶。
废墨已经处理好了,第一步自然是蒸浸去胶,蒸出故胶再和以新胶就能制成再和墨了。当然,这中间最重要的就是和墨对胶。而对胶之法,每一个师傅都有期独特的手法,不能说谁比谁的更好,只能说各有特色。
“这对胶谁来?”邵管事问。
秦师傅摸了一下胡子,正准备接手,这时郑复礼突然道:“我想这再和墨跟制新墨不同,那这再和墨的对胶法怕是跟新墨的对胶法也不一样,我们都摸不着头绪,不如就由贞姑娘先试试。”
“贞姑娘,怎么样?”秦师傅知道郑复礼的意思,而他自己也想看看这贞姑娘在和墨入胶一道有何高明之处。
“好,那就我来。”贞娘回道,本来制再和墨就是她提出的,由她对胶在情理,之前她之所以不说,只不过是准备听秦师傅的安排罢了,毕竟秦师傅是墨坊的大师傅,在这一方面是有着权威信的。
于是贞娘就接过了工具,开始一步步按部就班的做来。
初时,秦师傅和郑复礼等人并不在意,不过,越瞧着那脸色就越凝重了起来。
对胶之法有人一步到位,有人是分步对胶。
贞娘所行之法亦是分步对胶,这一点秦师傅跟她一样,但他发现贞姑娘对胶时所用材料的步奏跟他是不一样的。
“贞姑娘,为什么第一步对胶先对绿矾青黛和麝香?”问话的是一边的郑复礼,他学的是秦师傅那一套,自然有跟着秦师傅一样的疑问。
“绿矾青黛容易腐败,麝香容易引潮,先把它们对胶,是为了先一步稳定其性,这样就能稳故药性,使得他们不易腐败,不易引潮,这样最后制成的墨也就不易产生败味和潮湿软化。”贞娘嘴里解释道,手上的动作一直没有停。
胶的稳定是需要氧化来完成的,最先入胶,就是让胶氧化的更充分。
第二次对胶,贞娘放的是黄连和皂角。第三次对胶,贞娘放的是桅子仁。
最后和墨对胶成功。
“黄连增墨彩,中间入胶,是为了让墨彩入墨骨,桅子仁去胶色避虫,所以最后对胶,这些能说通,那为什么皂角也在中间入胶呢?”这回问的是秦师傅了,他一般皂角都在最后入胶的。
“皂角去湿,但如果放在最后一步的话,其性外露反而会引起墨干,墨干就会引起干裂,所以,宜放在中间入胶,既能保住其性,又使其性不至于外露,最得中庸之道。”贞娘道。
这些东西都是前世他爷爷研究出来的,当然有些不一定全对,但亦有独到之处就是了。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不由的相视一眼,李家的油烟墨就有这么一个容易干裂的缺点,墨在南方还好,一到北方,放不久就会出现干裂的现象,难道问题居然就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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