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宵夜我吃得无比小心。
墨轻染给安丞炎上药,额头上抹了一层又一层黑乎乎的药汁,从用药量便可看出,这一下伤得不清。
太后派来的三位嬷嬷和圣上身边的德宝公公一脸担忧,面色很不善。
那个叫碧莲的宫女看上去有点失望,可能是恨我怎么没把他砸死。
陆贵嫔宫里的巧翠在旁边不停地抹眼泪,墨轻染给安丞炎缠麻布的时候她还“嘶”了一声,仿佛被砸的人是她一般。
其他人依旧低眉顺眼的,不过也能看出,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心害怕的,不过最多的应该都是在暗自琢磨如何将这消息给传出去。
我很忧愁。
这可怎么弄?
残害皇嗣、谋杀亲夫这可都是大罪啊。
若是他到圣上面前参我,那我不是又要连累爹爹了?爹爹真可怜,人在前线冲,锅自京中来,我真是太不孝了。
可是这也不怪我啊,若是他不大半夜地爬墙头,哪会被我砸到呢?还有,砸他的也不是我,而是我头上的瓷枕,这个瓷枕是徐荣婵让我戴的,还是从太后宫中拿来的。
所以就算治罪,我的罪责也只占一小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边安丞炎已经包扎好,他长手一伸将我咬了一口的凤梨酥抢去,细细咀嚼了半天咽下,开口道:“四小姐如此目光灼灼,本王的脸都红了。”
我与众人惊呆了,我道:“煜王殿下,那凤梨酥……”
他两眼含情道:“本王不嫌你脏。”
我对墨轻染道:“义兄,煜王殿下的脑子是不是被砸坏了?”话本上经常有的桥段便是主人公脑袋受了伤就跟喝了孟婆汤一般,前尘往事尽忘,这安丞炎不会忘了是我砸的他吧?不对啊,刚刚他醒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墨轻染道:“放心,这力道还不足以让他变成傻子。”竟然有些惋惜的意思。
“哎呦~这灯火通明的好不热闹!怎么……”一听这声音就是福祥,他一下变了声,“殿下!您这头怎么了?怎么包得跟个粽子似的?!殿下!?”真是魔音灌耳。
三哥眉头微微蹙起:“福祥公公,谁踩你尾巴了?”
徐荣婵也不耐道:“你鬼喊什么,殿下不是好好的吗。”
“哪里好好的了?!你看看这头!殿下如此宽厚待人,是谁如此恶毒,如此加害殿下!”福祥却不似其他人那样敬她怕她,义愤填膺道,“若是抓住此人,奴才定将他碎尸万段!”
我默默地收回了拿山楂糕的手,安丞炎拿了一块糕点给八皇子,见他不吃,轻声安慰道:“五哥没事,五哥跟你嫂嫂玩捉迷藏不小心磕着了。”
福祥闻言愈加愤怒道:“奴才就知道,总有刁民想害殿下,这个你嫂嫂真是……咦?”他反应过来,八皇子的“嫂嫂”不就是我吗?
见他目光转向我,我略带羞怯地笑了笑:“就、就……脚滑了一下……”
福祥努力笑道:“王妃的脚劲真大。”
我忙指向那瓷枕道:“不不不,不是我踢的,是瓷枕砸的。”
福祥道:“年轻人打情骂俏,磕着碰着也是难免。”
安丞炎赞同道:“下次一定注意。”
……这哪又打情骂俏了?
三哥按住我的手臂不让我说话,笑道:“煜王殿下若是想念舍妹直接到府上来便是,定远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二人有婚约在身,不必爬高上低的私会,传出去还以为陛下将我们软禁了呢。”
啧,说话的艺术,学到了!
就见那德宝在一旁眼睛笑得弯弯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安丞炎接话道:“本王思念成疾,才出此下策,若给四小姐添了麻烦,实非本王所愿。”
我只能深深地佩服三哥与安丞炎,睁眼说瞎话的水平真是不相伯仲。
三哥我可以理解,他想将我从这件事里摘出来,私会情郎传到圣上耳朵里也就当个笑话听听,若是被认定为逃跑,估计小命就没了。
那安丞炎为什么要替我掩护呢?
他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正想得出神,便觉嘴边有什么东西,习惯性地张嘴,清甜可口满嘴留香,原是八皇子塞了一个水晶荷花糕给我,他仰着粉嫩的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在等我夸他。
我捏了一把他肉肉的小脸道:“真好吃!”
他笑逐颜开,又拿了一个塞到我嘴里,我嚼了两下还没咽下,他又塞……
在八皇子的疯狂投食下,我一个人将一桌糕点都吃了,我见他又要将银耳汤端来,忙摆手:“小睿,我吃不下了!”
他的手顿住,眼圈红得像小兔子,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所有人都用看恶人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我只能认命道:“扶我起来,我还能吃……”
八皇子方收了泪眼,充满期待地看我将汤喝的一口不剩。
我:“嗝~”
徐荣婵嫌弃道:“请四小姐注意饮食仪态。”
……你看不到他一个劲儿的往我嘴里塞东西啊!?这个时候怎么注意仪态?!
安丞炎道:“荣婵姑姑的手艺依旧这样好,本王许久未吃到这样好吃的糕点了。”
徐荣婵福了一身,冷冰冰的脸上竟浮现笑意:“成婚后可让小姐做给殿下吃。”
我为难道:“荣婵姑姑,我只会吃不会做的。”
徐荣婵脸上的笑隐去了:“奴婢会教小姐的,夫君之爱好要懂得迎合,既然煜王殿下喜欢,小姐便要会洗手做羹汤。”
安丞炎对她的言论很是赞同:“荣婵姑姑所言极是,不过要四小姐学这些东西,姑姑,任重而道远啊。”
一句话简直给了徐荣婵莫大的鼓励,她眼中竟迸射出熊熊斗志:“煜王殿下放心,想当初漠狄小公主语言不通都让奴婢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最后……”她突然道:“奴婢失言了。”
我的好奇心却被勾起:“漠狄?就是我家封地的那个漠狄吗?荣婵姑姑怎么会认识漠狄的小公主?她怎么了?”
