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金鳞开 > 六七七 何当共剪西窗烛 2

?    朱和至最终还是将五千两白银全数留在了瑞典,用其中一部分白银购买了笛卡尔一生的全部著作,并延请笛卡尔生前的学生、朋友、同事前往大明,翻译这些著作。

  

      剩下的一部分则请瑞典国王克里斯蒂娜代为管理。任何一位愿意来大明学习笛卡尔哲学、科学思想的人,都可以从这笔白银中获得路费。

  

      这样慷慨的决策如果放在后世,很容易被人认为是自作主张。然而在当前这个世界,从大明到欧洲单程需要八到九个月的时间,甚至更长。如果派人请示,等到回复,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更糟糕的是,这样做很容易让皇帝觉得此人不堪大用,没有决策专断之才。

  

      荆王的做法果然深受朱慈烺认同,私下感叹没有白白浪费一个亲王的爵位。如果荆王真的将五千两白银再带回来,那朱慈烺可就真的哭笑不得了。

  

      大明的五千两白银,到了银根紧缩的欧洲,可是一笔逆天巨款!就连瑞典国王在代管这笔金额的时候都非常激动——因为白银的孳息也是一笔巨款,而国王拥有这笔白银的支配权。

  

      荆王从欧洲带回了各国王室赠送的礼物,小到玻璃球,大到帆船,以及大量的技术工人。这些工人可能一个字母都不认识,做出来的东西也未必能入大明工匠的法眼,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们祖传的技法对大明工匠具有拓宽眼界和思路的作用。

  

      这些才是一个亲王应该做的事。

  

      朱慈烺接见荆王朱和至的时候,是他回到大明当天,显得疲惫不堪,所以接见时间并不长。后来朱和至几次请求觐见问安——他名义上是皇帝的侄儿——朱慈烺都因为时间关系没有接见,只是赐了筵席,表示接受了这份心意。

  

      如果朱和至早点来说想去亚美利加,朱慈烺早就安排时间单独接见,询问具体设想了。

  

      在宗人府中,左宗正朱聿键以唐王身份出使葡萄牙。驻留欧罗巴。右宗正朱常洁主职是教书先生,对宗人府事务并不关心。右宗人朱以海负责皇家图书馆,整日沉浸在古本善本之中,乐不思“鲁”。哪里肯管别人的闲事?

  

      荆王真正能走的路子也就只有朱审烜了。

  

      朱审烜拿了朱和至带回来的礼物,两柄鄂图曼弯刀,以及印度产的沉香、檀香各一百斤,可谓受了重礼,不得不来替他走门路。

  

      朱和至只负责出使,又没有荆藩故产,是哪里来的底气送出如此昂贵的厚礼?

  

      因为他走的是时下最重要的世界商路。

  

      朱和至出发时并没有意识到前途布满了商机,也就没有特别准备。然而船行海上,庞大的船队引来了其他小商旅。这些小商旅担心海盗的威胁,提出随同荆王船队一起走。这在海上是常有的事。而且在实力偏差太大的情况下绝不免费。

  

      小商船上都是满载,只有货没有钱。朱和至也不计较,带着这些商货到了南洋,从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手中换到了银子,然后继续西行。在印度港口又买了大量的印度特产,各种香料。

  

      当船队离开印度洋,进入非洲范围后,朱和至又适当出售香料,换取黄金、宝石。等他到了里斯本,所有的货物价格都的上涨了不止十倍。他转眼就成了一代富豪,享受着大航海时代的海贸暴利。

  

      等回国之后。朱和至已经有钱修建自己的荆王府,并且对帮助过自己的人赠礼感谢。这种暴富的感觉让他很是上瘾,对于传说中遍地都是黄金白银的新世界更是充满了好奇。然而要想以他现在的财力,打造一支远洋船队,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朱和至想到了向亲戚筹款,这才有了打秋风的说法。非但借钱。也是借面子。自己好歹也是一方藩王,万一皇帝不允许怎么办呢?如今算是放开了,藩王可以有限地在外活动,以前就国的藩王可是连城都不能随便出的。

  

      当然,以上都是朱和至的说辞。

  

      朱慈烺因为要接见朱和至。在准备与他讨论远航之事时,无意中得到了另外一些消息。

  

      东厂派往欧洲同行的密探在报告中指出:荆王朱和至与瑞典国王克里斯蒂娜有超出正常的往来。甚至暗示,荆王将巨额白银留在瑞典,托付给克里斯蒂娜,正是基于这种不正常关系而做出的决定。

  

      这份报告当初曾夹在一摞报告之中,只是朱慈烺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对大明皇帝而言,欧洲问题实在太过遥远,不是大明目前核心利益所在。只是如今既然翻出来了,那也不能不管不问。

  

      于是朱和至被传进宫中,由皇帝亲自接见。

  

