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愿者上钩
门房老汉自觉遇到了高人,连忙火急火燎地回家禀报。
乔二爷听闻,却有些不以为然,只问他跟所谓的高人,透露过什么消息。
他虽然盲信、迂腐、拧巴,且并非“攒儿亮(心里门清)”的江湖中人,但他不是傻子。
门房老汉说得玄乎其神,可乔二爷心怀偏见,反倒因此多了三分警惕,毕竟没能亲见,便总觉得是些糊弄小孩儿的骗术罢了。
虽是如此,可既然决定要请人家过来,要是不听从吩咐,实在有自讨没趣之嫌。
于是,乔二爷到底还是按照吩咐,好好准备了一番。
做局之人不能心急,让入局之人按捺不住才是老合所为。
如此熬了乔家三天,待到头一天晚上,李正西提前来到乔宅,让门房转告明日会面的时辰。
次日,乔二爷便亲自领了一帮男丁,在宅院门口等候。
正午时分,一阵风沙吹过,却见胡同口终于缓缓地走来两个人影。
为首那个,仙风道骨,身着一件藏青色袍服,手把长髯,眼含微笑,不紧不慢地缓步而行;其身后跟着的小年轻,自然是洼坑甸的“小神通”。
两人越走越近,乔二爷不禁冷哼一声,冲门房低声问道:“这就是你找来的高人?”
门房老汉满脸尴尬,见来人的模样,自己竟也有点失望。
本以为所谓“仙师”,该是个鹤发童颜的长者,可如今一看,来者虽然有长髯,但面相看上去,实在太过年轻,看上去就有点不靠谱。
这也难怪,有些行当,就是面相越老越吃香,仿佛只要够老,就必定经得多、见得广。
门房老汉连忙为自己辩解,却说:“老爷,自古僧道不问年岁,没准是驻颜有术也说不定。而且,只要他能解决家里的麻烦,年轻一点,也没什么大碍。”
乔二爷摇头冷笑,眨眼间,却又换上一脸殷切,三两步迎上前去。
“这位就是仙师吧?”
“乔老爷好。”仙师恭敬回礼,“贫道道号无方子,幸会,幸会。”
乔二爷微微皱眉,问:“听仙师的口音,不像是关外人呐。您是从南国来的?”
“呵呵,贫道云游四海,无所谓乡土;求仙八方,谈何口音。”
“仙师所言极是!”
乔二爷本就喜欢端着,见二人说话文绉绉的,顿时好感倍增,但却并未打消他心中的猜忌。
无方子仙师笑道:“前些日子,听我徒弟说,乔老爷家中有些蹊跷,平日里又是个乐善好施之人,今天特意过来,帮忙看看。”
尽管心存偏见,但名门之后,就要有名门之后的格局和雅量。
乔二爷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连忙侧身抬手,恭敬道:“多谢仙师帮忙,快,快请进屋详谈。”
“好,好,乔老爷也请。”
两人互相敬让了一番,并肩朝院门走去。
仙师无方子,原本是乐乐呵呵,风轻云淡地跟乔二爷说笑进屋。
没想到,双脚刚一跨过门槛,突然不走了,整个人直定定地看向院内的屋舍草木,两条剑眉忽地拧在一处。
说笑声戛然而止。
乔二爷愣了一下,驻足回头,心内突然有些起伏,便问:“仙师怎么不走了……是、是不是看出什么问题了?”
无方子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扭脸就走。
这算是什么意思?
“诶?仙师,仙师?”门房老汉连忙跟过去,有心想要阻拦。
“小神通”李正西也是故作惊讶,转头却问:“师父……怎、怎么了?”
无方子瞪了他一眼,竟是冷声训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哪用得着我们来管?”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乔二爷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仿佛是谎言被人戳穿了似的,虚声问道:“仙师,家里最近闹腾,当然是我的家事,这……有啥问题吗?”
说得没毛病。
众人同时将目光看向仙师,心说:不是家事,难道还能是国事?
无方子并不直面回答,而是含沙射影地呵斥弟子,说:“孽徒,我早说你学道不精,浊眼未清,昨天晚上让你过来通报的时候,难道没看见这宅子里都是谁?”
李正西连忙跪地磕头:“请仙师明示!”
无方子刚想开口,却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转头冲乔二爷笑道:“乔老爷,恕我徒儿无能,贵府上的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就见他长袖一挥,李正西连忙起身跟在后头,嘴里却还在为乔家求情。
“仙师,怎么说,这也是弟子揽下的差事,中途而废,实在过意不去。仙师不看不要紧,好歹给乔家一个提醒,免得弟子心有不安呀!仙师!”
家丁们纷纷看向乔二爷。
“老爷,这——”
自打听到“家事”二字,乔二爷的心就立马忐忑起来,如今眼瞅着对方欲语还休,心被撩拨起来,怎可能就此作罢?
于是,乔启民连忙快步追上去,喊道:“仙师!仙师留步!”
<div class="contentadv"> 来到宅院门口,乔二爷见家丁没跟出来,这才低声去问:“仙师既然来了,我这宅子里,到底怎么了,伱高低点我几句呀!”
