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昊天兜了老大一圈,看清后面没人跟着,才掉转船头向雁荡飞去。
飞帆很快到了雁荡。刚刚落在雁湖边,就见兰儿从乾坤锦囊中飘了出来,双手托着王献臣,面现惊慌之色:“公子,你快看呢,他好像没气儿了!”
叶昊天吃了一惊,急忙伸手接过王献臣,飞速来到存放经书的玉室中,轻轻放在厚厚的地毯上。
定睛看时,却见王献臣双目紧闭,呼吸全无,仿佛早就死透了!然而肌肤红润,面带微笑,又像是睡着了。
他心下不安,匆匆探察王献臣的脉象,摸了半天,发现六脉之中只有左侧的寸脉尚有搏动,虽然良久才动一次,但却沉缓有力,不像气亏血竭的样子,倒像进入了某种龟息状态。那种龟息很奇特,跟佛道两家都大不相同,也不同于武林中任何一脉。
这时,另外三位大儒听见动静,纷纷聚拢过来。
朱璨眉毛一掀问道:“这人是谁?他怎么了?”
叶昊天道:“这是春秋派大儒,前任御史王献臣,不知修炼了哪门功夫,竟能将气血、元神隐藏在心脏之中,众脉皆伏,独见于寸脉!”
听说是一代大儒,朱璨和程守礼都紧张起来,生怕有什么不测。
只有孔修文面现惊喜之色:“你说什么?只有寸脉在动?”
“是呀,不信您摸摸看。”
孔修文并未伸手把脉,只是将双目凝视着王献臣,良久之后忽然赞道:“这真是人间奇迹!王公好样的,不到六十岁就修至亚圣第二重的境界,好生令人佩服!”说到这里,他转头望了叶昊天一眼,笑道:“你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亲!还问是哪家工夫,这可是道地的儒家气功!王公正在炼心凝神,处于从亚圣第二重向第三重转化的关键时期,不能受到打扰,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闻言之下,不单叶昊天吃惊不小,就连朱璨和程守礼也觉奇怪。
兰儿听说王献臣没事,放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随口问道:“什么是亚圣境界?难道说儒家修行还分了不同的境界吗?”
孔修文手扶长髯答道:“不错!儒家修行浩如烟海,不但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不同,还可以按功力深浅分为愚人、凡人、智人、贤人、亚圣和圣人,每个层次都有不小的差别。”
叶昊天心中一动,问道:“请问师傅,这些层次是根据什么来划分的?莫非取决于道德修养的高低?”
孔修文缓缓摇头:“道德修养只是儒学的一个方面,无法作为衡量修为深浅的标准。修儒的基础是宁心、养气和炼神,划分境界的依据主要有四点:一是良心的感知程度,二是心脏纹理的致密程度,三是浩然正气的积累程度,四是心神的凝固程度。”
叶昊天眼前一亮,隐约之间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朱、程二人若有所思,又都面露疑惑之色。
兰儿听得一头雾水,娇笑道:“孔师傅,什么是‘良心的感知程度’?”
孔修文淡淡地道:“‘圣人过多,贤人过少,愚人无过’。圣人感知良心的能力很强,他的眼睛所看、耳朵所听、鼻子所嗅、口里所说、身体所作、心里所想,只要有不合良心的地方,他就知道自己错了,所以圣人始终觉得自己过错很多。贤人过少,愚人无过,是因为他们良心的感知能力太弱,即使眼、耳、鼻、舌、身、意有不合良心的地方,也没有感觉。这就是圣人和凡夫俗子的区别。”
兰儿微微一笑:“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圣人的过错本来就多,都是沽名钓誉之徒呢!”
朱璨哈哈大笑:“看你说的,难不成儒学大师都是偷鸡摸狗的家伙?”
叶昊天剑眉微皱问道:“什么是‘心脏纹理的致密程度’?难道说修炼之后,心脏会变得更加坚实吗?”
