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疾驰了多久,天色已晚,他们终于不得已缓缓放慢了马速,寻了一处地方让马儿吃点草歇息片刻。
夏景昀缓缓喝着水,在神智恢复之后,也强迫着自己慢慢冷静下来,面色凝重地整顿着思绪。
那短短的画面,其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却是极其庞大。
按照规则,画面中所呈现的,是七日内的情形。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横加干涉,这是七日之内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来传递消息的是驻守烈阳关的金剑成,姜玉虎身边还有观音婢,也就是说他们是在烈阳关。
姜玉虎从雨燕州城出发赶回烈阳关,怎么也需要三日。
姜玉虎的脸上没有风尘之色,又换上了戎装,看样子应该是抵达了烈阳关之后,稍稍做了休整。
窗外天光大亮,说明也是白日。
所以,至少是在第四日之后的事情。
而消息从中京哪怕飞鸽传书到边关,时间在一日,最多不过两日。
一旦中京发生这等剧变,不管是竹林还是兵部,抑或是黑冰台等,一定会第一时间传讯烈阳关。
也就是说,他窥见那一切的时候,距离事情真正发生,最少还有两日到三日。
好消息是,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中京城还没有出现问题。
但坏消息是,不过眼下他已经在路途上耗费了一日了,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一到两日了。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是,他知道了敌人的手法是下毒,而身为皇帝和太后,他们的饮食必然是有严格的防备的,故而必然是亲近之人在便利之处才能得到的机会。
对这些人而言,朝廷的防范再紧,或许也防不了他们。
“距离中京,还有多远?”
他轻声问道,一旁的陈富贵开口道:“按照正常脚程,还需要足足三日。”
夏景昀深吸了一口气,“走!出发!务必要在两日之内,赶到中京。”
“公子!”
“马死换马,人伤就地留下养伤!现在不是计较那些的小事的时候!”
“我是说你的身体。”
混身虚弱而酸痛的夏景昀想到那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现实,再度深吸一口气,惨白的脸上,眼神坚毅如铁,“死不了!”
片刻之后,队伍重新启程。
在黑夜之中,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极速向前。
——
中京城,黑冰台。
代掌黑冰台的胭脂拿着手上的奏报,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一旁的黑冰台主事看着这位看似柔弱漂亮,实则在短短时间就折服了他们黑冰台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甚至成为了无数黑冰台小伙子爱慕对象的年轻女人,心中带着几分忐忑道:“胭脂姑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胭脂缓缓放下手中的纸张,看着他,“所以说,最近三五日,黑冰台一共缉拿了六位一直以来深藏不露的黑冰台内奸,以及三位为敌人所用的奸细?”
主事一头雾水,这不是大功一件吗?怎么还一副质问的口气呢?
“是的,胭脂姑娘,这都是弟兄们辛苦劳作,才取得的成果啊!”
胭脂看了他一眼,当然听懂了他言语之中的劝诫和警告,缓缓道:“弟兄们的辛苦自然应该奖赏,一应赏赐按照规矩办即可,但是向主事,你是黑冰台老人了,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吗?”
向主事面露疑惑,“这不挺好吗?咱们追缉玄狐那恶贼及其余党多日,终于看到成果了,有何蹊跷啊?”
胭脂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你想想,咱们追缉玄狐及其余党多日,除了当初刚刚接掌黑冰台之际,通过对比供词和互相检举清查出了不少人之外,最近数月可有所得?”
这向主事也不是纯粹的庸人,立刻明白了胭脂的意思,迟疑片刻,开口道:“胭脂姑娘,下官明白你的担忧,但这事或许就单纯的只是因为我等施压多日,这些贼人东躲xi藏,终于顶不住露出马脚才被我等一网打尽,这也是很合理的啊!”
归根结底,在面对一个权威不足够、掌控也不足够的领导时,下属并不一定会屈从于位置带来的高低差距。
“合理归合理!但是身为谍报人员,就应该本能地怀疑一切!”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沉稳的声音。
向主事扭头看去,立刻摆出了比之方才还要恭敬无数倍的姿态,“卫国公。”
赵老庄主迈着大步走入,看着向主事,“这是我等执掌谍报之人最基本也是最要紧的本事!”
