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抬起头,正视着梁太后怒火滔天的眼睛,“民女冒犯太后实属无奈,这样做不过是存着与王爷共偕白首的心思。王爷会在与民女大婚后前往边境收复连云七城,料想他一走,少不得太后要教民女怎样做一个王妃。太后指教,民女本该倍感荣幸,只是民女是个粗俗鄙漏的乡下女子,得见太后凤颜已经诚惶恐不可终日,还请太后体恤民女没见识,自请在府中学习规矩。”
这是在警告她,没事别去找她麻烦么?梁太后的眼神收了又缩,缩了又收,几度欲喷出火来,“就算哀家放过你,旁人能放过你吗?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得罪了什么人?”
这是指肖美媛?还是耿将军家?苏瑜依然笑得莞尔,“民女没见识,无形中的确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若是旁人大度,不与民女一般见识,民女自是感激涕零。若是非得与民女争上一争,辩上一辩,民女也自当奉陪。”
女子跪在地上,俏容浅笑,风姿典雅如一丛韧劲十足的翠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宛如一潭看不清深浅的水,藏着数不清的沉稳和睿慧。今日光是敢不卑不亢地以下犯上,就足见她的谋识和胆略。
怪不得宣祈放着名满京城的贵女不娶,要娶她。
梁太后深吸口气,虽然无法掩饰内心的惧与怒,却不得不遂了苏瑜的意。她退坐回原位,头顶的珠翠依旧簌簌作响,只是她的语气有所收敛,没有初始的剑拔弩张,她已开始慢慢接受眼下的处境,“你这样的人,沈御史是瞎的么?不仅婚后无状,还把你休出门去。”
听着梁太后略淡的语气,苏瑜知道她放弃挣扎了,至少现在不会往死里难为她,“太后英明。”
太后英明,四个字足以让梁太后猜到因果。她忍不住冷哂而笑,“沈家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启禀太后,王爷求见。”
李公公的声音尚未落地,就听见长扇门被人大力推开,厅中两人还来不及反应,那一抹威仪凛贵的身影便急急踏来,身后也跟着涌入一群人。
宣祈见着苏瑜跪在地上,腿边全是散洒的茶水与碎瓷片,狡长的眼眸立即遂深幽黯一片,露出令人怵惧和摄寒锋芒。“太……。”
感受到宣祈浑身的气息不对,“王爷。”苏瑜赶紧出声打断他,“王爷,太后娘娘很中意我送的礼物,特意赐了茶给阿瑜,是阿瑜手滑没接住,这才翻打了茶盏。而且阿瑜与太后娘娘聊得很高兴,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她能说不是吗?敢说不是吗?
梁太后胸口憋闷着一口老血,就着苏瑜的话从善如流,“皇弟,你这王妃与哀家合眼缘得很,你终于觅得佳妻,也为哀家觅得弟媳,哀家很高兴。”
这二人你来我往的虚为令众人疑窦丛生,却不敢明目张胆的询问。
“苏姑娘,你送了哀家见面礼,哀家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来人啦……。”
李公公站到太后身边,“老奴在。”
“赏苏姑娘刚进贡的锦缎十匹,元宝十双,玉如意一对,凤头钗十支。”
这可是大手笔,李公公惊得一时忘了应答,还是梁太后狠狠的目光扫过去他才反应过来,“是,奴才尊旨。”
“谢太后娘娘赏赐。”
苏瑜朝梁太后磕了个头,当众拉起宣祈的手站起身来。“民女告退。”
“去吧。”梁太后十分心累的挥了挥手,恨不能把这扫把星有多远赶多远。
在苏瑜握着宣祈的手站起来的瞬间,宣祈就知道苏瑜肯定是自打进了慈宁宫跪着就没过来,不借着他手力道,她根本就站不起来。
苏瑜试着挪了挪腿,根本麻得使不上力气,更险些摔倒。
肖美媛等着看苏瑜摔倒的洋相,结果洋相没看到,看到宣祈徒然长臂一挥一挽,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朝太后微微弯了腰,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抱着苏瑜走出了慈宁宫。
肖美媛恨得牙根痒痒,想问太后为何对苏瑜那贱人的态度前后不一,见太后一脸讪讪,到嘴边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倒是长公主没忍住心头疑惑,她转过身,秀眉微拧,“太后,这苏瑜做了什么让您高兴的事了,惹得太后您这样大肆恩赏?”
肖美媛闻声,立即眼巴巴望着等答案。
梁太后不堪去想,更不想提,“哀家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宣祈抱着苏瑜一路走,惹得众多太监宫女侧目。
苏瑜的腿麻还没恢复,虽觉得有些窘,但总不能自己爬着出宫吧。只好把脸埋进宣祈怀里,一边嗅着他的青冽气息,一边心跳加俱。
李公公领着五六个小太监,将梁太后所赏赐的东西都搁到送苏瑜出宫的马车上,然后恭恭敬敬的退开。
苏瑜在宣祈的臂弯中,看着李公公的背影发呆。这个老太监,肯定会在梁太后跟前编排她的是非。
上了马车,宣祈霸道的掀开苏瑜的裙摆,褪下长面袜,露出半截如玉的腿腹来。膝盖关节上已经发紫肿胀,就差破皮见血。车室里的温度徒然骤降,苏瑜知道宣祈在生气。
“太后一直想操控你,我以一民女的身份成为你的王妃,要是待见我这才出奇。”轻轻朝伤患处吹了口气,“无妨,出了宫去趟仁济堂,有范大夫在,这些都是小事。”
赫然将苏瑜拉进怀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你是我要疼要宠的,谁也不能伤害你,太后也不成。这笔账,我迟早要讨回来。”
宣祈发狠的声音充满浓冽的惊怵,旁人会害怕,她听着心中很甜,“不必你讨,你忘了我睚眦必报了?”
他没忘,只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受到伤害,这让他难以接受。“你都跟太后说了什么?她怎会舍得送那么大礼给你?”
她的话宽慰到他了,因为他的语气中添了一丝笑意,虽然充满戏虐。
苏瑜推开宣祈,抬眸看着他唇边浅掀的弧度。她是喜欢看他笑的,他不笑时冷漠无情,笑时温润如玉,不过都是她喜爱的模样。
“我胆大包天,跟太后谈条件。”
她徒然笑得像个稚女,容易误导人看不清她不符年岁的城府和深沉,“太后刚愎自用,父皇过世后,她越发的独断专行,你能跟她谈条件,这条件的分量肯定不轻。”
“王爷想知道?”
“你会说吗?”
宣祈想知道,就算她不说,也总会有办法知道。“王爷不是说肖相与太后年少时有情,却不知因何分道扬镳,我只是在这上头下了场功夫罢了。”
她说得笼统,宣祈也不打算追问,只要她能平安无事,就算捅破了天,他帮她补上便是。伸手将她垂在耳前的一缕青丝捋到耳后,指腹顺着她的颜颊,温柔细腻。
苏瑜取下头上那枝桃花流疏簪递到宣祈手中,“太后提及这桃花流疏簪的出自,我只知这簪上了年岁,竟不知是你阿娘所持之物,你给了我,是否过于草率?”
宣祈接过桃花流疏簪又别回苏瑜发间,“我阿娘已经不在了,她的东西便是你的东西,而且她若知道这簪子戴在你头上,定会欢喜。”
“为何?”说完,苏瑜觉得自己问了句很傻的话,不由得颜若绯霞。
宣祈没有作答,只深深的看着苏瑜。
答案无声,不用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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