孔修文笑了笑:“理论上是这样的。实际情形如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验证过。我今天提出这四条依据,是为了说明一个道理:儒家修行并不都是虚的,不能夸夸其谈空讲道德。修儒的结果一定要看得见、摸得着,才会让后来者相信,愿意接受儒学的熏陶。比如说圣人,什么是圣人?不是说别人封你为圣人你就是圣人了,圣人是要修炼到一定程度,身体和心神发生了剧变之后才能产生的。‘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寿可数百岁。’”
听到这里,众人似乎明白了一些,可是又不能完全明白。
朱粲不满意地插嘴:“圣人才活数百年?这也太少了!仙佛之人都能活成千上万年!”
程守礼哑然失笑:“几百年也不错了!毕竟是修儒之人,谁能真个长生不老?你别忘了,孔圣人才活了七十三岁,孟夫子也不过八十四岁!”
叶昊天一直在苦苦思索,沉吟良久忽然问道:“孔师傅,记得您以前曾经说过:‘儒家修炼的结果在外而不在内,最终表现为儒功的形式。’可是现在又提出身体和心神的改变,讲到‘浩然正气的积累程度’,‘心脏纹理的致密程度’,可谓发前人之未发,却不知这些观点都是从哪里来的?”
孔修文抬头目注房顶,面色变得阴晴不定,良久才收回目光说道:“关于儒家修行,有一个惊天之秘,已经被我们孔家隐瞒了两千年。如今儒学颓废,魔道入侵,华夏文化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就当着诸位大儒的面,把这个秘密讲出来。”
听他说得那么慎重,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兰儿更是忙不迭地催促:“您快讲啊!”
孔修文缓缓说道:“想当年,先祖孔丘临终之时曾经说过一段话:‘内圣外王,心圣乎?身圣乎?孰轻孰重?孰主孰从?倘若上天垂怜,多赐我三年光阴,鸿儒之道非止于此也……’后来,有人在先祖书房里发现一片竹简,上面十分凌乱地刻着:‘心圣身圣,合为内圣;家业国业,是谓外王;内圣外王,相得益彰……’那片竹简至今仍然保留在孔家祖庙里……”
程守礼瞪大了眼睛:“‘心圣身圣,合为内圣!’这么说,夫子真的提出‘身圣’的概念了?”
兰儿惊呼道:“修身也能成圣?果如此,后世儒学岂不是有些偏了?”
叶昊天惋惜不已:“可叹数千年来,儒家只知‘心圣’而不知‘身圣’,然而‘心圣’不足以强身健体,‘外王’又不能转化为排山倒海的功力。怪不得那么多儒士对我华夏民族立下不朽功勋,却又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
孔修文意味深长的道:“你说得不错!心圣,身圣,再加上外王,这是修儒的三个方面。如果单是忽略了‘身圣’,还不是十分要紧,问题是连‘外王’也不能得到天庭的承认,所以儒家的地位只能是每况愈下!大家想想,佛家跟我们有相似之处,同样强调锻炼心性,有些和尚穷其一生都无法结成舍利子,却可以通过累积的佛心在神仙榜上拥有较高的排名。而我们儒家呢?不但身体纤弱,手无缚鸡之力,就连辛苦获得的‘儒功’也不能落在实处,所以在神仙榜上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
兰儿叹了口气:“要是儒功也能转化为神丹,那就太好了!”
朱粲猛地扬起了头,大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想出修炼‘身圣’的法子,再设法将‘外王’建立的功勋转化为‘儒家神丹’,何愁不能将儒学发扬光大?”
程守礼瞥他一眼:“说得轻巧,这两条哪个容易实现?”
朱璨为之语塞:“这……现有王公突破在前,回头我们多研究,总会有法子的。”
叶昊天完全明白儒家面临的困境,看来儒仙之路极其漫长,值得付出毕生的精力去探索。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静静躺着的王献臣,问道:“不知王公何时能醒过来?如此龟息大体要多少时间?”
