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一出父女相认的大戏即将上演,苏木却没有看下去的打算。
他现在就是个木头人,能看能听,却无法通过身体反应来宣泄情感,若是这种戏码看多了,难免会产生一种‘憋得慌’的感觉。
还不如趁着这会儿功夫,去看看燕南天具体的情况怎么样。
小鱼儿显然也没有看戏的心思,当下引着机关傀儡就到了燕南天身旁。
此时,燕南天正躺在竹编躺椅上,双目紧闭着,同时有些内凹,面颊更是干瘦无比,这也难怪,燕南天昏迷了十八年,不吃不喝,身中剧毒,一身功力又属于蛮横霸道的类型,同样在摧残身体。
能活下来,都已经算是天赋异禀,外加常百草医术高深了。
来到近前,苏木操控着机关傀儡,抬起一条手臂,五指耸立,各延伸出一条细线,分别缠绕在了燕南天双手双脚,以及脖颈之上,线头转了几圈,忽然像蚯蚓入地一般,钻进了皮肉当中。
小鱼儿心都在发颤,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但事关燕叔叔,他还是强忍着瞪大双眼,继续看下去。
起初,这些细线只在燕南天的皮肤下面游荡,即便小鱼儿只是肉眼旁观,都能看清燕南天的脖子上面有一条清晰的凸起,随着呼吸颤动着。
虽然看着恐怖,但效果却也是极好的。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苏木就已经探明了燕南天的经脉情况。
很糟糕,从真炁丝线给予的反馈来看,对方的经脉,孱弱的就好像是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有所不如。
这种状况,苏木从昔日还没有突破至宗师后期的汪直身上见到过。
对方是因为年轻的时候损伤了一条经脉,因而那一条经脉无法承受真气的滋润,所以孱弱不堪。
可燕南天的情况,比之糟糕不知凡几,汪直只是一条经脉,眼下,燕南天却是除任督二脉以外的六条经外奇脉全都损伤严重。
十二正经亦是损毁过半。
依常理而言,这人早该死了。
即便是武者,若失去了供给真气运行的经脉,便是实力再强,也无济于事。
但燕南天却打破了这一定律。
用得手段也极其夸张。
在苏木的感知当中,燕南天体内的经络受损严重,已无法承载真气运行,可对方却硬生生仗着宗师后期的浓郁生机,与真气蛮横霸道的特性,在体内重新开辟了一条经脉,又将几处穴位堵死,将真气困在了里面。
若仅此而已,燕南天仍撑不到现在,但偏偏他重新开辟的这条好似莫比乌斯环的经脉,交汇点落在了檀中穴上,也就是武者凝聚宗气之种的位置。
众所周知,宗气之种,有后天返先天之能,可以将武者吞吐而来的天地元气,转变为先天真炁。
燕南天以此为核心,构建经脉,固然新生经脉无法长时间抵御真气的摧残,可每逢真气从檀中穴而过的时候,势必要粘带上一些先天真炁。
这些先天真炁,便随着真气在这一条经脉当中运行,在运行的过程中,自主消散,化作养分生机,修补真气运行造成的损伤。
这一来一回,新生经脉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获得了磨炼,变得更加坚韧。
就这样,需要修补的经脉少了,先天真炁便有了富余,可以调动一部分,去修补其余受损的经脉,即便杯水车薪不能将经脉全部修复回来,却也可以保证伤势不再恶化。
不过,他体内的毒素在哪里?
苏木有些疑惑,他从小鱼儿口中了解过,据常百草所说,燕南天无法苏醒的根本原因,还是体内的十二凶星剧毒,可问题是,他的真炁已经查遍了对方体内的经脉。
可以说,除了对方重新构筑的经脉以外,没有遗落任何地方。
可就是没有找到中毒的痕迹。
莫不是在那条新生经脉当中?
