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奉天殿内众人诘难朱允熥之时,谨身殿里还蹲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不过,他们可不敢真跑过去看热闹,而是命值班的小太监来回给他们传话。
“秦王殿下,那边开始啦!”
“第一个出手的是衍圣公……”
秦王朱樉一听说衍圣公出手,立马开心地欢呼起来。
“太好了!”
“衍圣公可是文官领袖,老爷子也得顾及几分!”
“有衍圣公出手,朱允熥那孙子的新政肯定得泡汤!”
周王朱橚附和道。
“是啊!”
“衍圣公可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岂能眼看着朱允熥那孙子胡闹?”
朱棡和朱棣虽然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许多。
他们俩也讨厌新政,但朱棡顾忌朱标的面子,朱棣不想出这个头,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好在这事也用不着他俩出头,按照朱允熥的新政,整个朝堂都是他的敌人,有的是人替他们说话。
其他藩王也大致如此,都打算等在一旁吃现成的。
当然,如果老爷子真信了那孙子的邪,硬要收他们的地,那他们也会哭闹一场。
正当所有人暗道庆幸之时,小太监又跑过来传话了。
“不好啦,衍圣公被高先生给怼回去啦!”
“啥?”
谨身殿内的众人一听这话集体傻眼,朱樉更是骂骂咧咧起来。
“这高老头真该死!”
“要不是这老头撺掇,朱允熥能想到找咱们收税?”
“他这是离间天家骨肉,合该被老爷子千刀万剐了他!”
“二哥说得对,咱们这就回去上书弹劾高明,说他挑拨皇室亲情,离间天家骨肉,让父皇砍了他的脑袋!”
老二跟老五骂骂咧咧之际,小太监再次跑回来传话。
“衍圣公又把高先生怼回去了,现在衍圣公声音最大!”
朱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好!”
“这才是圣人之后的气场!”
“对了,我大侄子没说话吗?”
“这小子不声不响地憋出这么个响屁,该不会一言不发地当哑巴吧?”
朱棡听到这话,不悦地瞪了朱樉一眼。
他是反对向他收税的新政,但不代表他反对朱允熥。朱樉现在把矛头对准朱允熥,这可触了他的逆鳞。
“二哥,说话注意点!”
“朱允熥可是当朝皇太孙,咱们跟他君臣名分已定,要像对待大哥那般尊重他!”
“啊呸!”
朱樉闻言冷笑道。
“尊重他?”
“他配吗?”
“哪有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的皇太孙!”
“若是大哥也这样做,我这个当老二的也照样不服!”
其他人听到这话,齐刷刷地看向朱樉。众人虽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集体支持朱樉这番言论。
甭管是谁,只要跟他们藩王作对就不行!
“回禀秦王,皇太孙出招啦!”
“皇太孙拿出一张图表……”
“说是什么大明田亩数目,说大明洪武十四年有三百六十多万顷!”
“皇太孙又说了,洪武二十四年大明田亩有三百八十多万顷……”
“哎呀呀,不好啦,皇帝陛下发飙啦……”
谨身殿内的众人听到这话齐刷刷一震,随即在回过神来后众人心里更是一惊。
他们发现一个惊天秘密,大明这十年来土地增长竟然只有二十万顷?
楚王捅了捅边上的齐王。
“你小子行啊,一人就占了咱大明二十分之一?”
按照大明制度,一顷地一百亩,一万顷地就是一百万亩。
齐王之前在青州强占了百万亩土地,正好占了大明新开垦土地的二十分之一。
齐王听到这话,吓得脸都白了。
他太知道老爷子的脾气了,他要是贪点拿点没事,可若是贪太多,拿太多,多到伤及国本的程度,都不用朱允熥那鳖孙煽风点火,老爷子就能出兵灭了他!
“你少说风凉话!”
“你别当咱不知道,你在武昌占的地也不少!”
“我湖南地界蛮夷混杂,我那是开疆拓土,岂是你这强占百姓熟地的行为可比的?”
楚王怼完齐王,还不忘看向蜀王和湘王。
“朱椿、朱柏,你俩说是不是!”
朱椿和朱柏的封地也是蛮夷多,汉民少,属于经常反叛的地界。
两人听到楚王这番挑衅的话,尴尬地笑了笑,既不点头回应,也不摇头否认。
事实上,他们俩也多多少少侵占了点封地周围的民田,只是闹的动静小,不像其他兄长那般大罢了。
毕竟他们俩也是各领三卫兵马的藩王,就算他俩不稀罕地里那点出息,但跟着他们的将领还得靠那个养家不是?
然后将领占的地多了,送他们俩点,他们俩能拒绝吗?
但是,现在一看大明过去十年了,田地才增长了这么点,两人就知道坏事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一会儿,小太监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陛下怒了!”