孔修文答道:“这可没准,少则数十天,多则两三年。你要知道,修儒能达到他这般地步,已经是十分希奇的了,很难找到类似的描述。”
叶昊天暗想:“看来一时无法取得监天尺中蕴藏的功力和佛心了!不过也没关系,有了隔三差五的灌顶,再加上日夜苦修,我的功力已经进展得很快了。”
稍一沉吟,他望着三位大儒道:“王先生就拜托诸位照顾了,醒来之后,请他住在这间玉室里。”
朱粲抢着道:“你放心,儒家难得出了一个亚圣,这可是人间至宝呢!我们正指望取经,怎会亏待了他?”
叶昊天和兰儿笑着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各自手持一颗地赤珠静坐练功。
快到天亮的时候,兰儿忽然惊喜地叫道:“公子!我的功力……已经进入神界第一重了!刚刚看到泥丸宫中出现神仙榜,神丹排名两百四十八万,佛心排名一万四千。”说着抓住叶昊天的手臂使劲摇着。
“真的?”叶昊天喜出望外,禁不住板过她的香肩。
“我好高兴!自从跟了公子,我的功力一日千里……”兰儿双眼朦胧,娇躯已经靠了过来。
叶昊天伸出双臂紧紧地拥着她,面带微笑道:“这是你天资聪颖、勤奋修持的缘故。”
兰儿娇靥如花笑道:“公子宽慰我呢!我前后灌输了一千年的神丹,再加上天青石,地赤珠,以及诸般灵药的一番恶补,若是再没有进步,那就太蠢了!”
叶昊天随手梳理她飘在额角的秀发,轻轻在面颊上吻了一记,柔声道:“我也修炼得很快,现在已经进入神界第四重了。大概用不了多久,仙品就能进入神仙榜五万名之内,到那时,就能算作三清天神了,可以畅游天界,风雨无阻!”
兰儿将娇躯依偎在他的怀里,幽幽的道:“不管上天还是入地,公子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叶昊天“呵呵”笑道:“我现在要到京城去呢!”
兰儿一下子跳起来:“快走!再过两天就是腊月二十八,我爹要参加摄政王府的大宴,只怕会有些凶险!”
※※※
两人驾起祥云向京城飞去,不久赶到金陵,轻轻落在城外人少的地方,随着人流入城。
叶昊天先在玄武湖边走了一圈,仔细辨认了礼部侍郎黄文辉府地的位置,然后低声对兰儿道:“等晚上再来,这人跑不了。”忽又提高了声音道:“天气这么好,我们要不要到哪里走走?”
兰儿高兴的道:“要啊!秦淮河!夫子庙!那里一定很热闹,年前年后都有庙会,我以前去过一次,别提多热闹了!”
叶昊天看她十分兴奋的样子,于是道:“好,就去那里逛逛!”
夫子庙很快到了,放眼望去,果然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两人在人群中穿来走去,买了无数的小玩意儿,品尝了多种精致的点心。
眼看走到闹市尽头,叶昊天忽然发现路边聚集着一群人,每个人都静静的站着,低着头不知道看些什么。那分宁静跟别处的喧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兰儿很是好奇,拉着叶昊天拼命往里挤。进去之后才看见原来是有人正在作画。
那人衣不遮体,手足皆废,双耳俱无,正趴在地上口含一支毛笔慢慢画着。他的面前摊开一张宣纸,纸上已经现出一条弯弯的河流,几树盛开的桃花,两只鹦鹉,一轮明月,端的是意境高雅,工笔端庄。身边还摆着一只破了一角儿的空碗。
众人鸦雀无声,全都定定的看着他作画。
过了好一会儿,一幅《春江花月夜》终于完成了,众人一片欢腾。
叶昊天却连连叹息:“面前这人绝不是普通人物,不知道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时有人将画取走,又将新的宣纸铺在地上,然后在画师身前的空碗里放了点碎银子和一块儿糕点。
画师终于将头抬了起来,目注那人露出感谢之意。
就在这一刻,叶昊天赫然发现,那画师竟然是一个熟人!岳麓书院的知交好友,几年不见的殷东平!他大吃一惊,禁不住猛的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殷东平,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口中呼道:“殷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殷东平剧然抬头看着抱住自己的人,却发现这人并不认识。他隐约听见来人叫自己“殷兄”,奇怪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姓殷,于是心中一颤,无法自抑地望着叶昊天,“啊啊”叫了两声。
叶昊天定睛看去,发现殷东平的舌头竟然也被人割去了!禁不住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年风华正茂、才华惊人的殷东平,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旁边有人叫道:“哎,你压坏我的宣纸了!哎,你这人怎么回事?”