只是一刹那,苏木就否了这个可能,阳属性的真气本身就有一定的抗毒效果,燕南天修习的嫁衣神功,更是至阳至刚的功法,即便做不到像九阳神功那般的百毒不侵,可日复一日的真气冲刷,没有哪种剧毒可以留存下来。
可若是无毒,燕南天早该醒了......沉吟良久,苏木忽然从一旁拿来纸笔,开始整理起了思绪。
首先,他在纸上写了燕南天几个字,其后延伸出两个箭头,一条后面写上‘嫁衣神功’,另一条后面写上‘十二凶星剧毒’。
这两条,是已知燕南天遭遇的麻烦。
十二凶星剧毒暂且没有后续,苏木选择了先将嫁衣神功的优劣写了出来。
优:至阳真气,虽无法百毒不侵,却可消磨毒素。
劣:真气不可控,易损伤经脉,所以需要重新构筑经脉,将危害缩小到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写到这,苏木忽然停下了笔。
又在嫁衣神功后面,重新引了条线出来,写道:“武道禅宗,嫁衣神功,欲用其利,先锉其锋!”
写完了这段话,苏木又将这一条,与嫁衣神功的优点连在了一起,又以此重新延伸出一条虚线:“损耗。”
嫁衣神功虽然是至阳至刚的功法,可本身并不具备百毒不侵的效果,所以想要解毒,就一定要损耗己身的真气,使得至阳真气,和毒素同归于尽。
“不对......”苏木忽然摇了摇头,十二凶星剧毒虽然霸道,可毕竟没有补充,如何能够与至阳真气消磨十八年之久?
除非......苏木远远看了眼苏樱的方向,而后又在燕南天的名字上,再次引出一条线来,写道:“宗气之种”。
宗气之种,是宗师初期突破到宗师中期的硬性条件,凝聚成功之后,可以吞吐天地元气,使之转化为能够被人体消化的先天真炁。
在写下这四个字后,苏木又将其与十二凶星剧毒连在了一起。
在其后标注上‘养毒’二字。
这是苏樱给予他的灵感,对方的母亲是毒后苏如是,苏木过往曾经听母亲说过,这一位是五毒教的高手,而五毒教有一种修炼方法,便是以身养毒,己身真气与毒药密不可分。
这类人一旦突破到了宗师中期,凝聚出宗气之种,会使己身之毒有极大程度的突破。
究其原因,乃是以先天真炁喂毒,使之滋生壮大。
十二凶星剧毒固然是无源之水,可若是燕南天尝试以己身先天真炁喂养毒药,未必不能使之延续下来。
而后,若是再以得到滋养的十二凶星剧毒,去消磨体内的至阳真气。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常百草这十八年来,一直尝试为其解毒,最终却都收效甚微了。”苏木忽然长舒一口气,得出了最后的结论。
“以毒攻毒?”小鱼儿见机关傀儡放下了笔,凑上前来一看,就见这四个大字在纸上最为醒目。
苏木则点点头:“不错,以毒攻毒,而且不能是一般的毒,至少要是十二凶星剧毒这种程度的毒药,否则毒药甫一入体,就会被至阳真气化解,更谈不上以毒攻‘毒’了。”
如果燕南天练得是其他武功,他倒是可以运用六库仙贼,或是吸功大法,将其体内那股刚猛霸道的真气吸收。
可偏偏,对方习练的功法,名为嫁衣神功。
听到这个名字,绝大多数人都会联想到一句诗。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从而引申理解为嫁衣神功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可实际上,嫁衣神功的嫁衣,寓意就是让人懂得取舍。
习练嫁衣神功,最正统的方式,就是在练到六七成时,将炼成的功力全都毁去,然后再从头练过,正所谓「欲用其利,先挫其锋」就是这个道理。
嫁衣神功经此一挫,再练成后其真气的锋芒已被挫去,但威力却丝毫未减,练的人等于已将这种功夫练过两次,对这种真力的性能,自然摸得更熟,非但能将之发挥最大的威力,更可以收发由心,运用如意了。
此外,习练嫁衣神功之人,若是能够将其臻至圆满,那么他的功力已和他的人结成一体,任何外力都不能将之动摇。
燕南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将嫁衣神功练至八层,却没有毁去,这十八年来,虽然中途明悟了欲用其利,先挫其锋的道理,却在功法习练上有些过犹不及。
尽管他的真气还无法做到手法自如,但他的功力和他的身体,却达到了另类的混若一体。
无法被吸取或是撼动,只能借助毒药一点一点的磨灭。
......