“你告诉我,几个月来都没有成果,如今一个月却忽然抓获了不少暗子和奸细,到底值不值得怀疑?之前几个月都一无所获,现在所有人都像是一下子开了窍了,厉害完了,你觉得有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
面对胭脂,向主事还可以凭借着资历嘴硬托大两句,但面对这赵老庄主这等祖师爷般的存在,向主事哪敢有半分装哔,连忙道:“卫国公教训得是,下官肤浅了。”
赵老庄主看着他,神色之中闪过一丝失望,“我与你们说过多少次,我不需要你们捧着我,我也不希望黑冰台是这样一种唯上的氛围。如果那样,有朝一日,我若与那玄狐一样心怀不轨又当如何?但我也不希望你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威望,枉顾基本的事实和道理!我只希望你们能够秉持一个谍报人员应有的原则,以事实说话,若不能如此,朝廷如今新赋予尔等的内察之责,又当如何开展?”
向主事被说得汗都下来了,连忙愈发谦卑道:“下官愚钝妄言,请卫国公见谅。”
赵老庄主摆了摆手,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和倦怠,“去吧,将所有的主事都叫过来议事。”
很快,黑冰台现有的几位主事齐齐抵达正堂,赵老庄主看着他们,又将先前的推测与他们说了。
众人确实也觉得颇有古怪,再加上这是上头的态度,自然是纷纷同意。
赵老庄主沉声道:“如今新抓获的这些人,你们万不可以掉以轻心,需严加审问,看看他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幕后到底有何玄机。”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诸位,敌人将这些暗子抛出来,就是为了迷惑我们,甚至误导我们,所以这当中一定有问题,甚至藏着天大的谜团,如果能够侦破必然是大功一件,你们所追求的一切,可能都在这一场审问之中。你们若想加官进爵,那就请你们付诸全力,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众人没有怀疑,慨然答应,起身下去忙活。
待众人离开,赵老庄主看着胭脂,“你的判断没有问题,好好研究一下卷宗,等着下面人回话吧!”
胭脂开口道:“义父,就只有等着吗?”
“当然不是。”赵老庄主笑了笑,“藏在暗处的敌人就仿佛一条毒蛇,他布下这么大的局,舍弃这么多未来可能给他无穷帮助的棋子,为的是什么,一定是一个一击致命的大事。那你想想,对于如今的朝局而言,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得上一击致命的大事?”
胭脂略一沉吟,看着赵老庄主,神色也忍不住严肃起来,“太后、陛下,还有”
赵老庄主叹了口气,接过了她的话头,“还有就是你那位夫君。”
胭脂神色一肃,就听见赵老庄主缓缓道:“如今的朝局,就这三位,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是一切法理的基础,没有了陛下,眼下的局面便如镜花水月,一戳即破,没有任何的根基。而没有了太后,陛下幼帝临朝,没有合理而服众的摄政掌权之人,局面也必然将经历一番伤筋动骨的震荡。”
他看着胭脂,沉声开口,“至于你的夫君,则几乎是整个天下局势的阵眼。因为他的能力,更因为他的年纪,他可以说是所有支持太后和陛下对整个天下统治的各方势力真正投资的对象,也是维系整个朝堂安稳的真正基石。他若有失,则整个局势也将面迅速的崩塌。”
“除此之外,不管是苏家、秦家、成王、万相,乃至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都只是芥藓之疾,不值一提。真要有什么事情,哪怕是被弄死了,从大局上来说,也可以很轻松地消弭掉影响。所以说,这三人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看着胭脂瞬间凝重不已的面容,赵老庄主拿出了教授女儿的慈爱和耐心,微笑道:“这是危险,但你想想,这是不是也是好事?”
好事?
胭脂先是一愣,旋即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既然这三人如此重要,那从维系朝廷大局的角度而言,就只需要维系住这三个人的安危不就行了?
