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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实何素雪没有说谎,方再年又从碗里抓了一颗秋梨糖扔进嘴里,露出幸福的笑容,“大娘,这可是咱们小何大夫亲手制作的药糖,甘州府的头一份,就是在京城也不多见的,您尝一尝呗,不要钱。”
一听说有不要钱的糖吃,后面排队的人呼啦一下都冲上来了。“什么糖?给我也尝尝。”
大娘一看这架式,眼疾手快抄起纸包,眨眼的功夫就进了她手里的荷包,后面的人没抢到,都把目光放到何素雪的碗里。
何素雪的目的就是让人试吃的,又拿来一张包药纸,大概算下人头,倒了半碗糖块出来,示意方再年收好,然后大声宣布凡是抓药的客人,都能免费试吃江南药铺新出的秋梨糖,因为这糖比较甜,怕甜的客人可以不要。
其实后面的话也是白说说,就没有哪个人不要的,世人多都有免费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理。
听说要抓药才有糖拿,众人没那么激动了,反正药方已经在排队,早晚轮得到,现在上去也抢不成呀,还讨了伙计的嫌。
毛永盛把那位大娘的药抓好,方再年很快报出价格,“您的药好了,承惠三两六钱白银。”
何素雪在旁边听了暗暗吃惊,这是用了多贵重的药材呀,一副药就一两二钱银子了,这可是林有文极少开出的高价方子,看这人的表情也没多悲伤的,家里人病情不重那种,应是自己要求用好药的,看来真是没看错,瞧人家掏银子的痛快劲儿,绝对是大户。
大娘会了账,目光犹豫着落在燕窝秋梨糖的罐子上,方再年多是有眼色的小伙呀,马上问她:“您要不要来几颗燕窝秋梨糖,咱们铺子里燕窝快用完了,年前最多还能再制一锅,数量有限得很,您想要的话可得趁早,晚了就没了。”
大娘马上就不犹豫了,张口就说来五颗,方再年又收到六十文钱,笑容越发灿烂,细心包好糖块奉上,高高声儿叫您走好。
后面上来一位朴素的黑脸大叔,棉袄上补丁摞补丁,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甘州口音,“先给俺糖,娃儿木吃东西。”
方再年瞄一眼轮到的方子,这位大叔只捡一单药,看剂量和药方,应是小孩得了伤寒,再看他频频回头张望,焦虑的眼神落在铺子门口一位背小孩的妇女身上,虚弱的哭泣声从薄薄的小被子里传出来。
“好的,您稍等。”方再年不动声色地拖过一张包药纸,快速栽成四张,左手拿起其中一张,右手快速在那小堆秋梨糖上抓了一把,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他就包好放在黑脸大叔的手心里了。
后面的人看到那么小张纸,哪里想到里头包了多少颗糖块,只觉药铺好讲究,一颗糖也要用纸包好给顾客,太精心了,原本打了主意带糖回去哄小孩哄病人的,都露出了欢喜的微笑。
纸包落在手里,黑脸大叔就察觉到了异样,这时方再年飞快地给他打了个眼色,大叔也不是个蠢的,感激地微微点头,捏紧了纸包跑到门口,用后背遮住众人的目光,从纸包里拿出一颗糖塞进娃儿嘴里,其余的几颗悄悄揣进了怀里。
旁人不知这私底下的事件,听到那娃儿不哭了,啧啧吸吮糖块,都发出会心的笑,“这糖甜哪,娃儿吃得多欢实。”
方再年侧身,对何素雪挤挤眼睛,她回以赞赏的微笑,端着碗走出柜台,大大方方地走到那对穷苦的夫妇面前,张开爪子抓了一把糖块,送到目瞪口呆的黑脸大叔面前,甜甜笑道:“娃娃喜欢咱们药铺的糖,这是咱们药铺的福气,拿着,早中晚各吃一颗,对娃娃有好处。”
黑脸大叔连声道谢,那妇人激动得流眼泪,膝盖一软,要给小大夫跪下,吓得何素雪赶紧跑。
何素雪这赤/裸/裸的阳谋,也把方再年看呆了,毛永盛重重地戳他一下,戏谑道:“还看,人都跑了,赶紧干活!”
