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醒言立在族长房中,对着墙上挂着的那柄拂尘出神时,那位先前对他一直优礼有加的苏黎老族长,却在他身后忽现狰狞面目,虽然言语间仍然不动声色,但在醒言看不到之处,已是悄悄握住那柄寒光隐隐的鹤嘴锄,轻轻举过头顶,然后“呼”一声朝那个似乎毫无知觉的少年劈去——
“当!”
几乎只在毫厘之间,这阴风惨惨的土屋内便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声。
“呀!没想族长您如此勤力——”
先前恍若不觉的少年,此刻已回身挥剑挡住猛力砍来的铁锄,望着这惊愕的老族长一脸懵懂的问道:
“只是老族长您勤勉便罢了,可我不是田地,为啥对我挥锄?”
“……”
听得此言,原本惨然变色如若鬼魅的老族长,忽然间又回复慈祥和蔼的神色,“唰”一下收起锄头,老着脸皮说道:
“呀!张公子好身手,老汉倒不是锄田,只是想试试你身手罢了!”
此刻他一脸忠厚模样,彷佛根本没听出醒言话中那几分戏谑之意。此时若看他这副德高望重的高洁模样,若换了旁人,即使刚才差点遭了暗算,现在也免不得疑神疑鬼,思忖刚才是否自己看错,真的错怪了人家。只是这回老奸巨猾的“老族长”却打错了算盘。他不知道,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少年,虽然一脸纯和清正,但若遇上奸猾之徒,则内里不知要更加精滑多少!
“我去给张恩公倒水。”
见情势缓和下来,老村长便搁下锄头,语气真诚的说了一声,缓缓朝木桌边挪去。那缓慢的举止之间,再也看不出丝毫恶意。
看着他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少年似乎再无疑虑,脸色缓和下来,虽然看起来还有些半信半疑,但仍然迟疑着道了声谢。
“看样子应该无事了吧……”
只是,正当苏黎老走到木桌边,离得那锄头远了,却猛然浑身寒毛直竖,冥冥中只觉得有一股阴风朝自己后脑勺扫来!
“哎呀!”
情急之下一缩脖,老村长只觉得一股寒风从头皮上削过!
“好个不良儿!竟敢暗算老人家!”
堪堪躲过这招暗算,原本行动迟缓的老族长立即一个虎跳蹦到一旁,狠握住鹤嘴锄,手忙脚乱的抵挡住少年随后兜头盖脸劈来的剑气。
听这乔装妖孽的喝骂,醒言倒没跟他斤斤计较谁更无耻,只是哈哈笑道:
“哈~今日你不想锄田,我却要练剑!”
说罢手中封神瑶光剑一阵奇光闪烁,配合着一股大力就朝那妖人天灵盖上劈去,顿时这屋中一阵鸡飞狗跳,狼奔豕突。而这屋中狭窄,老妖手中长兵刃施展不开,直被醒言迫得上蹿下跳,狼狈不堪。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剧烈争斗中,屋中那些盆盆罐罐自然难以幸免,便连床上的枕头也遭了池鱼之殃。冲突之际,也不知是被谁的兵刃割了一下,那麻布枕头“哗”一声散开,再被人一阵踢踏,立时这屋中鸡毛与剑气齐飞,荞麦皮与锄头共舞,场面着实混乱!
只是这争斗虽然混乱不堪,前后其实也只挨得片刻;刚等雪宜琼肜听到动静赶到门边,屋中战斗便已经分出胜负。两个女孩儿只听得“哎呀”一声惨呼,那个疲于奔命的老妖已被自家堂主挥剑砍中,砉一声扑然倒地!
“赢了赢了!”
正当琼肜拍手欢呼,醒言松了口气想要飞剑补上一记时,他们却忽见从那妖人尸身上,遽然飞起一道绿光,荧荧烁烁,“飕”一声穿窗而过,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不好!”
幽碧光影甫一飞起,醒言立即飞剑脱手,朝那绿光追去。只是那道绿光异常迅疾,等他神剑飞出时早已破出窗去。只不过饶它逃得快,少年那道灵气十足的剑光也立即一偏,从窗户破洞中翛然追出。几乎就在这两点光芒刚一消失,便忽听屋外蓦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恸嚎,其声凄厉,不类人声。听得这嗥声,醒言握住倒飞而回的灵剑,心中一喜:
“击杀了?”