叶昊天蓦地回头,发现周围数十人都在看着自己,心下明白此地不是讲话之处,于是抱起殷东平就走,围观之人全都被他盛怒之下发出的罡气震出一丈开外!
他抱着殷东平向夫子庙人最多的地方走去,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等他改换了面貌从人群中出来的时候,手上抱着的殷东平已经不见了,身后却跟着一乘小轿。
绕了几个圈回到王府内宅,他将殷东平从轿中抱了出来,扶着坐在桌旁的椅子上。
兰儿连忙去取些茶水点心来。
殷东平一直迷惑的看着叶昊天,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叶昊天取出自己在岳麓书院读书时用过的面具戴上,然后在桌上铺了张白纸,眼含泪水挥笔写道:“殷兄,我是李昊啊!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殷东平看着他戴上面具的样子,又看看纸上的字迹,忽然一头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叶昊天伸手将他扶住,再看之时,殷东平涕泪交流,口中“呜呜啊啊”想说又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叶昊天抱起殷东平放在床上,仔细察看他的伤势,发现他的手足筋脉都已经断了,骨骼还算完好,耳朵齐根儿没了,舌头还剩下一点点。
“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竟然如此残忍!”他心中愤怒,在屋里来回走个不停。
兰儿站在桌旁静静的看着他,知道他在思考救治的方法。
殷东平慢慢止住哭泣,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安排自己。
叶昊天想了一会儿,走到桌旁挥笔写了几个字,然后拿给殷东平看。
殷东平望见纸上写道:“殷兄,我想给你治疗一下,但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他不知道叶昊天会怎么治疗自己,只觉得“有人关心就已经足够了,治得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于是毅然点头。
叶昊天看他点头,探手取出一颗自己炼制的祖州升仙丹来,对着殷东平道:“殷兄,请张开嘴来。”说完才想起,殷东平的耳朵已经没了,可能听不见自己说话的声音。
殷东平却从他的动作和口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于是张口将丹药吞了下去。丹药入腹,但觉一股温热之感从丹田升起,渐渐散布于四肢百骸,没多久身上似乎充满了力气,连耳朵听到的声音也一下子清晰起来。
叶昊天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发现殷东平的面色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眼睛也骤然增添了的神采,知道升仙丹发挥了作用,气血增强了很多,甚至连仙基都已经筑成了。
随后他抬起殷东平的右手仔细看了看,发现筋脉断了的地方位于上臂近乎肩胛的部位,所以整个手臂都无法运动。看清之后他对着殷东平提高了声音道:“我给你接筋续脉,可能有点儿痛,殷兄忍着点儿。”
殷东平激动地点点头,因为他感到入耳的声音很响,知道自己的听觉已经恢复了,所以对叶昊天充满了希望。
叶昊天伸出食指运气如刀,先将腐烂结痂的肌肉筋脉全部切掉,然后放出神识仔细核对每一条经脉,将每条经脉全部对正,又把肌肉也一条条对齐,最后一手扶住肩胛,一手端着下臂,运起十成的春风化雨大法,眼见筋肉和血脉的断端拼命地生长,很快凝合在一起,接着气血慢慢恢复了运行,萎缩的肌肉也渐渐丰盈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昊天满意地停下手来,示意殷东平试试看。
殷东平半信半疑的抬抬手,发现手臂竟然真的抬了起来!他激动得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只是单掌竖起放在胸前,像老僧礼佛一样,泪水再度流了下来。
