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考试
经过一番寒秋冻,省立中学的校园早没了烦人的蝉鸣。
清晨。唯余下麻雀叽喳的叫声、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
太阳终于从洁白的云层里爬出来,挂在湛蓝的天空中,清晨的柔光透进窗户,淡淡的金辉照在黑板、同学们的木桌上。
当然,沈先生光秃秃的头颅也在反光。
在讲完了关于学测的注意事项后,他终于说出了学生们期盼已久的那句话:
“下课。”
于是同学们终于可以坐下来,与周边的同袍们讨论起学测的事。
省立中学向来喜欢考试——而且十分频繁。
关于这一点,班里的同学们大多早已从留级生口中知道,因而没人感到惊讶。
但当教员亲口确认这件事后,便给百无聊赖的同学们一个可以讨论的话题,教室里还是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一片讨论声:
“这才开学一周,能教什么?上这么几节课就要考试了?而且教员们讲课讲的都太快了,我有些跟不上啊!”
“我倒觉得还好吧,虽课程讲得确实快了些,但每天放课后家中还有私塾先生教我,倒也能跟得上进度。”
“你果然也在偷偷学习!李军华,你个浓眉大眼的,真看不出来你这么鸡贼啊!都是跟包子学的是吧!”
在百无聊赖的早晨,学生们终于有了个可以讨论一整个课间的话题。
“这都听不懂?讲的也不难啊,伱会不会学啊!”
同学们讨论的正欢快,忽有一道不合时宜地声音响起,却没人理会他。
发出声音的人叫李先锋,平时很爱炫耀,喜欢不懂装懂,在班级里隐隐有成为“马戏团小丑”的趋势,大抵每个班级都容易出现这样的人。
这些天,坐在他周围的同学都已经习惯了此人的秉性,已经开始拿他当不存在。
“小芳,我们之间大抵是完了,重分座次,你我二人可能从此就要相隔数米,天人两隔。”
“滚开啊!我和你又没关系!”
……
总而言之,大多数学生们对于这次考试十分没有信心。
因而已经有同学预备作弊——开始拿动铅笔打小抄,这可是老本行了。
也有人跟关系好的朋友说出了“明天考卷给我抄抄”一类的话。
沈先生本已走到前门口,将要出去,在一片嘈杂声中隐约听到这些话,又站住脚,他皱了皱眉:
“新学中的考试,一律严禁作弊,凡是被巡考教员发现考试过程中作弊的,直接取消所有考试成绩,还要到‘耻辱榜’上公示一个月。”
“我们班的学生,考得差些无所谓,以后好好学便是。谁要是作弊,就是丢我沈衍复的脸,以后上课都到教室后面站着上。”
沈教员说话间间,扫视一圈教室,冰冷的眼镜透露出有些冷冽的寒光。
显然,光头教员对作弊这事很反感。
他这番话直接打消了部分同学想要作弊的念头。
作弊的惩罚不可谓不重,若是天天站在教室后面上课,一来容易身劳体累,不能在上课时跟同桌、附近的同学讲讲话、放松心情,着实憋屈。
二来,同学们上课时扭头一看到自己就能想起来:“这家伙是因为作弊被罚站”,往后恐怕在班里就再也抬不起头,大家都是读书的体面人,脸面自然是要讲的。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得罪沈教员,否则往后一年的日子恐怕便不好过了。
……
“包国维,怎么样,这次考试有信心吗?能不能考个三甲之类的?”
说话间,郭纯往嘴里塞了一条上面沾满芝麻、葡萄干的白年糕,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嚼着,这甘甜的糯米口感十分不错。
跟包国维做了这么久同桌,他心中早已知道同位这人的理科水平有多么恐怖:
这些时日,班里的同学们都喜欢到包国维这儿来问理科题目。
无论是什么题目,包国维都能在短时间内解答出来,至今还没有碰到过拦路虎,这叫郭纯心里都十分佩服他。
如此看来,除却“国文”、“历史”、“西洋文”三分科目以外,包国维已提前预定了三个“甲”。
“六甲。”
包国维将目光投向窗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自信的轻轻吐出两个字,逼格十分高。
但配上这身银灰色的派乐蒙西装、儒雅的金丝眼镜,加上抹过司丹康的油头,说出来的话竟让人下意识的就信了三分。
郭纯看着包国维,心中微微有些惊讶:这同桌怎么忽然变得有些……说不上来,总觉得气势强了不少。
原先的包国维家境终究差了些,若是不算上那间老破小的宅子,浑身上下能动用的身家也不过几十大洋,自然底气要弱三分。
而现如今,他已攀上一株大树,实现了阶级跃迁,和新式学堂的权贵子弟们之间也没了本质差距,又穿上了二十五块的派乐蒙西装,自然也就变得底气十足。
“你准备考六甲?国文、历史且不说,莫非连那西洋文你都擅长?”