赶紧和琼肜雪宜一起纵出房门,朝院中看去,却只见远处阴暗云空中一道绿光划过,直往东南仓惶而去。再往四下看看,却只见院中一片狼藉,乳白色的水液流离一地;满庭葱碧葳蕤的青草绿树,现已变得萎败焦枯,一片凋零。见此情景,醒言心中有如明镜:
“此是那妖孽‘李代桃僵’之计了!”
想至此处心中一动,醒言赶紧回身往房中迅疾一探,便见到那苏黎老族长尸首已是颜色灰败,骨肉支离,就彷佛已经死过数月。不用说,恐怕这又是那妖人将真正的翠黎村族长杀害,然后行“借尸还魂”之术,骗了村中众人。亲眼见到这妖灵如此阴毒狡诈,醒言不禁又惊又怒,说了句“琼肜你留在此处”,便和雪宜飞身而起,朝那道绿光消失之处破空追去。
“哥哥等等我!”
想要她留下,琼肜自然不会听哥哥这样的话;见他和雪宜姊飞走,她赶紧也一阵小跑着飞起,忙不迭地朝他俩追去。
循着那道绿芒的影迹,不多久醒言便御剑来到翠黎村东南的群山之上。面对着连绵不绝的莽莽群山,醒言看得分明,隔过几座山峰的一座山丘上,一位绿袍老者伫立山巅,朝自己这边遥遥而望。隔空望去,那绿袍老者脸色苍白,隐隐有绿气闪现;而看他脸形,竟有如犬面形状!
“莫非它是有数千年道行的树木精灵?”
见得那妖灵犬面人身的模样,醒言不禁想起曾经看过的典籍,似乎有一册中说那千年以上道行的树精,常以青羊青犬青牛的面目示人。
正想着,醒言忽听有声音如木石相击,正随山风柝柝传来:
“老朽木灵公凋寒。”
那伫立山巅的木灵老妖拱了拱手,隔空对醒言锵锵说道:
“这位小哥,你我都是修道之人,何苦要来管我闲事?想我木灵公修行三千余岁,看惯天地枯荣,又何惧你这几个粗学末进?不如罢手便是。”
“哦?”
醒言闻言,便停在半空山风中朝那边注目审视。此时那木灵公,说出几句威吓的话后,便努力压抑住胸中翻滚的烦恶之意,紧张的观察注视,看那几个少年男女有什么反应。一边看时,他心中却在凶狠的诅咒: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贼,竟敢趁本仙夺魂借形法术不济之机,伤我灵根,坏我数百年修行!今日且等本仙人把你们先哄骗回去,隔日等调好灵根,再将你们打得神形俱灭!”
满心里凶狠的主意,凋寒木妖表面上却一片平和,静静地观察对方的反应。看了一小会儿,见对方几人停在空中没什么反应,这老妖便有些欣喜:
“果然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娃,如何能跟我数千年的心智相斗!”
看样子,他们应是被自己的话吓住。见得如此,老树妖便决定再添把火。只见他喟然长叹一声,语气真诚的说道:
“唉,罢了,远近都知道,我木灵老仙向来慈悲为怀,今日就念你们几个无知,也不跟你们计较,你们几个便速速离去吧……”
这和善话儿,树妖说到最末已有些微微喘气。看来刚才被那古怪宝剑着实打得不轻,即使拼出一身法力,借得满园绿树的生机逃遁,也仍然伤得不轻。偷偷喘了两口气,又想起之前那把追魂夺魄的怪剑,木灵老妖便愈加心惊,只盼今日早些捱过,回去调养好灵机后再来斩草除根。
此时,天空中正是乌云密布,一副山雨欲来的情状。而那山峰间,又生起一阵岚烟云雾,缥缥缈缈,让人看不太清对面的景物。就在这片云雾蒸腾之时,已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三千年老树妖,忽听得对面传来一声清亮的话语:
“木灵老前辈,有礼了!”
山雾弥漫之时,也不知那少年是否真的行礼,只听云雾中话语继续传来:
“既然老仙慈悲为怀,不跟我等小辈计较,那我们小辈自然也不该再纠缠。”
“对对!”