接着叶昊天又依次修复了殷东平的左臂和下肢,最后却看着殷东平没了的耳朵和舌头摇了摇头。他现在的功力还没能达到无中生有的地步,若是自己的肢体少一截或许勉强可以生出,但对于别人的肢体残缺却仍然无能为力。他想了一会儿,安慰殷东平道:“耳朵和舌头的恢复也有办法,不过现在不行,可能还要靠你自己努力。”
能治到这种地步,殷东平已经非常高兴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天,所以先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抖了抖只有梦中才会动的双臂,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肯定这一切都是真的,然后紧走几步扑通跪倒给叶昊天磕头。
叶昊天急忙将他扶起来,请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另一边。
兰儿上前倒了两杯茶,然后静静的坐在叶昊天身边,想知道事情的起因。
殷东平一口将茶喝干,接着提起毛笔奋笔疾书起来。
叶昊天和兰儿屏住呼吸看殷东平落笔,但见他笔走游龙,一行行如泼墨一样洒在长长的纸上。
但见纸上写道:“当年兄弟离开岳麓书院之后,我潜心攻书,废寝忘食,期待能在大比之时金榜题名。科举那年我提前一月到了京城,准备把旧书重新温习一遍。临考试的前几天,我忽然遇到一个问题,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手头也没有所需要的书,所以不得不四处询问。有个京中做官的同乡介绍我到国子监的图书室去,说是那里的书最多,保证能够查到。
我拿着他写的条子就去了。管书的人还算好说话,见了条子就让我进去,说是随便翻阅,爱看多久看多久,哪怕是三天三夜也没关系,只要别损坏了书就行。
国子监的图书真多,我找了一排又一排,最后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就站在书架之间看起书来。我这人一看书就入迷,那天也是一样,不知不觉天已经很晚了,图书室中静悄悄的,除我之外没有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之中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太师,怎么这么晚还来啊?您老已经是朝廷三公了,竟然还这么用功,真是读书人的楷模啊。’
然后有人答道:‘嗯,一天不读书,浑身不舒服,没办法,多年养成的毛病了。’
我当时也感到佩服,不过很快就沉浸在书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看着看着,不觉天已经黑了,耳边传来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声音:‘奇怪!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到底藏在哪里呢?’
‘伊布谷跟夏桀是亲兄弟,他临死之前曾经来过中原,理应留下点儿蛛丝马迹。’
‘纸书是不可能了,羊皮纸也翻遍了,竹简也都一个个仔细看过了,还有可能藏在哪里呢?’
然后听见那人的脚步声,翻书声,甚至夹杂着撕书的声音,还一边儿撕一边儿骂:‘该死的伊布谷,你到底把‘万灭王鼎’藏在哪里?’
我听他撕书实在忍不住了,生怕自己受到连累,到时无法向管书之人交代,于是从书架后走出来道:‘先生,请您爱护书籍,这些都是稀世珍品,弄坏一本儿就少一本。您在找什么呢?或许我可以帮您想想办法。’说完之后,我才想起前面有人曾经叫过‘太师’,心中暗道:“难道眼前这人竟是朝廷三公之一?堂堂太师怎会有这种德行?”
那人衣着华贵,气势不凡,见我从书架后走出来,仿佛被我吓了一跳,面色变了几变,最后满脸堆笑道:‘呵呵,是我错了,一时心急,翻书太快,竟然撕坏了两页,回头我再补上。我在找夏朝灭亡的原因,研究这个问题对朝廷的维系有好处。史书上说夏桀为人暴虐,所以导致夏朝灭亡,我却听说还有别的原因,所以过来查查。可惜关于夏朝的记载实在太少,我翻遍了所有的纸张、羊皮和竹简都没找到,年轻人,你帮我想想看,还有可能记录在哪里呢?’