郭纯还不知道包国维西洋文水平也十分不错。
这也正常,包国维近些日子忙于处理校外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化工知识,心思又放在了等楚少爷来信上,安分的很,因而文科的“天赋”未能展现出来。
包国维用右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油头,嘴角一勾:
“不错,我觉得我应该能考六甲。”
在苏州省立中学,六甲的含金量无疑很高。
在这个年代,并不缺乏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涌现出如此多闻名世界的物理学家、化学家……。
但自新派中学开校以来,每年能考到全甲的学生,往往也只有三四个,少有超过一章之数的。
原因无他,为了区分学生之间的差距,先生们总会在考卷最后面出一些既难又绕的题目,这些题目绝非认真学习就能做对的,十分考验学生的思维能力。
而这种出卷方式已成了早已成了约定成俗的习惯。
根据郭纯的记忆,往年一个班里头能有个三甲生已经殊为不错,四甲生便在全年级四百多人里数得着,若是包国维能考到六甲,也许就是……全校第一?
看着包国维一脸自信的样子,郭纯竟觉得这人还真有可能做到?
“我去年考了五丁,今年还要考六门,恐怕是要考个六丁了,那这次我们合起来就是六丁六甲。”
郭纯连这话都说出来了,真聪明!这回谁还分得清他和爱因斯坦?
坐在一旁的陈金华正独自钻研着数学书,想着这次学测怎么把奖学金给挣到,下一次小工头给自己发奖金是什么时候,今天中午吃什么……
但在不经意间看到郭纯在吃年糕后,只觉得原本就有些饿的肚子里越发有些难受。
以至于肠胃不受控制的发出了“咕咕”叫的声音。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本身少年时期人就在长身体,故而很容易饿,吃的也多。
要紧的是陈金华在认真学习的同时,还天天在码头干重体力活,体力消耗很大,天天吃不饱,一周下来,早已有些头晕眼花。
今早陈金华花了一分钱,在码头的商贩处买了一大碗搀着些木屑的糠饭,未能填饱肚子。
又赶着东食堂关门前去盛了些免费的粥,一直饮到想吐出来为止,可现在依旧觉得肚中饥饿。
按照以往的习惯,陈金华饿肚子时候就要趴在桌上,进入幻想时间。
可自那天以后,陈金华便没法再进入幻想时间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以往总是幻想自己变成富贵人家的孩子,还有个当老总的爹,可现在爹没了,就连家都快散了,哪里还有幻想的资格?
包国维正和郭纯交谈着,忽然听到陈金华的肚子传来叫声。
心善的包少爷自然不能不管,毕竟陈金华的处境,和曾经的包国维有些相似:
同样是以低微的身份,混迹于充斥着上流子弟的学堂中。
故而能引起包国维的共鸣,不是不吝啬于给他些小帮助。
正好包国维的桌洞里还有一根“小狗”形状的小糖人:
这是昨天在学校的商店中买的,一直没来得及吃,于是包国维随手取出来递给了陈金华。
现今包少爷的家底已有几千大洋,自然不会吝啬于一份三分钱的小糖人。
陈金华的肩膀被包国维戳了戳,他转头看过来,愣了下,缓缓伸手接过糖人:
“谢谢!谢谢!”
一口把糖人含在嘴里后,陈金华深深看了眼接着和郭纯交谈的包国维。
于是便接着钻研算学书,看着这些让他头昏脑涨的三角函数,陈金华忽然鼻子里有些酸涩。
民国建立后不久,颁布过一条规定“全国公私立学校应设置免费及奖学金名额,以奖励品学俱优,无力升学之学生。”
虽后来战乱不休,教育规定变了又变,但学校还是一直将这条规定给延续了下来:新生第一次周考、四次年级大考都有奖金发放。
<div class="contentadv"> 陈金华知道自己的基础差,但经过两个学年的耳濡目染,基础总要比新生稍好一些的,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
考到三甲,拿到一块钱的奖学金,可抵得上自己在码头辛苦大半个月的薪资。
而一旁的郭纯看到包国维给陈金华糖人的举动倒也没什么意见。
陈金华和郭纯毕竟相处了接近两年的时间,虽说近来的关系出了些间隙,但是终归不至于走向互相仇视的地步。
想到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事,郭纯甚至还随手取出了一根年糕条:
“陈金华,要不要来一根?”
……
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知道包国维的理科水平在班里堪称“天下无双”,何况明天就要考试了,自然要趁热打铁。
早读才刚下课不久,包国维和郭纯还没聊上几句话,便有个经常问包国维问题的男同学拿着书籍来询问题目。
看到包国维换上一件银灰色的西装,心中顿时有些惊讶!穿上这得体的西装,包国维居然又变帅了。
“包国维同学,这道格物题,小物块……”
“抱歉,我想起来我还要去沈教员那一趟,一会儿我回来再给你解答问题罢。”
往日,对于同学们的提问,包国维几乎是来者不拒。
但一直给人做免费教员,还是有些令人感到心累的,昨天包国维又熬夜学化工知识,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给人解答问题。
既然已凭借着大蒜素,依靠楚少爷打通了阶级的“厚障壁”,包国维现今倒不必太过费尽心思来经营学堂这边的关系,往后的主要目标定在提出“侯氏制碱法”便好。
……
挨过安淑真为首的“知识分子”一顿提问,经过一节算学、格物课,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中午。
包国维被郭纯拉着一起在西食堂用过饭后,与喜马拉雅山篮球队的队员们又聚在一起,在操场上霸占了一个篮球位——打篮球。
这回包国维、郭纯、庞锡尔、龚德铭等一众核心球员都在,唯独少了陈金华。
自打少了这个一直在做“捡球”“放球”等杂事的小跟班,篮球队的队员们总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当庞锡尔晃动着庞大的身躯把球捡回来后,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气喘吁吁地走到郭纯面前:
“我说郭纯啊,你要不要把陈金华也给叫来一起打篮球?没有人帮我们捡球真不是个事儿啊!”