听到这里犬面老树妖满腹欣喜,心里话差点脱口而出。
“哈~果然是才活得十几年的短命生灵,这般好哄!”
想至此处,木灵老树妖咳了一声,刚要答言,却听得对面少年继续说道:
“既然这样,那就请木灵公将本门的水若前辈放回,等我们将她迎回师门,自然就不会再来搅扰仙长洞府清净……”
“……”
听到这里,原本一脸欣然的木灵公勃然变色,按捺住胸中翻腾的血气,顿了顿便朝对面阴恻恻说道:
“哦,你知道的还不少啊。”
说罢,他就在那道破雾飞来的剑光及身之前,化作一道青光朝远处那片层峦叠嶂松柏遍布的山场飞去。而在他身后,醒言三人已经破空追来,醒言御剑在前,雪宜飘舞在旁,琼肜足踏朱雀神刃激飞在后,一齐朝老树妖逃遁的方向追去。
只是,就当他们一路紧追之时,却忽看到那原本仓惶逃窜的木灵老树妖,越过那边松柏满山的山嶂之后,却突然又停到一处山丘上,负手朝这边遥遥相望,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而在他身左不远处,有一座白石遍布的山峰,山顶平坦如镜,隐约能看到一位女子蜷侧中央,身子被数条粗大的绿藤锁住。
“轰!”
刚刚注意到那女子,还没看清楚她容貌身形,醒言前面那片松柏山嶂上,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啸音,奔腾啸嚎有如海浪江涛。
“小心!”
话音未落,那苍绿如墨的松柏山嶂中忽飞出无数根柏枝松针,有如飞蝗一样朝他这几人铺天盖地激射而来。
“哥哥我来!”
在这暴风雨一般的松针柏刃之前,琼肜踊跃上前,将两支神刃化成两只神火腾耀的朱雀,和自己一起飞舞着朝那漫天而来的草木利箭迎去。在这吞吐灿耀的灵鸟神火之前,那些草木化成的剑刃纷纷烧毁堕落。只是虽然琼肜身边两团神火熊熊,但那满山满沟的松柏草木实在太多,在那三千年老木妖的操纵下仍是铺天盖地涌射而来,一时不见个尽头。尾翼华丽冉冉的朱雀神鸟,再加上那个身姿灵动的小女娃,在阴暗云空下往来冲突,奔突于黑云乱雨一般的草木箭刃中,就彷佛一条无坚不摧的巨大火龙。
见得如此,醒言看出琼肜一时无恙,便借着那草刃木箭飞天如云坠落如雨的混乱景象,和雪宜一道从远处山沟中悄悄绕过,朝那位正忙着操纵草木精灵的老妖杀去。而此刻那老妖,一边操纵着自己的子孙跟琼肜神鸟对抗,一边还在心中赞叹:
“呀!那女娃儿刀灵,果然不愧是火离之长,也只有我这样法力高深的长寿木仙能跟她相抗。只是可惜,如果我能早点得到那水精的精元灵力,今日又如何会被这几个短命小鬼逼得如此狼狈……哎呀!”
正当木灵老妖自赞自得时,却忽然只觉得一股寒意飙至,眼角一瞥,却见不知何时那另两个可恶男女已从自己左边悄悄杀至。
见得如此,老树妖口中赶紧呼喝出几声古怪音节,跟那满山的子孙精怪交待完,便仓惶飞到旁边那座巨大的白石坪上。而醒言雪宜此时迫得近了,正看得分明,见到那白石坪中被妖藤锁系的女子,鸭蛋圆脸,容貌韶丽,微腴的体态宛转婀娜,正静静的蜷伏在石坪中央。
此刻看她那有如清雪的面容上,双目紧闭,一脸憔悴,任山风吹乱自己的发丝,恍若不觉。而在她欺霜赛雪的胴躯上,那几点羞人之处只掩盖着些草片藤叶,其他地方则不着片缕。如此一来,便让那青涩的少年没来得及留意到,那女子光洁的小腹现已是微微圆凸,显是有了身孕。
看来,如果自己前后所料不差,不远处那位女子,就该是自己门中那个走失的水精化作的人形,也就是那位苏阿福口中的“亡妻”苏水若了。终于见得自己寻觅将近一年的水精,醒言此刻却不知是该惊该喜。只望了一眼,这位与水精也算同门的四海堂主,便朝她身后不远处那个木灵老树妖喝骂道:
“好妖孽,竟敢私禁人口!今日遇得我人多,知机的就赶快把人放了,否则定斩不饶!”
