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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峰上,大势至菩萨面容柔和,轻声解释道:“佛祖或许……错了,修行不能那样,所以我立下宏愿,要阻止佛祖所悟传入人间,师兄体鉴。”
明知道这位大菩萨是佛宗隐藏的最深,实力最为恐怖的一大“杀手”,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却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气息,就连身后的智慧金光的颜色也变浅了,像柔软无害的清色水波一样在菩萨宝像后荡漾着,由不得人信。
但一联想到大势至菩萨,在雪原之上,将普贤菩萨伤的那般凄惨,将文殊杀的那般可怜,将须弥山罗汉们杀死不算,还暗中诱梅岭血僧修个敛佛见佛的行门,准备将须弥山众罗汉赶尽杀绝,永世不得超度,这般狠辣,与他此时脸上的慈悲柔光一衬,显得格外的令人心惊胆颤。
……
……
“傻子啊傻子。”叶相僧满脸怜惜地看着大势至,“就算佛祖是错的,但他所悟如何,莫非真的能对俗世的信仰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一应世众,能体悟到佛祖境界的又有几人?”
他满脸悲容继续说道:“难道就因为这样一个莫须有的事情,你就愿意担上这五百年来的罪业?”
大势至菩萨的蓝瞳之中渐渐润泽,轻声应道:“普贤师兄也傻吗?”
叶相僧摇头微笑:“我与普贤,又能影响几个人?况且你信我智慧。又怎么判定我的选择?阿弥陀佛难道这样害怕我们师兄弟?”
大势至菩萨轻吐一口气,白雾在他面前散作莲花,清净异常:“有些事情,说不得便是说不得。”
“罢罢。你杀我,自然有你地道理,普贤不想被你杀,也有他的道理,这几十世里,我让你杀,自然也有我的道理。”叶相僧宁气静神,敛去面上寒意,柔声道:“人人皆有自己的道理,这是勉强不来地。”
大势至菩萨木然道:“现在天上形势很艰险很复杂。师兄再等上数百年再回。”
这句话说的意思明白,您再死个几十世再说吧。
叶相僧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今世之文殊,愿被你杀……因为今世童子已出,须弥山眼看便要重立,所以文殊不愿继续堕那无知障中。”
白衣童子出,此乃佛土一大事。
大势至菩萨的表情纹丝不动,说道:“童子今世参错老师,性情戾横……况且。弥勒降世又岂是你我这世能看见,应看见?”
叶相僧看向他的头顶,微微一笑道:“性情戾横自然,那猴儿教出来的徒弟能如此温柔已是异数,只是大势至你这头顶宝瓶儿也破了,衣裳也烂了,怕是在他手下吃了少苦头。”
大势至菩萨的头顶宝瓶此时已经缺了一个大口,上面隐有火燎烟薰之迹,好端端一佛家至宝。此时却变成了垃圾佬手中的物事一般。
不用说,这定是那个拣垃圾的小子做的好事。
叶相僧淡淡问道:“只是明白,阿弥陀佛与你。为何一定要追杀童子。”
他心忧易天行在天界生死,所以才不惜现出真身,在五台山上大开法会,引动大势至菩萨下界来杀自己,但在他的心头,一直有椿大疑惑——若佛祖真地如自己隐隐猜到那般,踏上了不归的旅程,那白衣童子出,也不可能再找回佛祖。
既然如此,西方净土为何在四处扑杀须弥山众之余,对易天行也是不肯放过?扑杀须弥山众,还有可能是因为那个屎橛般地理由,杀易天行?青白竖了老猴这样一个恐怖敌人,还要闹得净土最大的那个菩萨反目,实在是很没道理。
大势至菩萨面上忽然露出寒意,说道:“若童子今世仍只是童子,你我自然当小心护持,助其佛法精进,然而有些人另有心思,只怕她想让末法时代提前来临。”
叶相僧一惊。
佛经曾言,当佛祖圆寂之后若干年,三千大千世界进入末法时代,其时经义尽毁,寺庙尽焚,天地间浊气横流,一片大乱,于众生中忽有百千者称佛,一片嘈杂……然后白衣弥勒于兜率陀天降于世间,再渡众生。
叶相僧皱眉:“还有五十多亿年了,大势至,你担心的早了些。”
大势至菩萨面无表情道:“若真弥勒降世,自然无需担心,我只担心与之相应的末法时代,若有人强行将这时代提前,来助弥勒降世,师兄,你可心安?”
末法时代,对于这一世的佛教来说,确实是致命性地打击。
“末法时代?”叶相僧微微笑道:“我上五台半日才发现佛法早已日衰,佛祖若真已离开,即便是末法时代来临,那又如何?”
“然则,你我佛宗弟子,怎忍目睹末法时代到来?”大势至菩萨应道:“如今这世间,梅岭有人称佛,雪原有人称佛,东洋小岛有人称佛,佛土之中,佛号更多。”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清冽之意,悠悠道:“众佛皆伪,今日之弥勒也伪。”
叶相僧斟酌少许后道:“这定是阿弥陀佛想法。”
大势至菩萨合什道:“正是。”
叶相僧摇头道:“无怪乎,这五百年来,阿弥陀佛令你下界传道,在中土广洒福尘,讲述净土之法,劝居士口颂阿弥陀佛而不言它佛。”
片刻之后,他诚恳道:“放过童子吧,依他的心性。断不会沦为他人地工具。”
大势至菩萨不动颌首,身后清光微盛:“童子如今已入地府,阿弥陀佛已去那处,工具?每个生灵都可能在下意识里成为别人。或者自己的工具。”
叶相僧见他执着,由苦笑道:“看来阿弥陀佛真的认为自己才是未来佛了。”五百年来,净土宗大盛于中土,其中内门秘传,阿弥陀佛今世护净土,来世为未来佛,这套法辞虽然传播不广,却也隐隐透着阿弥陀佛的野心。
大势至菩萨面上隐现金刚怒容,喝道:“佛祖令到六界大乱,谁会知道他亲自点化地童子将来成佛之后。又会给这三千大千世界带来何等祸患!阿弥陀佛畏恶名,便是要令这世界安稳。此乃无上功德。”
叶相僧摇头道:“我说普贤太执着,原来执着另有人。”
大势至菩萨背了五百年杀手的恶名,做了无数人神共愤的丑陋之事,全是为了心中那丝执着——他以为阿弥陀佛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大势至菩萨宝像庄严,智慧淡光罩峰顶,忽然沉默了下来。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好教师兄得知,阿弥陀佛并无世俗争权之心。”
叶相僧合什道:“自然如此。”又诚恳求教道:“那是为何?”