这算是说出了篮球队员们的心声,于是周围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是啊!没有他,我们自己捡球也太累人了!”
“郭纯,赶紧把他叫回来吧!”
这回,即便是往日最烦陈金华的龚德铭都没有出言反对。
“他吗的,你们捡个球都嫌累?行了行了,我明天问问他还来不来。”
郭纯看着球员们怨声载道的,骂了一句,终于还是答应了球员们的请求。
不过,陈金华的腿已有些瘸了,怕是连跑动都有些不利索,往后还能打篮球吗?
……
日落西方时,包正坐着黄包车,来到了省立中学北门口,预备来接包国维放学。
如今的他穿着一身宽大又暖和的大棉衣,棉衣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棕色皮毛,显得十分阔气。
即便是同新派家长这群老总、贵妇们站在一起,也丝毫不显得突兀。
“老兄,接孩子回家呐?”
老包正在学校里头张望着,忽然有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家长来和老包攀话。
他从兜中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烟盒,从里头抽出来一根递给老包。
“诶,是的。”
老包忙不迭的把烟接过来:他不是第一次来学校接包国维,但有人主动找自己搭话,还是第一次。
“来!点上!老兄,要不要买点我们大周商行的股票?运气好的话一个月能挣三成!”
老包一听就知道遇到“骗子”了,根据他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凡是第一次见面就叫人买“股票”之类的东西的,都是骗子。
“使不得,使不得!”
人一旦有钱了,就容易碰到骗子,好在老包当了几十年下人,终归不会做出这等败家之事。
“爹!佣人招到没?”
包国维远远地就看到了老包,伸手打了个招呼。
“招到了,明天下午就来上工啦。”
老包不再理那“骗子”,朝着包国维那边走去。
……
第二天早晨,包国维早早就赶到了省立中学,大概是要考试的缘故,学生们来的都很早,还不到六点半,班里头便坐满了人,认真读着书,预备面对这开学第一次考试。
早读下课后,包国维收拾一番书籍、清空桌洞后,拿上文具准备便往自己的考场赶去。
新派中学早已给学生们分好了考场,而且制成了表格,贴在各个班级的门前。
根据考场分配的表格,各个班级的同学都被打乱、分散开来,这就彻底熄了郭纯想抄包国维考卷的心思。
不过于他而言,考试评分之类的东西倒没什么意义,上海大夏大学的校门早已向他敞开。
包国维瞧了瞧,发现自己被分到了一号考场的三号位。
众所周知,在后世,一号考场向来是传说中的神之考场,这倒是好兆头。
“包国维!我们加起来能考个六丁六甲!”
包国维的后背被郭纯拍了下,他临走之前还不忘给自己“打个气”。
一号考场在一年级一班,根据考号,包国维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的考生们之间都搁了两个空位,还有两个教员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监考,这反作弊力度不可谓不大。
这第一场考的就是国文。
新派中学的试卷,考得无非是些诗词歌赋、文章命题。
由于国文课上的本来就少,故而考试要求也并不严格,算是最容易考到甲的科目。
包国维并不担心会在这一科目上翻船。
“熊咆龙吟殷岩泉,下一句是……”
“晏子将使楚。楚王闻之,谓左右曰:“晏婴,齐之习辞者也……”
包国维提笔就写,纯记忆的部分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的,短短几十分钟便写完了前面的部分。
倒是作文题目叫他有些犯难:我的父亲。
若是能写一篇《我在家长委员会父亲》、《我的科长父亲》恐怕这甲等就稳了!
可惜包国维没有乱认爹的习惯。
……
后面的几个学科包国维可以说是一路披荆斩棘,即便是其中有不少难题,但终归难不住他。
不得不说,算学、格物、化学的最后的几道大题有些超纲。
不仅难度十分高,而且计算量也很复杂。
即便是包国维近来的思维已变得十分清晰,面对这些题目也花费了许多心思。
仅仅是物理的最后的几道大题目,几乎就把包国维草稿纸都用尽。
把尽量简化的过程写到试卷上,近乎塞满了空白的空间,才堪堪容下解题过程。
除却课间休息,一连考了六科,待考试考完后,已经接近下午,包国维只觉得浑身都腰酸背痛的。
明天,放榜!包国维心中已有了九成把握能取得——六甲!
感觉今天在写流水账ha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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