方再年唰地红了脸,算盘子都拨错了几回,这单生意是他今天最慢的一桩,送走了黑脸大叔,他还得讪笑着对后面的客人解释,这糖是咱们小何大夫亲手制作的,所以她有权决定给谁吃不给谁吃。
这一队客人瞧着自己肯定能领到糖块的,都说没事,娃儿生病多可怜,是该多给几颗哄哄。
何素雪跑到林有文那里,把剩下的糖往他面前一放,说是甜过头了师傅不让卖,让他看着发给病人,别浪费了。
林有文温润的眼眸含着笑意,“行,就放我这儿吧,保证不让它们糟蹋了。”
何素雪身心愉快地回了后院,吃完午饭,精神好极了,一点都不困,午觉不准备睡了,干脆回房拿了医书下来,坐在灶前阅读。
这样子,师傅大人没话说了吧,既不耽误学业,又不耽误玩儿……咳,制糖。
太阳不遗余力地照着小院,升起淡淡的温暖,陪护的军士们又忙碌起来,抱了能下床的同袍出来晒太阳,小何大夫曾经说过呀,病人多晒太阳身体好得快。
常得贵身着薄棉单衣披散着头发站在窗前,隔着窗帘瞧那细小的身子,阳光照着她半边脸,白嫩光洁如同屋顶上的雪。
他欢喜得叹气,突然胸口一阵闷痛,他用右手按住,后退着倒在炕上,扯过被子盖好自己,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吃晚饭的时候,常得贵的位置是空的,何素雪左看右看,嘟囔道:“奇了怪了,平时师傅吃饭最积极了,今天怎么不见人呀。小九,是不是你忘记请师傅了呀。”
王小九正在打饭,闻言,动作顿了顿,“我喊了,可能东家睡着了没听见。”
关有树长腿伸出去碰了碰林有文,后者想装背景板都不行了,无奈地开口道:“师傅有点不舒服……小何,小何?”
何素雪一溜烟跑到上房,常得贵的卧室虚掩着,她轻轻喊了声师傅,没人回答,她咬了咬牙,推开了房门,便见那个平日意气风发的师傅大人横躺在炕上,面如金纸,冷汗淋漓,眼眶四周发青发黑,嘴唇呈黑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何素雪大惊,扑过去,从被下抓了常得贵的手出来把脉,即使她脉案不熟,也能从心动过速和频发的心律不齐得知,常得贵的心脏不好了。
“硝酸甘油,硝酸甘油,师傅需要硝酸甘油!”
她在房里来回转圈,一下子急出了满头大汗,可是,这里哪来的硝酸甘油,哪来的速效救心丸,这一刻她无比地痛恨这个落后的世界。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林有文和焦婶子冲了进来,看见常得贵还是原样躺在炕上,何素雪拿着帕子在帮他擦汗,这两人提到嗓子眼的心肝才落下去。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娇嫩的脸蛋上滚落,何素雪收了帕子,起雾的眼眸幽怨地看向林有文。
“师傅心脏不好,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就好好表现不让他生气,他这种病不能生气的不是吗?也不能劳累的不是吗?我知道了,是前段时间手术频繁累着他了,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
面对何素雪的泪眼,林有文浑身无力,无言以对,焦婶子将手中的小碗放置在小桌上,拉了何素雪的手,又扯了衣襟间的手帕帮她擦眼泪,低声劝慰。
“这不关小林大夫的事,是掌柜的不让告诉你,生怕你知道了难过。他说,你已经够不容易的了,别让这些糟心事乱你心神,妨碍你学习。”
何素雪想说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分寸,可是说出来的话,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是妖怪?
想到早上看见常得贵卧床不起,她恨自己反应太迟钝,还暗笑他偷懒赖床,竟然没看出来他不舒服,还缠着他教授武功,真是该死!
后悔没有用,她只有默默流泪,听林有文跟她解释常得贵的病情。
细听之下,她又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常得贵不是先天性心脏病,他是中了毒,在他很小的时候,当时看过很多大夫都说没救了,适逢李太医从西洋人那里游学回来,用了西洋人的法子,救了他一条小命,却也没能根治,每隔一段时间,那毒就要发作一次。
后来,后来的事情何素雪知道,常得贵就拜自己外公李太医为师学习医术,成为李氏娘亲的小竹马。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常家为何家破人亡只剩下常得贵一根独苗,何素雪却又不知了,想来离不开朝堂上各种倾轧,各种阴谋诡计。
常得贵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林有文忙上前轻唤师傅,说该吃药了。
常得贵闭着眼睛挣扎起身,林有文和焦婶子极有经验,忙一人扶一边将他上半身撑起,何素雪端过小碗,闻出碗中浓浓的参味。
焦婶子接过碗贴到常得贵唇边,他仍是睁不开眼睛,慢慢把半碗药汁吞下腹中。
何素雪伸出小手给常得贵顺气,但她不敢出声,怕他心情起伏加重病情,现在的他,需要绝对卧床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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