“佛曰:不可说。”大势至菩萨冷冷说了句最俗地答案。
“即便是我,也不可说?即便是将死之我,也不可说?”叶相僧微笑问道。
“既然师兄还要在人间沉浮数十世,说与不说又有何坊?”大势至菩萨半点没有犹豫,很显然这个秘密十分重要,虽然他今天一定要将叶相僧杀死,也不愿意在对方临死之前透露半点口风。
叶相僧忽然问道:“大势至,阿弥陀佛可好?”
“好。”
“观音大士可好?”
“好。”
“药师佛可好?”
“好。”
“月光菩萨可好?”
“好。”
……
……
一连问了数十个名字。叶相僧才极安慰的一笑,说道:“若众人都好,那还罢了。”
他忽然又问:“地藏王菩萨可好?”
地藏乃七大菩萨中愿力第一菩萨。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故名地藏,这位大菩萨在释迦牟尼佛灭度之后,在末法时代到来之前,当弥勒佛还没有降临人世的时候,是他,勇敢地捏负起救度众生地重任,曾发大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叶相僧乃第一智慧菩萨,此时忽然问地藏王菩萨安好,自然别有深意。
果然,大势至菩萨眉毛微微一耸,似墨剑一般,引动着那双幽蓝的眸子散出寒意,他盯着叶相看了片刻,幽幽道:“师兄终是猜到了些许?”
叶相僧见他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心头一阵悲哀,说道:“五百年前,下界寻找佛祖之时,便察觉各界之间通道有些问题,料到,果然……”
大势至菩萨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莲花座下,冷声道:“势已成,无须喟叹,只需解决。”
叶相僧合什持礼,表示认同双方没有和平解决地可能,微笑说道:“我想看看,究竟佛祖留下的这烂摊子,用你们这堵地法子能能治好,我想看看,童子究竟能不能成佛,我想看看,六道轮回究竟开不开得,看看究竟是你对,还是我对。我想教阿弥陀佛知晓,他若想当未来佛,却还要看我们这些须弥山的余孽承不承认。”
话语温柔,“余孽,二字,却是说的不期然有些怨恨之意,说到最后,菩萨依然摆脱不开执着心,普贤如此,大势至如此,就连这一向温柔可人,大智若愚的叶相和尚也是如此。
话语毕,他身后文殊菩萨宝像重现,清光之中,宝剑如风而斩,斩向大势至菩萨的面颊。
……
……
大势至菩萨右手空空,那朵青莲蓓蕾早已在先前的神通比拼中化为乌有,头顶的宝瓶也缺了口,被融了些污渍,显然不复本身绝世神通,如今地大势至菩萨,似乎没有什么趁手的法器了。
但他有手。
一双洁白如玉,洁净无尘的手,五百年前,他就是靠着这双坚毅的手,以极大的执着心,在雪原上偷袭了执着的普贤菩萨,将普贤菩萨伤的凄惨如斯。
此时这一双手,又穿过了智慧光芒,轻轻拈着叶相僧的宝剑,滑落下来,向上伸展,轻柔抚着叶相僧的头顶。
叶相僧根本无法躲开这破开空间,穿云破雾,仿佛自另一个世界里伸出来地一双手!
他头顶被按之后,如遭雷劈,无垢文殊境界,先前已被青枝所破,孺童文殊至柔境界,却也无法化解这菩萨手掌中的温柔,狮子文殊护体,却也止不住那无上的神通往自己地头顶猛烈地贯入着带着铁锈味的死寂之意。
叶相僧的双眼开始流血,肉身剧烈地震动着,一双清目此时极为难看地突了出来,撕裂了眼眶周围的肌肤。
耳中开始流血,淌下圆润的耳垂,滴在他的肩上。
他似乎无法动弹了,面容也扭曲了,却依然能隐隐看见那一丝笑容,慈悲的笑容。
鼻子里也开始流血了,紧接着胸腹中被一股大力绞动,五脏俱碎,双唇再也紧闭不住,唇角流出血来。
五处血水从他的脸上渗出,愈来愈急,愈来愈红,愈来愈艳,菩萨血如流淌的红宝石,滴滴嗒嗒,打湿了胸前肌肤。
倘使菩萨血满襟,无襟的胸口像是一块素洁的白布,那些血滴在那处,恐怖地散开,就像是纹上了一大朵艳丽至极,盛极将荼的花朵。
花朵渐渐落下,是为落花。
……
……
叶相僧浑身剧烈颤抖着,承受着这足以令天地六动的法威,然后缓缓伸出右手,在自己胸前的血花上轻轻一沾,然后向身前伸了出去。
平凡无奇的中指,指尖一点红,柔柔戳在大势至菩萨的宝像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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