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被推到风口浪尖,他谢云萧要过去这道坎子,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从某些方面来说,苏泽不仅仅只是风雅园的山主,而是儒家的掌门人,这位掌门人借助今日儒家的聚会将他谢云萧找来,还给他煮茶。
显然,这一碗茶,不是那么容易喝的,也只有谢云萧,才够资格,在不开口的情况下,让苏泽为之煮茶。
苏泽能够成为风雅园的山主,儒家掌门人,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谢云萧主动为炉火中加炭,这会改变火候,但苏泽掌握火候的本领,也是炉火纯青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谢云萧的动作,对苏泽来说,基本上没有半点影响。
“这人世间的一切,万事万物,不过都是从死到生的一个过程而已,其间的变化,到最后来,似乎结果也没有多少改变!”苏泽说道。
“芸芸众生,如果没有踏上修行之路,归途都只是一抔黄土!”谢云萧说道。
苏泽道:“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想成仙,仙路漫漫,长生遥不可及,终究是不归之路啊!”
“世事不可一概而论,成仙者不也是有的吗?听闻上古之时,真仙可是不少的,就连儒家这等牵扯红尘大因果的地方,不也走出了几位儒仙?”谢云萧说道。
苏泽脸上泛起淡淡笑意,点了点头,他继续煮茶。
这一壶茶虽然也是好茶,没有因为谢云萧的举动而改变茶水的质量,但终究是有了变化的。
如此,谢云萧和苏泽这场没有声息的较量,终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苏泽亲自为谢云萧倒茶,谢云萧端起茶碗,滚烫的茶水在茶碗中旋动,腾腾水汽缭绕,如雾如云。
茶香味弥漫,透着一股莫名的清新气息。
只是闻一闻,便可令人心神平静。
谢云萧不由暗暗赞叹,这儒家掌门人的煮茶技艺,早已登峰造极。
先前觉得自己与之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今明白过来,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此时此刻,谢云萧抛弃所有想法,放下较量的心思,将茶水端起,轻轻的饮下一口。
茶水入口,稍微有些涩,但入喉的那瞬间,却又回味甘甜。
这虽然只是一杯茶水,但此时谢云萧却是喝出了酸甜苦辣咸等味道,这一瞬间,谢云萧将自己走过的路回忆了一遍。
他发现自己走过的路,竟然已经如此漫长。
但是,这还不是尽头。
今后的路,比现在要走的,更为漫长。
谢云萧点了点头,“好茶!”
“茶自然是好的,我喜欢煮茶,并不是因为煮得好!”苏泽说道。
谢云萧道:“喜欢不一定会做得好,但是不喜欢,肯定做不到最好!”
“这话听着有些道理!”苏泽说道。
谢云萧道:“可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和没道理!”
“所以道理,才会那么关键,那么重要,不是吗?”苏泽道。
谢云萧轻笑一声,“莫非今日山主将在下找来,便是为了说道理的?”
“如果为了说理而说理,那就没道理了!”
“看来山主的确是个讲道理的人!”
“万事万物的运转,总是需要一个规则,天地万物运行的规则,便是天道,芸芸众生,在天道之下,作为万物之灵的我们,也有我们的规则!”
“是吗?不知道山主说的规则是什么?”
“礼教纲常!”
礼教纲常,便是儒家为天下人立下的规矩。
也正是因为有礼教纲常,上古之时,人皇走出人族皇道,为人族博得一条生路,成立朝堂,才能推进人族持续走向强大。
给天下人定下做各种事的规则,并不是你定了就可以的。
大的方面来说,是天道之运行。
如果从个人来说,定下的规矩是得不到天下人承认的,纵然被压迫,一时间遵守,但也不会长久。
儒家的礼教纲常,能够传承这么多年,能够这么多人去遵守,可见儒家的确了得。
谢云萧忽然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能自己倒一碗茶水,如此,方可掩饰此时他的心烦气躁。
儒家的礼教纲常,也不可一概而论,随着时代发展而变化的,最开始的时候,礼,是指五礼,既是吉礼、军礼等等。
后来又有变化,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以及平时里面的交流,也被纳入礼中最典型的,便是所谓的三纲五常。
五常,便是仁义礼智信,而三纲,君臣、父子、夫妻之间的关系。
谢云萧最想唾弃的,便是所谓的三纲,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简直是扯淡。
这彼此之间的关系,本是相互作用,相互交流沟通的,又怎么能够以一方为纲要?
