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武道院岑院长求见。”已经是深夜,这大殿之内依旧是明晃晃一片,老太监扯着公鸭嗓卑身立在龙柱前通禀。
那个坐在古拙却华贵大椅上的男人就是当今大殷皇朝的皇帝,赵天理,看着不过四十多岁的模样,但其实,单是他执政就已经有五十三年了,而他登顶的时候,已经四十八岁了,其真正的年纪是一百零一岁。
家传武学御龙劲十二重,他那个半生戎马的弟弟也才十二重,丝毫也看不出来,这个看起来温润平和的儒雅男人,竟然是一个天人境武夫。
此刻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习惯性的捏了捏眉心。
“让他进来吧。”
大太监哎了一声,挪着小碎步,轻轻打开大门,“岑院长,陛下准了。”
岑战,当今武道院院长,七景阴神境,据说已经度过了两劫,但没人清楚是哪两劫,这阴神境中的风雷火三劫其实也有强弱之分,一般来说,渡过风火双劫的话,实力要更强大一些,神魂的凝实程度更甚。
阴神之下的武夫,一念即可杀之,那是一种完完全全的力量层次上的碾压,神魂出动到回归,也不过刹那之间而已,这点时间对于阴神之下的武夫来说,甚至都感受不到什么,念头一动的事情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个瞬间的功夫,足够渡过了风火双劫的武夫神魂出窍,抱死他们,在内火的灼烧下,直接魂飞魄散,又或者连肉身也在这内火之中被燃成灰烬。
身为武道院院长的岑战丝毫没有半分文弱之气,身高八尺有余,一身宽松的灰白色长袍,腰间系一玉带,长手长脚,一双铁掌如蒲扇般硕大,见之就有一种来自体型上的压制和侵略扑面而来。
老太监佝着身子,看上去比岑战更矮了,不过却依旧眯着眉眼,没有半点不适,常年陪伴在这位皇帝身边,他的见识和实力也绝非寻常人可比。反倒是身为七景阴神的岑战,对着大太监行了一礼。
“有劳大公公了!”
大殿内的赵天理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再不复之前那疲惫的模样,双目有神,澄澈如洗,虽未着龙袍,仪态之间却挑不出丝毫的瑕疵,自然而然的透着一股威严宽容之气,声音中气十足,没有大声,却字字清晰的落进岑战耳中。
“你是为了武宗大宴的事情来吧?”
“陛下料事如神。”
“说说吧,今年来了多少家?”
“回陛下,一共十七家!”
皇帝坐在大椅上,良久才开口说话,“只有十七家吗?”
“是的,陛下,这其中还要除去由长公主引荐的白玉京一家,也就是之前在江湖中名声鹊起的曹安所代表的宗门,这白玉京之说,老臣依然觉得只是曹安信口胡诌的,天下间未必真有白玉京这个宗门。”
赵天理的神态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变化,他像是永远不会有太大的情感波动一样,在臣子面前,他永远是这个态度,在这宽容和温和之下,给予别人一种绝对的自信,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岑卿觉得这天下武宗是怎么来的?亘古即存吗?”
岑战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皇帝不在乎是否真的有白玉京这个宗门,既然查不到,就不用在上面浪费时间了,天下宗门也并非亘古即存,不都是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既然这样,先前没有白玉京,自曹安之后有了又有什么呢?
“老臣明白,多谢陛下指点。”
“其他哪些宗门来了?”
“鹿鸣洲天剑宗、沧澜府白云宗、三合府御兽宗、古兰州真武教派、青州城心剑斋、少明府云上阁……”岑战如数家珍,语速不快,将前来的每一个宗门都报了上来,除了开始的一些基本上都是各州府中的‘一流宗门’外,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怎么才十四家,还有两家是哪两家?”