就像义父所说,他们的目标如果是其余人,其余人的影响有限,只要保护好了这三位,那大局就不至于崩塌,至少黑冰台的基础职责就能够做到。
如此来说,他们有限的力量,也就可以有的放矢地好生排布了。
胭脂松了口气,而不久之后,下面人呈上来的口供则让她在印证了心头猜想之后,又忍不住心头一慌。
“卫国公,胭脂姑娘,招了!终于有人扛不住招了!”
“说!”
<div class="contentadv"> “他们说,是玄狐大.大狗贼为了刺杀建宁侯,在中京城中故布疑阵,所以才将他们抛出来的,为的就是迷惑咱们!他们已经派出了人,准备去路上布置袭杀返京的建宁侯。”
胭脂当即面色猛然一变,关心则乱地开始慌张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赵老庄主则是面色一沉,“他真的是这么招认的?”
那主事点头,“是的,他们也是咱们黑冰台的老人了,知道咱们的手段,在稍稍展露之后,就扛不住招了。”
赵老庄主的手缓缓敲着椅子扶手,“还有其余的口供吗?”
对方摇了摇头。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继续审问。”
待主事一出去,胭脂立刻就带着几分焦急,“义父.”
赵老庄主微微摇头道:“别慌,那小子一向惜命,身边又有陈富贵随行。以他和姜玉虎的关系,他若要返京,姜玉虎绝对会派人随行。”
他看着胭脂,“他若是那么好杀,早就有人动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说到这儿,赵老庄主缓缓起身,“我现在基本可以肯定,他们的目标是太后或者陛下了。”
胭脂目瞪口呆,也不知道义父这信心来自于何处,但不论如何,她义父的信心还是有的,当即问道:“那我们要立刻告知陛下和太后吗?”
赵老庄主点了点头,“我进宫一趟,你吩咐所有人,这几日加紧防范,如果有事情,那就是一定是在最近几日,风声既起,对方绝对不会拖太久。”
“是!”
出了黑冰台,赵老庄主就坐上马车,缓缓来到了宫门前。
在一番通报之后,见到了德妃和东方白。
“卫国公难得入宫,可是有何要事?”
“太后、陛下,黑冰台这几日抓获了数位逆贼玄狐的余党,这些人中,有人招供他们试图在建宁侯返京之时,截杀他的阴谋。”
德妃和东方白俱是一惊,德妃更是当即开口表明态度,“那卫国公可有防备,当及早通知建宁侯并加派人手防御才是!”
“太后请放心,老臣自然不会忘记这点,会尽快通知建宁侯注意防范,建宁侯还有无当军护卫,安全应当无忧。”
他顿了顿,“不过老臣入宫主要还是想提醒太后和陛下,贼人有可能是故布疑阵,不排除暗中图谋大逆之事的可能,请太后和陛下,这几日加强防备,宫禁护卫可以多安排值守之人,多加巡逻,如非必要,切莫出宫,以防不测。”
他认真道:“当今国朝之势如朝阳,太后和陛下身为天命所钟,肩负万民福祉与期望,还望千万小心谨慎为上。”
德妃收起心头下意识的慌乱,郑重地点了点头,“卫国公放心,既然有此一事,哀家和陛下自当慎重对待。你也要多加保重,贼人既然有此恶念,或许还会对你下毒手。”
赵老庄主恭敬行礼,“多谢太后娘娘关爱。老臣自会当心。”
临走之前,德妃又补了一句,“此事隐秘,卫国公让手下人也都谨慎些,外松内紧,勿要弄得人心惶惶。”
赵老庄主躬身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老臣一定谨遵懿旨。”
等赵老庄主离去,德妃陆续召见了如禁军统领商至诚、新任京兆尹邢师古等人,一些安排顺势做下,宫中城中也悄然多了些变化。
宫城之中,禁军巡逻的密度和频次悄然增加了,为了不让可能的刺客摸到规律,禁军统领商至诚甚至还改了禁军巡逻的路线和换班时间。
宫城外,京城中,在常人难以察觉的尺度下,巡防营也悄然增加了巡逻的频次,黑冰台的便衣探子们,也出没得愈发多了。
这些东西,逃得过那些整日为了生计奔波的牛马的眼睛,却逃不过本就在权力的大树下随风起舞的这些城中要员的眼睛,同样也逃不过在权力之海中那些随波浮游的小鱼小虾的感知。
孟永,一个宫城之中,普通又并不普通的内侍。
说他普通,是因为他的职务,因为他的长相,因为他的本事,都只是这庞大内侍团体之中寻常的一员。
但说他不普通,则是因为他出身长乐宫。
那个当朝太后所居住的长乐宫。
所以,哪怕他眼下连一个主事都不是,但却依然没几个人敢对他盛气凌人,更有许多人已经开始提前对他巴结了起来。
他对这样的生活很是满意,尤其当他拿着上头的赏赐和旁人的孝敬,在城中有了一套自己的院子之后,他对生活的满意就短暂地达到了极致。
但是,当他今日走出宫城,回到自己的新院子,准备好好享受一日假期,推门却瞧见了一个屡屡在噩梦中出现的身影时,他心头所有的快乐都烟消云散了。
玄狐淡淡地笑了笑,“坐。”
孟永吞了口口水,脚下却没有动作。
“我若是在你的府中被发现踪迹,你觉得你死不死?”