如果君不是明君,臣为什么要忠君?如果父不慈,不尽父亲之职责,为何子要孝?如果夫妻之间,作为丈夫不尊重妻子,那么妻子为什么要尊重丈夫?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相互的。
也许好人不见得会有好报,但你连一个好人都算不上,如何去求福报?
如今,儒家旧派依旧守着这些吃人的礼教纲常,还企图以之继续主导朝堂,谢云萧如何会允许?
这天地之间的一些规则,如今虽然没法子改变,但是谢云萧相信,有一天一定会发生变化。
到那时候,所有礼教纲常,肯定会有新的变化,一切,都会遵从百姓的内心和意愿,真正达到儒家所提倡的,民为贵,君为轻。
只是想谢云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一天才会到来。
作为风雅园的山主,儒家的掌门人,苏泽一直都没有表态。
但儒家新派能够出现,并且声势逐渐浩大起来,如果没有苏泽的允许,又怎么会有今天呢?
甘棠便是新派中典型的代表人物,而且他还是苏泽的徒弟,从这里也可以看清楚许多问题。
可是现在,苏泽忽然说到礼教纲常,一时间谢云萧拿不定主意,这儒家的掌门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原来礼教纲常,便是山主的规则吗?”
“不是我的规则,而是已经成为人们平时里面处事的规则!”
“那山主觉得这些礼教纲常合理吗?”
“有些东西是不合理的,所以得有变化!但是,礼教,却是不能少的!”
谢云萧闻言,看向苏泽,眼中泛起尊敬之色,道:“晚辈明白了!”
这一瞬间,谢云萧的自称已然改变。
礼教过犹不及,所谓三纲是扯淡的,但是五常却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三纲里面,却又是必要存在的,譬如明君与忠诚,父慈子孝,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最为关键的,伦理道德是必不可少的。
苏泽虽然从来没有表态,但是他却知道儒家的一些东西,须得有新的变化。
但是眼下的新派,显然是极为极端的,与旧派一般。
如何平衡,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苏泽今日的这个局,并不是针对他谢云萧和秦筝,只是为儒家寻找条新的出路,同时,也是在为他谢云萧和秦筝找出来。
这便是苏泽的态度,更是苏泽的意图。
明白这一点,谢云萧如何能不尊敬苏泽?
谢云萧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此时的茶水,味道与之前,显然又是不同的。
“今日与山主一谈,受益匪浅!”谢云萧起身行礼。
苏泽也站起身来还了一礼,“应该是我要感谢帝师,今日与帝师一谈,关于儒家的许多问题,我也总算是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谢云萧淡然一笑,“所以今日这次见面,对你我来说,都是好的!”
苏泽点头,二人起身,走出亭子,往竹林深处走了一段距离,风吹动,竹子摇摆起来,发出哗哗响声,像是水流冲击山石。
“听闻帝师在修行方面,境界也是走出了一条新路?”苏泽说道。
谢云萧道:“不是什么新路,我只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在走我的路而已,所谓境界,局像是我们上楼梯一般,有人一步可以同时迈出几道石梯子,但是有的人,则是一步只能迈出一道石梯子,如果一个石梯子是一个境界的话,那这合理吗?”
“高论!”苏泽眼中泛起明亮光芒,这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忽然发生变化,儒家的圣贤气息,在他的身上,已然流转开来。
整片竹林,此时像是处在光芒海洋之中,透着神秘。
谢云萧知晓,苏泽是打算试探一下他的修为。
当下他像是不知道整片竹林已经发生变化,继续迈步与苏泽往前走去。
苏泽的气息,仿佛令得此间变成了一张白纸。
而此时谢云萧的布置落下,则是在这张白纸上面挥墨。
落下的每一步,虽然都没有声音,甚是淡然,但是其间,却是蕴含一股莫名的气息。
谢云萧落下的每一步,在白纸上面,都会留下痕迹。
那一串串脚印落下之后,不论苏泽的儒家法则如何非凡,却是都没法子抹掉谢云萧留下的痕迹。
继续往前走,白纸的范围越来越大,谢云萧留下的脚印,也越来越多。
苏泽知道,这方面的较量,他没法子取胜。
“我离着真仙境界,只有半步距离,成为大儒,也是迟早的事,儒仙的法则,早已明白不少,可此子却是如此淡然,闲庭漫步,他的境界,果然不用!”
苏泽想到这里,他背负在后面的手伸出,轻轻在虚空中划动。
霎时间,属于他的那张白纸,已然发生变化,上面有山川河流,有虫鱼鸟兽,如此一来谢云萧留下的脚印痕迹,便被衬托得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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