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奉天城南。
神探赵永才领着四个巡警,站在一栋寻常民房门口。
屋内的一对中年夫妇,面色苍白如纸,勉强挤出苦笑,战战兢兢地跟众人寒暄客套。
“几位差爷,大早上的,什么事儿呀?”
“太辛苦了,来来来,快进屋喝点水吧!”
赵永才抬手打断道:“免了,不要妨碍公务,那个——裴忠民是不是在这住?”
妇人颤声问:“忠民是我儿子,他怎么了?”
“怎么了?他自己心里没点数么?”赵永才喝道,“昨天夜里,在大西边门附近,发现一具学生的尸体,经过核实调查,你儿子昨晚跟死者在一块儿,让他出来配合调查!”
妇人忙说:“这肯定是误会!我家忠民可老实了,这人命大案跟他绝对没关系!”
“啧!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啊?让他出来,要不然不客气了啊!”
旁边的巡警帮腔道:“眼睛都瞪大点,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神探赵队长,办过多少大案,你知道么!这种小事,我们队长还能弄错?让开!”
众人在门口撕巴了几下。
裴忠民闻声,从屋里探出头道:“妈,不用担心,我就去配合调查一下。”
“你个傻小子,痛快回屋去!”妇人连忙拉住赵永才的手,“差爷,你进屋坐,咱们进屋唠!”
赵永才立马甩开胳膊,怒斥道:“唠什么唠!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少来邪门歪道那一套,不好使!”
众巡警下定决心拿人,裴家螳臂当车,当然无法阻拦。
最后,当妈的只好扒在门口,眼泪汪汪地目送着巡警将裴忠民带走。
这天早上,被巡警带走的,自然不仅仅是他一人。
神探赵永才凭借江连横提供的地址,一连逮捕了十二个学生,着手“调查”、“审讯”高霖暴死一案。
众学生一进号子,多半数人当即便吓得腿软脚麻,站立不稳。
余下几人,起初还能勉强镇定,可一见种种刑具,不多时便也跟着胆怯起来。
赵永才根本无需审问,只把这些人逐一提上来,还不等开口,他们便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吐了個干干净净。
言谈话语间,亦不乏急于撇清自己,指认旁人之人。
真正有些骨气的,算上裴忠民自己,也不过两人而已。
逐一审讯后,几个男生又被拢在一起,再次对证。
赵永才端坐审讯室案前,拿腔拿调地问:“那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你们这几个男生,都动手了?”
“不不不,我就踹了两脚,还没踹着,根本不关我的事!”
“我连踹都没踹,一直帮忙拉架来着!”
“其实主要就是裴忠民他们两个在打!”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喧闹声,裴忠民并未流露出任何惶恐不安。
他知道这是一个局,但他不能说破,目前的情况,蹲在号子里,远比在外面安全。
可是,在面对这些同学时,裴忠民又突然生出一丝幻灭感。
赵队长根本没有动刑,也没有逼问,只是把学生们关进号子里,他们就已经开始急不可耐地互相推卸、以求自保,若真有面对鬼子的那一天,这些人又有几个能靠得住?
更让人难以启齿的是,裴忠民甚至因此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在明知这是一个局的前提下,暂且能够镇定自若,可要是自己也一头雾水的话,还能保持这种镇定吗?
想到此处,他不禁微微侧过脸,看向身边的那个男同学——一个真正的斗士。
“队长!”
那男学生挺起胸膛说道:“隔壁那些女同学,昨晚都没动手,你把她们放了吧!还有这几个同学,他们也没怎么动手,高霖是我打的,可他是个汉奸,该打!而且,我们走的时候,他也没死!”
“放肆!”赵永才拍案而起,“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汉奸?就算他是汉奸,自有王法处置,都像伱们这样擅用私刑,那这世道岂不是全乱了么!”
“要怪也只能怪当局不作为!”男学生忿忿道。
“好家伙,胆儿是真肥啊!可这是巡警局,不是你冒充英雄的地方!”
赵永才站起身道:“既然你们几个都动了手,高霖到底死在谁手上,还有待进一步调查,案情水落石出以前,你们就都老老实实待在这吧!”