徐荣婵却不再说话,其他两位嬷嬷也躲避我的目光,我心中疑惑更大,三哥与墨轻染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安丞炎笑道:“她嫁人了,后来死了。”
我却隐隐觉得不对:“嫁给了谁?怎么死了?是因为漠狄被灭了吗?荣婵姑姑怎么会认识她呢?”
八皇子在我身边打了个哈欠,徐荣婵见了马上道:“八殿下困了,煜王殿下也该回去了。”
“如此本王便告退了,”安丞炎笑意更浓:“明日国子苑见。”
我的注意力被他转移了:“国子苑?不就是三哥天天去的地方吗?”
徐荣婵这才开口道:“是奴婢疏忽,国子苑给小姐排了课程,明日入学。”
我道:“煜王殿下如何知道我明日入学?”
他哈哈两声道:“整个学院都传遍了,四小姐对自己的力量真是一无所知,是不是三少爷?”
三哥面色阴沉:“流言蜚语,不值一提。”
我见三哥如此便知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又想起蒋铎那日的不愉快,不悦道:“我不去!”
德宝在旁边笑着劝说:“小姐,国子苑可是天下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其他世家的小姐都要通过濯考方能进去,您可是陛下钦点的,不去岂不是浪费了陛下的一片好意?”
也就是说不去不行了?
安丞炎见我嘟着嘴,不由笑道:“莫怕,明日本王与你同去。”
三哥道:“不劳煜王殿下费心,在下会带舍妹过去。”
安丞炎笑笑,牵着八皇子要走,八皇子却牵着我的手不肯走。
我弯下腰,摸摸他的头笑道:“过天再来玩,姐姐做点心给你吃。”
八皇子开心了,大概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欢喜,便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猛嘬了一口,发出大大的一声“啵”!。
我凌乱了。
我竟被一个孩子轻薄了。
众人石化了。
三哥火冒三丈:“煜王殿下!?”
安丞炎面上不太好看:“三少爷如此大声作甚,他还是个孩子,你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又向八皇子道:“丞睿,五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是嫂嫂,嫂嫂只能让五哥亲。”
众人:……
福祥帮他们打着哈哈:“我家八殿下,无师自通,无师自通,哈哈哈哈……”
徐荣婵面不改色:“煜王殿下,下次与女子亲热时还是避着点八殿下吧。”
……
送走了安丞炎他们我便准备洗洗睡了,路过前院中庭却被消失了好一阵的墨轻染叫住:“阿陌,这是我给荣娟嬷嬷写的方子,你帮我带给她。”
我奇怪不已:“她就在后面,你不能自己给她吗?”
墨轻染道:“我怕她还生我的气。”说罢微微挤了一下眼。
徐荣婵她们在后面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却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那荣娟更是一脸厌弃。
咦?难不成墨轻染看上荣娟嬷嬷了?啧啧啧,这是要挑战时下最流行的姐弟恋?墨轻染口味也太重了吧,荣娟嬷嬷都能做他娘亲了。
我怎么有些小兴奋呢?又觉得不对,药方好像有两张?
我将药方紧紧攥在手中,回房后忙关上门,果然有两张纸,一张是药方,另一张只有一行字。
北朦有漠狄,尚火神,死时火葬,以为奉上魂灵。
什么意思?
就听有人敲门道:“小姐,该洗漱了。”
我忙将那字条烧掉,将灰烬用脚拂到床底,道:“进来吧!”
徐荣婵与另外两位嬷嬷推门进来,我连忙将药方给荣娟道:“荣娟姑姑,我义兄让我将这药方带给你,方才太匆忙忘了给你了。”
荣娟冷哼一声道:“奴婢可不敢收,谁知道这药吃了会睡到什么时候?”
我心中一松,笑道:“不要,那我就给烧了吧。”便也将那药方烧了。
徐荣婵环视屋内道:“小姐不是又想逃吧?”
我举手发誓:“姑姑,我再也不敢了!相信我!”
她才放心下来,为我拆头饰。
等她们出了门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满脑子里都是墨青染给我的字条。
许久,我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小声说话:“小姐睡着了吗?”
是徐荣婵的声音。
“许久没有声响,约莫是睡下了。”是另外一个叫荣淑的嬷嬷在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姐姐今天怎么了,竟提起她来?”
她?谁?漠狄小公主?
“年岁大了,容易想起从前。”徐荣婵道。
“是啊,我也记得她才到帝京那会儿,也是十五岁,真真是灼灼其华,勾魂摄魄。”
徐荣婵似是沉默了许久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荣淑安慰道:“陛下对她执念太深,太后也是逼不得已……”
“休要说了,”徐荣婵的声音带着悲伤,“都过去了。”
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陛下,执念太深……
太后,逼不得已……
她们说的是娘亲!
果然娘亲的死与太后有关!
我又想起墨轻染的字条:北朦有漠狄,尚火神,死时火葬,以为奉上魂灵。
爹爹的封地是漠狄,娘亲死后是火葬……
墨轻染是告诉我,娘亲是漠狄旧部?!
莫不是,娘亲是漠狄的公主?!
不对,我记得爹爹说过娘亲是圣上登基后才随他进京的啊!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脑壳疼啊脑壳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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