“把所有官员撵回家写交代的罪状去啦!”
朱樉听到这话,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得了!”
“咱们也别看热闹了,赶紧回家写认罪的折子吧!”
“估计,过不了多久,老爷子的钦差就该派往各地清查田亩喽!”
朱樉的话音刚落,秦德顺就领着几个太监走过来了。
“皇帝陛下口谕!”
众人一听这话,赶忙跪地上聆听老朱口谕。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兔崽子!”
秦德顺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愤怒地瞪着眼睛看向他,秦王朱樉更是气得直接从地上蹿了起来。
“死太监,你他娘的骂谁呢!”
秦德顺见状赶忙解释道。
“诸位王爷息怒,不是咱家骂你们,是皇爷就这么说的!”
“老爷子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呀!”
“要不然给咱家一万个胆子,咱家也不敢这么骂诸位王爷呀!”
“这……”
“这话也确实像老爷子口吻……”
朱樉悻悻地跪下,用眼神威胁了秦德顺一眼。
“老秦,你就别原汁原味了,多少也给父皇修饰下吧?”
秦德顺闻言赶忙摆手道。
“不不不……”
“这哪行,咱传的是皇帝口谕,一个字儿,一个音儿都不能差,差了那就是假传圣旨哩!”
秦王听到这话气得直翻白眼,恨恨地道。
“行!”
“你传吧,今天的赏钱没了!”
秦德顺一听这话,立马换上一副笑脸。
“别介呀!”
“虽说不能改,但快慢还是可以改一下的嘛……”
“皇帝陛下说,你们这群狗娘养的兔崽子,咱真是瞎了眼,咋把你们派到各地去当藩王啦……”
秦德顺用飞快的语速说完这段话,然后笑吟吟地看向秦王。朱樉被这老太监看的心里一阵发毛,只能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扔过去。
“今儿进宫匆忙,兜里就这点钱,你爱要不要!”
“要!”
“秦王殿下的赏赐,咱家要是不要,岂不是给脸不要脸了吗,嘿嘿嘿……”
秦德顺稀罕地拿着银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入袖子里。
“皇帝陛下还说了,让你们回去盘算一下,这些年占了朝廷多少田地,原原本本写个折子上来!”
“要是敢欺瞒作假被陛下查出来,由你们好果子吃!”
“钦此!”
众人听到“钦此”两字,立马从地上爬起来,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多跪。
诸位王爷从地上爬起来后,集体无视了秦德顺这个死太监,齐刷刷地聚到秦王边上。
“二哥,您可是天下诸王之首,你可得给弟弟们说句公道话呀!”
“咱们这些年是占了点朝廷的地,但咱们也是为朝廷养军队,也为朝廷安定地方了呀!”
“咱们这地没白占,咱们……”
朱樉被一众藩王的一句“诸王之首”直接给捧迷糊了,大包大揽地道。
“诸位王弟放心,有二哥在,绝对不让你们吃亏!”
“你们回去啥也别写,父皇若是怪罪下来就说我让的,让父皇来找我一个人的麻烦!”
众人听到这话,齐声称赞朱樉大气,只有朱棡和朱棣向朱樉投来狐疑的眼神。
朱樉年长,年岁小的藩王不知道他啥德行,但朱棡和朱棣可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太知道朱樉这人不靠谱了。
他现在大包大揽地承诺替众人扛事,转过头就能抱着老爷子哭诉,说被众人给挟制了。
“二哥,你真不怕老爷子发飙?”
“不怕!”
“老爷子有胆子就把我废了!”
“逼急眼我把他在西安的孙子全抓过来,吊在城门楼上滋滋放血,我看到时候是他心疼,还是我心疼!”
朱棡听到朱樉这般不要脸的话,只能默默地心疼侄子朱尚炳三秒钟。
朱尚炳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朱棡和朱棣不信,但其他藩王可真信了,觉得有二哥撑腰,胆气顿时足了几分。
然而,朱樉被一众藩王簇拥着出了宫后,没多久就转悠回来,并鬼鬼祟祟地来到养心殿外,靠在养心殿外的围墙边上听起老朱的墙根。
养心殿内,老朱正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呢。
“一群挨千刀的废物,咱真该活剐了他们!”
“还有秦王那个败类,干啥啥不行,占地第一名!”
“皇爷爷,二叔也没占多少,据锦衣卫查探,这么多年总共才占了不到一千万亩……”
“一千万亩?”
老朱听到这数字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整个大明朝十年时间总共才增长两千万亩土地,被秦王这个逆子一人就占去一半!
“他占一千万,别人再占一千万,十几个藩王就是一亿多亩!”
“天底下的地都被他们占了去,咱大孙和咱大孙的大孙们吃啥喝啥!”