众学生一听这话,连忙“哇呀呀”哭爹喊娘,苦苦哀求。
赵永才不予理会,起身离开审讯室,暗自摇头叹息,小声嘀咕道:“一帮孩崽子,念书念傻了,真是不成器。”
……
……
上午十点,城北江宅。
江连横打着哈欠走下楼梯,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接连忙活了好几天,总算好好睡了一夜,结果刚安稳了片刻,张正东便凑过来汇报。
“道哥,学生的事,已经安排好了。赵队长说局里号子紧张,问咱们打算把那些学生关多久。”
江连横瞄了一眼茶几上的报纸,喃喃道:“看情况吧,怎么也得关上一个月再说。”
王正南坐在角落里的书桌上,仍在整理东洋工厂各个把头儿的情况。
闻听此言,他转过头说:“道哥,东哥说那学生给鬼子卖命,好像是要钱给他妹治病呢!”
“跟你有关系吗?”江连横问。
王正南一怔,连忙摇了摇头,尬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想发善心可以,但至于高霖为什么要当汉奸,到底有何苦衷,确实跟江家没什么关系。
这时,李正西从餐厅里走过来说:“道哥,既然都没有关系,咱们为啥非得帮那些学生啊?反正也不是咱们的人,让他们自生自灭多省事。”
“西风,你这话说得不对!”王正南接茬道,“现在,抵制廿一条是社会……那话是叫共识吧?反正咱们得表明态度,这样才能在线上有个好名声。”
李正西撇撇嘴,却说:“问题是,那帮学生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这是在帮他们,更不知道是谁在帮他们。”
江连横打断道:“西风,事是做给明白人看的。明眼人,你不用解释;眼瞎的,你怎么解释都没用。”
说话间,赵国砚等人也陆续回来。
众人刚从附近村屯回来,拜访了周边的几个大把头儿,面子上先送了送礼,商量着将把头儿的行当让给江家——不让也没关系,但要听从江家的安排。
当然,愿意给几分薄面,主动让贤的,这份人情,江家自然不会忘却,更不会亏待。
要是既不让位,又不听话,那就不能再怪江家不敬。
总而言之,赵国砚等人已经把话带到了——把头儿这一行当,江家志在必得!
见人都齐了,江连横便招呼着宋妈准备午饭。
刘雁声忽然想起昨晚那帮学生,便忍不住又询问了几句。
其实,众人心中的反应,多半跟西风一样,都闹不明白道哥为什么要费劲巴拉地帮那些学生脱险。
弟兄们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纯粹。
家里人,肝胆相照,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都要拼死相救;但对外人,似乎没什么必要。
毕竟,把学生关在号子里,既可以说是帮鬼子平息抗议,也可以说是庇护学生免于鬼子加害;好像是两头讨好,又像是两头得罪……
真可谓,似忠似奸,非忠非奸!
哪有什么非黑即白,就连在座的当事人,都分不清其中的界限,况乎旁人?
善恶不在我,毁誉全由人。
江连横朝楼梯口看了看,却说:“学生这件事,还有把头儿这件事,本质上其实是同一件事。”
“同一件事?”
众人面面相觑,咂摸了小半天,也实在没弄明白,争当奉天总把头儿的位置,跟帮忙搭救学生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为什么要当总把头儿?”江连横反问。
赵国砚说:“扩大咱们的影响力,这样以后跟宫田龙二打交道的时候,能更主动一点,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人。”
王正南接茬道:“当然,这里面还有不少油水。”
这似乎很好理解,没有人对此提出其他看法。
“那我为什么要救学生?”江连横再问。
“因为里面有女学生?”
“谁他妈放屁!”江连横怒骂一声,急忙又冲楼梯口瞟了两眼,“脑子里成天想着裤裆里那点事,那能行么!”
众人连忙闭口不言,方才的话究竟是谁说的,也就此成了悬案。
江连横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些学生,死或不死,其实都跟我无关。但我的目的,就是要让宫田龙二明白,他在附属地界内好使,但只要进了省城,就得按咱们的规矩办。”
厅内鸦雀无声。
这话说得太大,众人心里都有点没底。
然而,这又并非完全是不着边际的妄语,举国上下那么多租界,可曾有任何租界能完全脱离华人,自成一个独立王国?
没有!
无论是因为人口,还是因为文化,洋人总是免不了要跟华人打交道。
既是打交道,就有退让与拉扯,总不可能一旦谈不拢就开枪杀人。
江连横知道这话言之尚早,但却实在不吐不快。
“打不打仗,能不能赢,这种事咱们左右不了,但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只要这奉天,还是咱奉天人的奉天,那就不能什么事都由鬼子说了算!”
众人纷纷点头,毕竟没有人喜欢受鬼子的窝囊气。
“我江连横不是鬼子的厕纸!我就是要让宫田龙二明白,不能他想杀就杀,那帮学生是生是死,他得过来征求我的意见!”
紧接着,江连横向众人说出了江家未来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方向与规划——
“关外江湖,江家——就是秩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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