无方子沉声道:“乔老爷,不是贫道不帮你,斩妖除魔、破邪禳灾,本是我们修道之人的职责所在。可、可你这宅子,满院尽是你乔家的列祖列宗,怒气冲冲,我若斩了他们,相当于灭了你们乔家的祖脉,我若不斩,府上不出一月,必出人命。我能如何?”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乔二爷心中的猜忌,顿时少了大半。
“仙师!你得救我呀!我可是乔家的独苗,这列祖列宗为啥非得难为我呀?”
“乔老爷,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无方子问,“你最近这两年,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祖宗的事儿?”
“啊?没、没有。”
“真没有?”
“是……是啊!真没有。”乔二爷有些心虚,却仍抱有一丝侥幸,“仙师,会不会是我不经意间,在哪里冲撞了祖宗啊?”
无方子立时站定,低眉沉思了片刻,却问:“这么说,你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家里的祖宗?”
“这——仙师,实不相瞒,我成婚已经有了些年头,但媳妇儿的肚子不争气,一直没有想火,不知道这算不算得罪了祖宗?”乔二爷问。
无方子摇了摇头:“人丁不旺的家族,并不少见,祖宗知道了,顶多也是有点怨气和不甘,可你这院子里,那是烧天的怒火,应该跟这事儿无关。”
“仙师,那是不是说,只要消了祖宗的怒气,家里就没事儿了?”
“嗯,你既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要是能化解,也就无需破了你祖宗的魂灵了。”
“如此甚好!”乔二爷连连点头,“仙师,如此甚好呀!”
“先别急着高兴!”无方子抬手打断道,“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丑话我得说在前面。”
“好,仙师请讲。”
“祖宗动怒,多半是后生晚辈惹出的乱子,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蒙羞。这怒气要是能化解,当然万事大吉;可要是化解不了,我也没有办法。”
无方子打量了一眼乔二爷,接着说:“乔老爷想必也是个孝子贤孙,肯定也不希望我出手破了你家祖宗的英魂吧?”
乔二爷忙说:“那是当然。”
“既然如此,一旦怒气消解不了,你可别埋怨我。”
“不会,不会!仙师放心,启民绝不是那种人呐!”
“好吧,既然如此——”无方子想了想,接着说,“待会儿,下午的时候,我让我弟子给你送来一个单子,你照着上面的要求,买好东西,咱们三天以后,开坛做法,我先帮你问问情况。”
乔二爷立即答应下来,说:“仙师尽管提要求,启民绝对满足,多贵的东西,我都能买。要是真能解决我家宅子的问题,香火钱也绝不会亏待了仙师。”
无方子皱起眉头,挥了挥袖子,却说:“不用,不用,法事的东西,你尽管挑便宜的买,这东西不看贵贱,只看是否诚心。至于香火钱,你看着给就行。”
话到此处,无方子突然喟叹一声,接着说:“唉!乔老爷不必担心,贫道要真是贪财之人,只管斩了你家祖先的魂灵,哪里还会跟你说这些事,还落得个轻松自在。”
眼瞅着要掏钱了,乔二爷还不忘谢他。
“果然不愧是一方高人,弟子拜谢了。可是——”乔二爷面露担忧,“做法前的这几天,家里不会出事儿吧?呵呵,仙师,不是弟子胆子小,而是最近宅子里闹得实在邪乎,您别笑话我。”
“人之常情,不足为怪。”
无方子点头微笑,转而长袖一抖,手里多出三道朱笔灵符。
“乔老爷,你今天带一只空碗,亲自去趟你家祖坟,带一碗坟头土回来。晚上亥时以后,将坟头土分成三份,摆在祠堂供桌上,再将这三道灵符盖在土上,然后准备两个生鸡蛋,跟你夫人一人一个,晚上摆在枕边,可别压碎了。只要这样,这三天的晚上,就不会有事发生。”
乔二爷双手接过三道灵符,连折都不敢折一下,就那么捧着。
“多谢仙师指点。”
“还有!”无方子又嘱咐道,“记得在天亮以后,及时把这三道灵符拿下来,别一直摆在供桌上,否则压得太死,对你祖宗不敬。切记,每天只有这两个时候,才能进祠堂。除此以外,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有人靠近祠堂。”
“靠近都不行?”
“靠得太近,等到问事的时候,容易碰到人。”
“哦!明白了,明白了!”乔二爷谨记在心。
什么叫扯瞎话?
就是要把一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增添多种细节。
细节越多,受骗者的神思便越会集中在细枝末节,继而忽略了这件事本身的合理性。
如果说,祠堂扎飞,是“乍惊”,要把人吓得魂飞魄散;那这一套说辞,便是“缓惊”,乱花渐欲迷人眼,用各种无关紧要的注意事项,把人哄得五迷三道。
惊加尖,赛神仙!
这一套安排,半真半假,符箓是真,灵不灵是假;做法事所需的器具是真,有没有用是假;坟头土和生鸡蛋,民俗是真,能不能这么用是假。
乔二爷看不起江湖,本就是个空子,哪禁得住这一套“惊彩尖风”?
自以为早有戒备,殊不知,却已经渐渐落入圈套当中。
送走两位高人,乔二爷便立马回到宅子里,急忙忙地命令下人们操持起来。
当受骗之人开始主动,这扎飞局便已然成了大半。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仙师无方子,终于带着八个弟子,不费一枪一弹,在众人的迎接下,风风火火地走进乔家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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