我看他态度诚恳,就指点他道:‘我知道有些文字是记录在龟甲上的。你去找找当时留下的鳖甲、兽骨,或许可以找到点儿有用的信息。’
那人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高兴的道:‘哎呀,我怎么没想起来!有办法了。今日已晚,明天再说。年轻人,跟我走,我请你吃饭,要好好谢谢你!’说到‘好好谢谢’的时候,他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连连摆手:‘不用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也该回去了。’
那人死活不依,道:‘听你一句话。省了我很多年的时间,不谢你怎么都过意不去!’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往前走,他的手劲很大,我无法挣脱只好跟他去了。一直走到秦淮河边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那人忽然面露狰狞之色,抓住我左臂的手陡然发力!
我觉得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低头看时手臂上的肌肉筋脉全都断了!我的一只手就废了!
我当时又惊又怒,张口欲骂,忽然一道寒光闪过,口中一阵剧痛,满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过了片刻才知道舌头也被人割了去,整个人痛得几乎晕了过去。
那人还不肯罢手,又捏断了我右臂和下肢的筋脉,然后才冷笑着道:‘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跑到国子监翻书;什么时候不能去,偏偏待到那么晚还不走;待得晚也倒罢了,你还躲在阴暗的书架后面!躲就躲着呗,你出来干什么?这不是找死吗?’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然后面带狞笑道:‘我这人不喜欢杀人,只喜欢看着人受罪的样子。你也是有才华的年轻人,秦淮河边正是你最好的归宿。我要让你眼看着无边的风月,体会自身肢体的残缺,闻着飘溢的美食,却无法品尝得到,有口说不出话来,没耳更听不见声音!’说到这里他又飞剑割去了我的双耳,却将我的舌头、耳朵和四肢都止了血,不想让我骤然死去。
我那时又痛又恨,很快昏迷过去了,醒来之后就成了这个样子。我知道自己这样还不如死了,于是自杀了好几回。可是,因为没有四肢,自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两次好不容易爬到河边,眼看就要滚进水里,却又被人扯了上来。那些人并非为了救我,而是不想让我污了秦淮河的河水!
死了几次没死成,我就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有一天,我爬到一个卖画的人旁边,趁他不注意,口含画笔在他的画上加了几笔。他发现后抬手想打我,看看画又停了下来。后来就让我帮他作画,再后来他自己不画了,就把我推出来,自己装成普通人的样子,帮我招揽生意。赚到的钱最后都是他的,他只要给我点吃喝的东西就行了。”写到这里他终于写完了,搁笔在旁,泪水盈盈,连连摇头,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
兰儿想着他受苦的样子,好生难过,于是安慰道:“殷大哥,灾难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你还能复原的。”
殷东平沉默不语,只是对她点点头。
叶昊天一直在想进一步治疗的方案,此时忽然从乾坤锦囊中摸出一本书来,说道:“殷兄拿好这本书。这是一个叫‘石泰’的仙人给我的,我现在转送给你。石泰是北宋末期的人,师从张伯端学习金丹大道,世称‘南五祖’之二。他修炼的功法特别适合躯体残缺的人修炼。”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接着补充道:“我给你服下的丹药名为‘祖州升仙丹’,含有很多稀世药材,已经帮你筑成了仙基,你可以放心地修炼。只要按照这本书修炼下去,以殷兄的资质,相信三、五年之后耳朵舌头都有望恢复。”
殷东平瞪大了眼睛,简直觉得匪夷所思,低头看看手上的书,封面之上分明写着《还源篇》,翻开看时,里面有五言绝句八十一首,论述了修炼内丹还原肢体的方法。看到这里,他不禁心花怒放起来,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信心。
这时,兰儿静悄悄走了出去。
时候不大,六王爷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殷东平先叹了一口气,然后道:“贤侄就不要走了,好好在这里疗伤,我已经叫人安排了你的房间。”
殷东平不知道说话的是什么人,只能拱手为礼。
叶昊天赶紧介绍:“这是我的岳父大人。殷兄请在此潜心修炼,过个三年五载再走。功力未成之前,最好不要出门,我怕有人认出你来,那可就麻烦了!”
