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顺手在纸上写下“熟悉感”三个字。
“好。”阮殷僵硬地点头。
对于听话的演员,司遥一向凶不到哪里。
阮殷的顺从让他浅浅笑了一下,语气也温和起来:
“剧本都通读了吗?”
“读了。”阮殷像个不太智能的机器人,一问只有一答。
“几遍?”
“四遍。”
司遥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比我想象的要多。”
“……”
“说说你对钟韶九这个人物的理解。”
阮殷思索了一下,斟酌着说:“钟韶九是个……前期后期反差挺大的人。”
司遥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他生于世家,倨傲狂妄,不把褚问深这种小世家的庶子放在眼里,也想当然地认为白若是被褚问深迷惑了才为之倾心,所以做出了许多在观众看来是作死的行径。”
司遥笑了一下,挑眉看向他:“在你看来呢?”
“也差不多,”阮殷长眉微蹙,“可能有人会很喜欢这种前后反差很大的人设,但我……觉得有点突兀。”
“说下去。”司遥立即接到。
他突然有点口渴——这是他精神亢奋时的习惯性反应。能让他亢奋起来,是剧情、细腻的人物。
瞥见桌上放着一排矿泉水,司遥随手抽了一瓶拧开,仰头喝了一口。
白皙的喉结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滚动了两下。
从这个角度,阮殷才发现这个人颈侧上方有一颗红痣,这是那张模糊的偷拍照上看不出来的。
鲜艳惑人。
但阮殷却没有心思欣赏,他再次想起那张照片里的内容,瞬间像吃了一百只苍蝇一样恶心。
“怎么不说了?”司遥喝完水,就看见阮殷这副表情,觉得很莫名。
阮殷不想跟司遥谈论那个话题,也不想让司遥知道自己已经认出了他。
阮殷绷着脸道:“钟韶九前期的作风很恶劣,公报私仇,明面上为难褚问深,其实遭殃的是百姓。这样的人,后期却把他塑造成一个大英雄,我觉得割裂且不可理喻。”
阮殷甚至觉得,司遥这样安排是为了迎合近期电视剧观众们对反派角色的喜爱之风。
谈到人物,司遥便把阮殷怪异的态度抛到了脑后。
他注视着阮殷的眉眼——阮殷的上半张脸有很锋利的味道,尤其是眉眼形状。
而下半张脸却很有少年气,皮相薄,骨相却不像很多成年男演员那样过于方正以至略显粗犷。
他的下颌角线条鲜明,锐利又张扬又鲜活。
这也是司遥把钟韶九这个角色给他的原因。
外貌匹配度太高了。
司遥的手指在矿泉水瓶上敲了敲:“我很高兴你能看到剧本上没有的东西,更高兴你能越过钟韶九的视角看到被忽视的渺小百姓。”
阮殷立刻察觉到他的未尽之言:“但是?”
“嗯,但是,”司遥看着他,“我没有打算洗白他。”
见自己心中想法被司遥看穿,还如此直白地表述出来,阮殷略有些不自在。
-
钟韶九这个人物的转变发生在他的十八岁。
北方的戎族首领一统十八部,力量空前壮大,多次试探齐国底线。
齐国中央早已自顾不暇,只能不断议和,献财献宝献美人,却让戎族彻底看清局势,率军南下。
皇帝失措之下,命各州世家派兵支援国军抗敌。
男主和钟韶九都在其中。
他们作为世家代表扎帐军中,前面是一波又一波牺牲掉的中原军,身后是不断劝他们南撤的门客军师。
钟韶九看着灵州街尾米铺老板家的小儿子被戎军一箭射穿胸膛,看秀春茶楼里性格敦实的小二被破腹开膛。
这个一向以自己出身为傲的少年忽然失声。
边防破,戎军入境屠城,占领京都。
齐国皇室南逃,各州世家动作更快,资产早已转移,只差人了。
乱世战争之中,有人永远不缺后路,只有平头百姓既失去了孩子,也保不住性命。
戎族首领扬言,各州世家逃一个,他们就灭一座城。
百姓当然无力阻止这些贵族的离去,只能原地等死。
在这个过程中,钟韶九见证了自家管辖的灵州从富饶秀丽的福地,沦为人人流离失所的荒城。
他祈求父亲不要走,不要抛下灵州百姓,却被父亲狠狠扇了一耳光,最后打晕带上了路。
途中他醒过来,面对看守他的家仆,只闹着要见女主。
两家本就有指腹之约,钟父也知晓他对女主的情意,便没有多想,让他去了白氏的南下队伍。
没想到钟韶九这一去就没有回来。
他并不是去见女主,而是偷走了钟氏家玺和一张旗帜,跑回了灵州。
戎族正在闭门屠城。
城内疮痍满目、血流成河之时,躲在暗处的钟韶九听着百姓的惨叫,咬牙跑到城门口。
他展开手中的钟氏族旗,扯着嗓子喊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乃灵州钟氏钟韶九!请首领放我灵州百姓一条生路!”
-
司遥把自己的随身小本子翻到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下“五胡乱华”几个字。
阮殷扫了一眼,并不疑惑。
很明显,《银汉迢迢》的部分背景就是以这段历史为基础的。
“食人、屠杀、奸掠,”司遥点了点纸面,“这些侵略者野蛮凶残,没有自己的文字,也没有道德。百年来他们一直被中原人所驱赶,只能生活在贫瘠的游牧地区,于是对中原人恨之入骨。”
“你说,他们会因为一个细皮嫩肉的世家公子牺牲了自己,就停止杀戮吗?”
不会。阮殷直接在心里回答。
“虽然剧本里没有这一段,但很显然,不可能。所以钟韶九的牺牲毫无意义,甚至很自我感动。”司遥的评价很直接又无情,引得阮殷都忍不住皱了下眉。
但他似乎也理解了司遥想表达的东西。
司遥笑了笑:“钟韶九是特定环境下塑造出来的一个人,既不是英雄,也恶得不够彻底。他前期嚣张恶劣,后期却又变得勇敢有担当,说到底是因为他天真无知,从小到大的尊荣与吹捧让他以为自己真是无所不能的,是所有人都捧着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离开会让钟家人调头来找他。
但后面褚问深的视角里有提到,接到他的死讯后,他父亲提了侧室生的庶子做钟氏继承人,他自以为的尊贵、独一无二,其实也不过如此。”
在司遥的剖析过程中,阮殷好像真的看见了那个被身份捧上高台,又被身份缠绕、束缚、绞死的少年。
如果齐国境内安稳,世家像以前一样鼎盛制衡,他或许可以一辈子当他的钟氏大公子,做一个令人嫌恶的嚣张纨绔。
可偏偏山河动荡,他看见了尸殍遍地、看见了妻离子散,又因此产生了不忍。
挺悲哀的。
阮殷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人的脸。
虽然他很反感司遥的感情生活,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是真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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