......
“樱子,你现在不认爹也不要紧,等见了你娘,什么事情都说清楚了。”
常百草还在说着,苏樱却有些心烦意乱,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打小就和娘亲相依为命,稍稍长大了一些,又被魏无牙这个变态给圈养了起来。
隔三差五就要看对方那一张恐怖渗人的脸庞。
那时候她时常就在想,要是爹在就好了。
但偏偏,那个时候常百草还躲在恶魔岛上,无法给予苏樱保护。
以至于,现如今她长大了,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说是她爹,她也不敢去认,不想去认。
但偏偏对方又很讲道理,也很懂得为她着想,让她有力也没处使,如今见到了机关傀儡走了过来,苏樱就像是见到了救星,忙找了个机会迎了过来。
“苏大夫,现在可以为我娘诊治了吗?”
“诊治多半费点劲,不过可以先去了解一下情况。”
苏樱听到这话,也表示理解。
学医的人才知道,医术究竟是多么严谨的东西。
悬丝诊脉尚且不靠谱,就更不用说隔着一具机关傀儡诊脉看病了。
“那就请苏大夫跟我来吧。”
说着,苏樱走在了前面,在路过常百草身边的时候,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常百草的手抬到了半空中,本想跟着一起去,可见到这一幕,却也感到莫名的心酸,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跟上去,只得在原地叹息。
一旁,小鱼儿这时候递了条手帕过来。
“干什么?”常百草扫了他一眼。
小鱼儿直言不讳:“怕你没东西擦眼泪喽,你身上这件衣服,自打我认识你以来就没有换过,上面全是药味,要是碰到了眼睛,多半会比哭得还要肿。”
常百草看着手帕,又看了看小鱼儿。
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
......
同福客栈。
苏如是用过了饭,又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此刻正倚靠在床榻上,手中拿着一卷毒经,细细看着。
正这时,房门嘎吱一声被推了开来。
“樱儿,你身后这位是?”苏如是抬起头,就见苏樱和一个俊朗青年走了进来。
俊朗青年自不用说,就是苏木了。
他的傀儡之躯,医馆内没有外人自然无碍,不过要前来同福客栈,中间难免要穿过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
所以为了不被当成猴子围观,苏木就用幻形符,将机关傀儡伪装成了自己的模样。
“这位就是一家医馆的苏大夫,来给娘亲诊治的。”苏樱介绍了一句,又看向苏木:“苏大夫,这是我娘。”
“见过伯母。”
苏木上前打了声招呼。
苏如是也打量着苏木:“我听樱儿说起过,天下第一神医,久仰大名。”
莫名的,苏木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涌上心头。
再看对方的目光......不行,越看越像。
“咳咳,我听苏姑娘说,伯母是中了睡莲之毒,晚辈现如今不便诊脉,不知伯母可否将具体的症状说一说,若能将睡莲之毒的成分也说一说,就再好不过了。”
“不便诊脉?苏大夫,咱们也算是半个同行,没那么多的忌讳......”
苏如是所说的,自然是男女有别,一般医馆的大夫,若是遇到了女病人,多会取出一张薄薄的帕子,隔在中间,以免直接的身体接触。
她还以为苏木是在顾忌这个。
心中对苏木的感观又好了一些。
苏木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要是实话实说,苏如是难免尴尬,若是不实话实说,他现在又真的诊不了脉。
好在,房间中还有第三个人,苏樱看出了苏木的进退两难,当即迈着小步上前,在娘亲的耳边耳语了一番。
苏如是这才恍然明悟过来,略带一丝尴尬,但看向苏木的目光,却更加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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