孟永连忙关上房门,但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玄狐悠然道:“外面不远就有巡防营的官兵,满大街还都是黑冰台的探子,你拉开门跑出去就可以让他们来抓住我。但是你别忘了,你们这一批人,都是当初我送进宫里的,你们每一个人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去,可都在我手里握着。今天我要出了事,明天那些东西就会传遍整个中京,你要不要跟我赌一下?”
孟永的眼珠子左右转着,忽然快步上前,恭敬跪下,“小的见过首座!”
玄狐笑了笑,“别那么紧张,你混到现在也不容易,我只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这个事情办成了,你我相忘于江湖,我还会给你留一笔横财,足够你未来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孟永自然不相信这些鬼话,但他这个人虽没了把柄,但的确有其余的把柄掌握在玄狐手上,他也真的赌不起那个后果,于是只好道:“请首座示下。”
玄狐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盒子,“这里面是装的两双特制的银筷,和宫里所用的一模一样,你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两双筷子,摆在太后和皇帝的面前,让他们拿着这两双筷子吃饭。”
孟永神色猛然一变,惊骇欲绝,脱口而出,“不行!”
玄狐神色平静,似乎孟永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孟永,德妃如今再厉害,她也是你的主子,她的荣耀不会分享半分给你。我执掌黑冰台二十余年,在宫里,可不只有你这一颗棋子,德妃和东方白此番是死定了,你难道真的要跟她一起去死?”
孟永只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他不怀疑玄狐的本事,所以更是对这个结果感到了莫大的恐慌。
玄狐露出魔鬼般的微笑,如同一个引诱人堕入深渊的恶魔,缓缓道:“德妃也好,东方白也罢,他们与你无关,这世间,唯有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做好这件事,你就会有数不尽的财富和安逸的晚年,但如果你不答应,你立刻就是死。”
“此时此刻,你只需要思考你自己的人生,什么狗屁天下大势,与你何干?对你而言,一头是美好的未来,无尽的享受,一头是死,是一切都归于虚妄,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应该知道该怎么选。”
孟永咽了咽口水,忽然心头一动,想到自己可以先暂时答应下来,然后再向太后娘娘坦白,虽然自己先前犯了错,但是有如此大功冲抵,怕是还能得到晋升,届时也可隐患尽消。
一念既定,他正待开口,玄狐就似笑非笑地道:“当然,你也可以暂时答应稳住我,然后向德妃自首。不过就如本座先前所说,在这宫中,我有的是如你一样的暗子,他们一定可以保证你在某个全无防备的瞬间,凄惨死去。”
孟永看着眼前的那张脸,看着他翘起的嘴角,只感觉到一阵阵如坠冰窟般的森寒。
他低下头,无力地跪在地上,沉默了良久,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然后,他抬起头,神色猛然变得惊恐。
眼前的椅子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玄狐的身影。
只有一旁的茶几上摆着的一个小盒子,显示方才的一切不是一场幻梦。
他甚至都不需要等待自己的答复,这等自信,更让孟永心生出彻底的无力,颓然跌坐。
两行泪水从眼角落下,也不知是为了太后,还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娘娘,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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