他这恐吓话儿,那老树妖自然嗤之以鼻,毫不理睬。哼了一声,见那俩不知死活的小男女攀上石坪,就要奔扑上前,原本还有些顾虑的犬面老树妖再无迟疑,口中低喝一声,那石坪中上清水精身上的藤蔓便应声消失无影;又等他叫得几声古怪咒语,那原本闭目若睡的水精,身上便忽然闪起一阵惨绿的光华。与此同时,又从四下的山野中飞来无数道绿色的光环,前仆后继,朝她身上不停的箍套下去。就在这绿华急闪之时,水精开始满面痛苦,身躯不停扭动挣扎,但稍停一阵后,她脸上便痛色全消,猛然睁开双眼,就如同中了魔魇一般,眼神死死的朝醒言雪宜二人盯看。
“这是……”
被那清丽水精双眸中古怪的神色盯得发毛,醒言一愣之下,立即清醒过来,知道这不知为何会被木妖禁锢的水精,现已被操纵,恐怕下一刻便要朝自己杀来。
果不其然,心中刚一忖及,那如痴如醉的水精便突然弹起身形,挺身俏立,昂首向天长嚎几声之后,双手中已各多了一支冰锥。那锋利晶莹的冰锥寒光四射之际,那水精便有如护犊的母虎般朝醒言这边猛扑过来;伴随着那流水般的身形,这方圆几里的石坪上又忽然下起纷扬的雪花,霎时间变得寒冷无比——虽然此刻那水精身姿曼妙,浑身几若全裸,醒言却浑没心思观看,只顾在那儿打了声喷嚏:
“阿嚏!”
鼻音刚落,他身边那位同样清冷的女子,便叫了一声:
“堂主这交给我了!”
前日还被村人当作新妇的梅花灵魄,现已飞身挡在醒言身前,手掣着碧华纷纷的璇灵杖,紧紧盯住对面那挟风带雪攻来的水之精灵。
见雪宜手握碧朵纷华的灵杖,原本飞扑而来的水精也突然凝滞身形,放缓了足步,朝这边一点一点的走来。在轻轻的足音中,她身周飞舞的雪花更密更浓,冰光更浓更胜,方圆数丈内隐隐闪动着水蓝的光华。而此刻这石坪上已变得极为冰寒,彷佛所有一切就快要被冻得凝固。
现在这石坪上如此冰寒,以至于道力渊深的四海堂主,也禁不住牙根“得得得”上下激烈碰撞。看样子,在这样千年水灵激发的雪气冰寒中,别说是上前争斗,就是能努力睁眼立足,已是大为不易。
见此情形,正忍不住不停打着哆嗦的少年,忽似想起什么,立时清醒过来,极力压制住浑身的冷战,准备奋起身形去减轻身前这清泠女子所受的逼迫。只是,就在这时,醒言却忽听到身前人口中传出一声清灵绵长的娇啸。
“呃?”
在这声有若夹带着雪魄花魂的冰灵吟唱声中,醒言突见那位阻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身上原本穿着的层层裙袄,突然间分崩离析,碎裂的衣片不住朝四下抛去。转眼间,往日娈婉羞涩的女子便不着片缕,露出那如敷雪粉的嫩白肌肤,还有那圆润玲珑的窈窕身形!
“雪宜她这是要……”
大敌当前,见了这并不常见的旖ni风光,醒言也来不及起什么其他心思,只顾在心中疑道:
“雪宜此举何意?莫不是见水精赤裸,她也要以牙还牙?呃,这没道理啊……”
少年正这样胡思乱想,浑没头绪时,却只见得眼前一阵冰光缭绕,碧气纷华;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前那位自己熟悉无比的梅花精灵,胴躯上却起了奇妙而绮丽的变化!
“唔……”
见到这神妙的变化,少年再无迟疑,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飘然而起,化作流光一道,掠过白石坪上漫天飞舞的冰雪,朝远处那位作恶多端的妖灵奋然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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