“也是两大势力,不过这已经跟武道院没什么联系了,他们的前来,也令老臣实在有些想不通,这其中之一是之前曾与我们合作过的血灵神教,而另外一家,则是火云狐族,武道院无法挟制他们,他们也从未在武道院这里留过痕迹。”
赵天理微微一笑,“其他曾在武道院上留过痕迹的,不也没来吗?不管怎么样,既然有人来了,按礼数招待即可,想来他们也不是到大宴上提什么要求的,大概率是来看皇朝的戏的,这一次的大宴,你武道院责任重大。”
“陛下放心,老臣定全力以赴,如有需要,就算是拼着被老师们惩罚,老臣也会去先贤洞把他们喊起来。”
赵天理又问了几个大宴细节,便让岑战离开了,身为皇帝的赵天理亲自送他到了门口,看着他远去。
“凤九,你说朕是不是历代之中最无能的一个?”岑战离开后,赵天理露出了那副寻常臣子无缘得见的一幕,褪去了一身的威严,只有疲惫和沧桑,目光深远的看向这座皇城,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出去过了。
执一国神器,却像是个被困在这座皇城里的鸟,永远也飞不出去了。
大公公脸色微变,“陛下仁慈宽厚,圣明贤德,乃一代明君,眼下不过有几个乱臣贼子仗着陛下仁慈成了几分气候罢了,待得陛下清理掉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
赵天理笑了笑,“什么仁慈宽厚,这样的话,也就是他们说出去哄骗天下人罢了,你常年跟随在朕的身边,难道还不知道吗?所谓的仁慈,不过是没有足够的实力铲除那些贼子,故而选择隐忍罢了。”
大公公不敢说话了,越发拘谨的站在身后,身子在微微颤抖。
“老六与我素来不合,当年先帝又猜忌我等,以至于哪怕是执掌神器,我们彼此之间的实力都相差不多,内忧外患,根本就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底蕴,这么多年过来,随着朕的实力再增强,底蕴在增加,老六也是同样。”
“我们二人从一开始的相互忌惮,到如今依旧在相互忌惮,他从未掩饰过自己想要取朕而代之的心思,可朕却还是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朕有时候就在想,他若是真的想要,不如就成全了他吧,朕也想出去外面看看了。”
大公公一声哭喊,当即跪了下来,“陛下……”
“朕知道了,起来吧,这就只是朕的想法罢了,太多的时候,我们想的却都是不能去做的,朕不要这神器,不管自己的死活,却也要对那些站在朕身后的臣子们着想,历来权利的争斗就是如此,一旦站到了擂台上,就再也没有安然退出的可能了。”
大公公瑟缩的站起身来,“这样的话,陛下切不可再说了,但有一丝风吹草动漏出了皇城,大势将岌岌可危矣。”
赵天理也就是说说而已,而且现在是在皇城之内,别看大公公一副老迈的样子,能站在赵天理身边,没道理是个弱者,他的实力与那武道院岑战是可以相提并论的,赵天理本人也同样是天人境到了高深处的大修。
在两人面前,若是还有人能从中窃听到消息的话,那这帝位也干脆别玩了。
‘吾等还欲血战,陛下为何投降’之事,是终归不可能发生在赵天理身上的。
“夜深了,朕也乏了。”
赵天理其实在顾忌,他的的确确是一位明君,至少他在为这个皇朝的延续和强大而顾忌,努力,但赵天刑却不是这样,他是个疯子,打的就是拼尽最后一兵一卒的主意,耿着这股子狠劲一直跟赵天理对峙到了现在。
当年先帝一死,太子赵天理继位,两人手头几乎没有多少可以信任,可以使用的底蕴,两人像是两条贪吃蛇,很幽默契的各自开始了饕餮之筵,蚕食着上一代皇帝留下的‘蛋糕’,直到吃无可吃,最终的对决之日也随之到来。
这过程中,若是谁慢了一步,顷刻间就会被对方倾轧蚕食。
一文一武,两人步步紧逼,谁也不让,赵天理身在其位,做不到赵天刑那般,但赵天刑处于那样的位置,只有拼着这样的狠劲才能活下来。
两个人的性格,就像是老天故意安排一样,在各自的位置上,或许是先天带来的,又或许必须这么去做,得到了完美的发挥。
可真正到了这一刻,赵天理的顾忌更深了,若是在之前,两人的生死相拼,哪怕拼杀到最后的一兵一卒,对于皇朝也无伤大雅,但眼下,两人都已经成长为庞然大物,再次拼杀,那完全就是拿一国气运在赌。
‘当年再狠一些可以吗?’赵天理想了想,摇摇头,偌大的皇朝,当年若是真的心狠一些,那么多不可控的力量,两人拼杀到最后,便宜的是谁?为了保存皇朝实力而提前拼杀,那保存下来的皇朝还能姓赵吗?
人都是自私的,既然又有那样的顾忌在,倒不如是拼掉整个皇朝算了,不姓赵的皇朝,又千方百计为它着想作甚?
这不是正统至上的普通世界,而是一个完全力量至上的世界,天下万民从不在乎高居宝座的人是谁,姓什么,他们只在乎自己吃什么,穿什么,武力至上,强者为尊,若是皇朝的皇帝是个强绝一世的高手,他的子民只会发自内心的敬佩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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