      “瑞典国王是个怎样的人?”朱慈烺问道。

  

      朱和至并不疑有他。他知道皇帝陛下是个用兵大家,而泰西最负盛名的兵家正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

  

      “回陛下,如今瑞典国王克里斯蒂娜是古斯塔夫二世之女。其父薨殁于阵,遗命她为国王。故她六岁时即位。臣到瑞典当年十月,方才举行加冕之礼。”朱和至身着朝服,看不出身材,但脸上棱角分明,皮肤黝黑,可见远航给他的身体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改变。

  

      “女子不是该称女王么?”朱慈烺聊天似的问道。

  

      朱和至笑了笑:“本该如此。只是她出生时被误作男子,后来一如王子般教育,其父视之甚重,故而她以‘国王’之名即位,而不称‘女王’。”

  

      “唔,六岁即位,前两年才加冕,那么年纪应该不大吧?”朱慈烺似乎也十分八卦。

  

      “今年该当二十有七了。”朱和至道。

  

      “咦,刚好和荆王同岁啊。”朱慈烺道。

  

      朱和至脸上一滞,有些尴尬,道:“陛下,臣今年二十五……”

  

      “哦,是么?”朱慈烺朝后靠了靠,沉声道:“那你为什么对克里斯蒂娜国王说自己与她同岁?”

  

      朱和至脸上一红。

  

      他原本是有计划在船上学习泰西语言的,但并没有太大动力,只学了少许的拉丁文和法文——因为笛卡尔就是法国人。

  

      到了瑞典之后,朱和至进出与人交流,都要依靠大明通事。

  

      这位通事是经世大学毕业,受业于汤若望等耶稣会教士,与欧洲贵族往来沟通没有丝毫障碍。非但语言精熟,就连礼仪都没有纰漏,让欧洲诸国接待朱和至的贵族们大为惊讶。

  

      朱和至自然对他格外器重。

  

      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东厂密探,荆王在欧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在东厂掌握之中。

  

      包括与克里斯蒂娜国王骑马野餐,两人玩笑时说的话。

  

      “是通事谎报么?”朱慈烺加了一句。

  

      “不……”朱和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是臣当时轻浮孟浪了。”

  

      朱慈烺将话题拉了回来,道:“你在出使泰西一事上,做得很妥当。今日叫你来也不是为了翻旧账。朕只是想确定,你意欲远航亚美利加,与这位女国王是否有什么关联。”

  

      朱和至幸好在海上晒黑了皮肤,否则真是红得和煮熟的虾子一般了。他对新大陆的向往,正是因为他知道在亚美利加有一块瑞典的飞地,名叫新瑞典,是克里斯蒂娜国王十分向往的地方。

  

      “绝非私情。”朱和至一口否定,道:“不过臣想去亚美利加一行,也的确是受了克氏启发。想瑞典一介小国,大小不过与我朝一省相仿,竟然还有海外飞地,收入颇丰。则我朝海陆将士数十万,为何不去占据那些无主之地,也好为子孙万世计呢!”

  

      朱和至此言半真半假。他的确是听了克里斯蒂娜的介绍才知道美洲有瑞典的殖民地,但当时他想的可不是家国大业,更多的还是与美人策马扬鞭,奔驰在风景如画的平原上。

  

      “你好歹是仁宗子孙,天家一脉,如果只是因为被女子拒绝就自我放逐,朕以为是不值得的。”朱慈烺道。

  

      朱和至一阵绞痛,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呢。

  

      作为东方神秘国度的使者,皇帝的亲族,享有亲王爵位,朱和至沿途无不受到最高规格的礼遇。葡萄牙果阿总督甚至亲自将他送到了里斯本,然后才返回果阿。葡萄牙国王、法国国王也都亲自接见了他,并且表达了与大明友好通商的意愿。

  

      因为英国内战而流亡海外的英国王室成员查理?斯图亚特也希望能够与朱和至会面,寻求帮助,但显然他没这个资格。朱和至以皇命在身,不容延误为由婉拒了他的邀请,旋即从海路前往斯德哥尔摩。

  

      如此礼遇让年轻的荆王有些飘飘然,对泰西诸国的王室也颇为轻视,一度还认为他们的礼仪过于粗陋,带有浓郁的野蛮痕迹。

  

      直到他在斯德哥尔摩见到了克里斯蒂娜国王。

  

      这个两肩不一样平的女子第一眼就让朱和至感觉到了四射的活力,完全不像是温室里的花朵。

  

      “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保姆不小心将我跌在了地上,摔断了肩骨,所以我不是有意用高低肩来蔑视别人。”克里斯蒂娜轻笑着,又低声道:“虽然我的确利用了这个残疾来蔑视某些人。”

  

      朱和至不禁想起第一次晚宴时,克里斯蒂娜国王开的玩笑,让他窘迫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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