殷东平闻言走到桌旁,挥笔写道:“别说三、五年,就是三、五十年我也能静下心来修炼,只是要给贵府添麻烦了。”
叶昊天“呵呵”笑道:“殷兄若是过意不去,不妨给我岳父做个师爷。”然后转头对六王爷道:“爹,这人才华在我之上,若是参加进士大比,肯定排在前五名之内。”
王爷笑道:“好说!等他复原之后,我来举荐参加科举,保他一帆风顺。”
将殷东平安置好之后,叶昊天回到自己的屋里。
兰儿揽着他的手臂,越想越觉得后怕,禁不住娇躯轻颤,樱唇失色,问道:“公子你猜,那会是刘衡下的手吗?”
叶昊天点点头:“很可能是他!当朝太师,还能是谁?这笔账暂且留着,日后再找他算。”说着取出龟镜,一边输入功力一边问道:“镜兄,你知道‘万灭王鼎’的事吗?”
龟镜答得飞快:“提它干吗?那家伙失踪几千年了,谁知道在哪儿消遣呢?或许早被砸成碎片了!”
叶昊天看它答得轻松,连忙道:“九阴教的妖人正在寻找‘万灭王鼎’的下落,说不定此刻已经有眉目了。听说王鼎跟伊布谷有关系,伊布谷是夏桀的亲兄弟。镜兄能不能告诉我,那鼎到底是怎么回事?”
龟镜不用转动就直接答道:“万灭王鼎位居神器排行榜第十,只比我差了一位,它本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炉心。二十万年前,身为盘古大帝三大分身之一的太上老君不知道去了哪里。众神找了十多万年也没找到,以为他大概身遭不测了,于是一窝蜂冲进他的丹室,将所有物品抢劫一空,连炼丹炉都砸了,却在炉内发现一个‘九足丹鼎’。
开始的几万年,大家都不知道九足丹鼎有什么用,有时候甚至拿它来烧火、烤肉。后来神农氏采集百草用它炼丹,发现它比任何丹炉炼得都快,而且炼出的药极其纯净,服下之后没有副作用。于是众神这才对它稍稍留了点神。
后来夏禹受天庭之命到人间主事。临行之时,神农氏将九足丹鼎交给了他,让他在人间炼药救助百姓。九足丹鼎就这样被夏禹带到人间来了。
大禹给丹鼎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九鼎’,扬言‘曾收九牧之金,铸九鼎于荆山之下,象征九州’。其实那鼎根本不是他铸的!
九鼎在王室之中传了上千年,直到夏桀的兄弟伊布谷出现时,才真正有了‘万灭王鼎’的叫法。
伊布谷捉了神仙就投入鼎中,用鼎来炼化神仙的元神,可以将数丈高的元神炼成针尖大小的结晶,几乎跟普通神仙辛苦修炼结出的神丹一样,甚至可以直接吸收进泥丸宫当神丹使用。他那种‘炼仙成丹’、‘服丹增功’的方法,比你灌顶增功还快!所以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里,他在神仙榜上的排名迅速窜升到第一位!
后来,伊布谷残害众神、炼仙成丹的秘密被人揭了出来,激起公愤,获罪天庭,于是出现了数万神仙围着他一人苦斗不休的一幕。
那场大战极其惨烈,整整持续了九九八十一天,结果有三分之一的天神被打死打伤装进万灭王鼎里!
连番拼斗下来,伊布谷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开始还能勉力支撑,到最后遍体鳞伤,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逃窜,最后用尽力气跑到中原,不久就死翘翘了。
众神将夏桀的王宫翻了个底儿朝天,连夏桀本人也拷问死了,结果只找到伊布谷的尸体,却无法找到万灭王鼎的下落!
万灭王鼎到哪儿去了?
鼎内装了当时天界三分之一的神仙,却不知道被伊布谷藏在哪里,这成了宇宙间最大的秘密!