“咱大明的军队吃啥喝啥!”
“咱大明的百姓吃啥喝啥!”
老朱骂完之后,气哼哼地来到屏风前,指着屏风骂道。
“还有谁占得多?”
“你那几个姑姑咋样,她们都各自占了多少?”
“还有那些武将们占了多少?”
朱允熥闻言摇摇头道。
“这事不好说,现在很多数据都只能估算,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民间隐瞒的田产是大头。”
“民间隐瞒?”
老朱闻言冷笑道。
“老百姓拿啥隐瞒?”
“若没有官府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老百姓想隐瞒田产哪儿那么容易!”
“必须要狠狠地清查一遍了,务必将全国的田亩数量全都摸清楚,要不然咱死了都闭不上眼!”
朱允熥是一万个支持清查全国田亩的,但他刚在山东搞了个试点,现在还没见成效呢,心里总有点不甘。
“皇爷爷,那山东的新政还执行不执行?”
“执行!”
“为什么不执行?”
“朝廷上的文武官员能支持吗?”
老朱闻言再次冷笑道。
“他们还哪来的脸反对!”
“你放心大胆地去干吧,现在没人敢管这事了!”
朱允熥听到这话大喜。
“好嘞!”
“孙儿这就去干!”
“对了,皇爷爷,孙儿想重新任命个山东布政使,您有啥意见吗?”
老朱愤怒归愤怒,但对于权柄还是看得极重的,见大孙突然要任命布政使,立马警惕地问道。
“你想任命谁?”
“皇爷爷,您觉得原兵部尚书茹瑺咋样?”
“茹瑺?”
老朱对茹瑺并不反感,只是碍于他触犯国法,这才将其发配到煤场去挖矿的。
现在听到朱允熥重新提起这人,老朱的脑子立马开动起来。
“这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能力是有的,又受了你这么大恩惠,定然会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只是,他刚被发配煤场才多久啊,就这么放他出来你真甘心?”
朱允熥闻言嘿嘿一笑。
“皇爷爷,官员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如果茹瑺好好干,替咱们把山东地界的税收上来,咱们给他个高官做做也没啥。如果他不好好干,还跟那些官员沆瀣一气,那咱们杀了他也不心疼呀!”
老朱听到这话登时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比在路上捡到一块金子还开心。
“好好好!”
“这才是咱的好大孙!”
“你能说出这番用人之道,足见咱这些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呀,哈哈哈!”
朱樉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皇宫,朱樉回到家里就把心腹叫了过来,让他们连夜赶回西安。
至于他自己,则老老实实地跑到书房,给老爷子写自家的财产清单。
抬头就是“儿臣朱樉谨奏”,恭敬得不要不要的,一点也没有在宫里时的嚣张。
他算是看明白了,老爷子这次是要玩真的!
第二天,在锦衣卫上门催促的情况下,所有藩王都被老朱叫到宫里问话。
一众藩王站在太阳底下,不住地窃窃私语。
“老七你写了吗?”
“没写!”
“二哥不是说了吗,天塌下来有他顶着呢,我写那玩意干嘛!”
“我也没写,我就不信父皇还能逼死咱们?”
众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突然看到朱樉从外边走进来,赶忙上前小声询问。
“二哥,您肯定也没写吧?”
朱樉闻言怔怔地问道。
“写什么?”
朱橚见朱樉这样,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二哥不带写的,让你们把心安在肚子里!”
朱榑闻言还是不放心地补了一句。
“父皇昨天不是说了吗,让咱们写下这些年侵占了朝廷多少田地?”
朱樉听到这话,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啊啊……”
“你们说的是这个呀!”
“这可是父皇口谕,我这个当儿子的岂能不遵?”
“啊?”
众人听到朱樉这话集体傻眼,朱榑等人更是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珠子,跟一条傻乎乎的金鱼似的看向朱樉。
“二哥!”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老爷子怪罪下来有你顶着,还让我们谁都不要写!”
朱樉是打定主意装傻到底了,哪怕朱榑当面拆穿他也装作不知。
“我说了吗?”
“我怎么不记得?”
“你……”
“你耍我们!”
正在众人争执之时,一脸威严的老朱从门里走了出来。
朱樉见状赶忙恭敬地上前跪下,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奏折。
“儿臣朱樉,奉父皇之命,已将秦王府财产清单开列出来,还请父皇过目!”
老朱是顶看不上朱樉的,但没想到他这次如此配合,竟然第一个上交王府财产清单,反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老朱伸手接过朱樉的奏折,由衷地表扬道。
“不错!”
“不愧是诸王之首,还真有点诸王楷模的意思!”
老朱夸完朱樉,随即看向一旁的其他儿子,语气威严地喝问道。
“你们的呢?”
“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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