无数人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却都找不到任何线索。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时身负重伤的伊布谷仍然可以轻松捏死十几个天神,所以在众神围剿的时候,屡屡被他逃得不见人影。常常是过了大半天之后,才又发现他的踪迹,可是半天的时间足够他逃出好几个星系了!天知道他把万灭王鼎藏在哪个旮旯里?
过了这么多年,想来万灭王鼎也该把数万神仙全部炼化了,结出的神丹不知道有多少,若是有人服了神丹,就是全天下所有的神仙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也!
正因为这个缘故,万灭王鼎在神器排行榜中不断攀升,一直爬到第十位。只是因为好久没有出现过,所以才被人怀疑是不是早就毁了。”
显示到这里,龟镜终于停了下来。
叶昊天看得眼花,只感到头痛不已。
他实在搞不明白:“天下的神器怎么这么多?阴阳法轮还没应付过来,现在又冒出个万灭王鼎!而且还那么邪乎,竟然能炼化数万的神仙!”
他对炼出的神丹并不感兴趣,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提起来就让人难受。可是此事又不能不管,否则万一被妖人得到,那可就惨了!
稍停片刻,他又在龟镜上写道:“想请镜兄算算万灭王鼎的位置,却又怕你像测算开天神斧时一样,累得半死,好久都不能做事,那可怎么办?”
龟镜很快显示道:“我可以只动用少部分神力进行测算,保留大部分神力于休息状态,一旦有事便可应付。不过这样一来,测算时间就比较长一些了。”
叶昊天很高兴:“时间长些没关系,不知要多少‘天青石’?”
龟镜显示出几行大字:“万灭王鼎排名在我之下,估计两百五十颗就够了。你一天扔十颗给我,大概要二十五天。我要是全力测算,不用四、五天便成!”
“还是二十五天比较好,千万别累着。”叶昊天一面说着,一面将龟镜置于乾坤锦囊内,让兰儿抛十颗天青石给它。
空下来的时侯,两人去找王爷和王妃聊天儿。
王妃瞧着端坐面前的一对玉人,心中十分欢喜,笑着对王爷道:“我看不如把婚事早点儿办了,你那约法三章还是算了!何苦为难孩子们呢?”
王爷看了看兰儿,又看看叶昊天,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兰儿垂下了头,面色绯红,偷偷回望叶昊天一眼,低声道:“还是再等等吧,现在形势太紧……”
叶昊天十分诚恳地道:“不如再等两年。此刻家仇未报,国难当头,我的修炼也处于关键时期。请二老放心,我早将兰儿看作自己的影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
兰儿甚感欣慰,一双凤目落在他的面上,手底悄悄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过去。
王爷望了王妃一眼,笑道:“这事让他们自己安排,我们就不用管了。”
四人聊了好久之后,叶昊天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明天摄政王府大宴群臣,爹千万要当心呐!您准备穿哪件衣服?为防不测,让我给您画道灵符。”
王爷将手一摆,笑道:“毋需担心!我只要吃菜喝酒,不问朝廷大事,没人跟我过不去!妖人再凶残,也不可能将所有人全部杀光。不管谁当皇上,若是杀光大臣,他的皇位也坐不稳。历史上明目张胆杀人无数的皇帝,哪个能坐得长了?夏桀不行,商纣不行,妖人更不行!哪怕内里再坏,表面上的仁义道德总要讲的!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挂羊头卖狗肉的‘王道’。”
王妃却不管那么多,当即让丫鬟将衣服取来。
叶昊天摊开衣服,一面画着灵符一面道:“爹,我听说历代皇帝施政时手头都有两本书,面上有一本儒家的《礼教》,底下有一本法家的《韩非子》,口中讲的仁义道德,手里动的却是刀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回事?”
王爷“哈哈”大笑,瞥了王妃一眼道:“看看我们聪明的女婿,皇家的东西比我这参悟了几十年的王爷知道得都多!”
叶昊天也笑了:“这么说来,数千年来历代王朝的弊端并非儒家单方面造成的,无论是法家、道家还是佛家,都有推卸不掉的责任了?”
王爷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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