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顿城的士兵在废墟中搜索着,天色昏黄,倒塌的楼屋、翻开的甬道中到处可见亮银甲片的反光。
相比起路梦,他们的人数已是众多,可开顿城在南方诸邦中本不以军势见长,何况此次又只有他一家势力加上零星外邦的军伍,比起镇压血色叛乱时期的联军更是远远不如了。
是以天心利正甚至都只下令让两个百人队配合高墙盾卫留守,剩余人全部向着哀矿镇进发,颇有一种决绝之势,但如果这一路真要细细扫荡开去,前进的步伐还是不免被拖慢了。
“这是抓到的俘虏,看来就是以前的内城人了。”在开顿城前进的先锋道路上,其中一名军官听取着侦察兵的汇报,一边看向被带回来的人们,随即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俘虏有十几个,他们个个体型干瘦,身形矮小,脖子上那颗原本与常人无异的脑袋对比之下就显得无比硕大,结合起来诡异无比,看起来简直如同侏儒一般。
让人第一眼就感到生理性不适。
如果说是营养不良,也在情理之中,军官没少见过贫民窟里的孩子,他们面黄肌瘦、行动乏力……可据手下的士兵报告,这些哀矿镇曾经的市民在废墟间灵活自如,好像密林中的野兽一般,倒塌的钢筋高墙就是他们的巢穴,激战中打伤了不少士兵。
一点都没有营养不良的样子。
军官逐一扫过这些城民,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何会感到怪异的来源——那是他们一双双的眼睛:明明是被俘虏,可他们的视线中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还直勾勾看着他。
透着一股好奇。
或者说渴望?
“杀了吧。”军官没有犹豫,做出了决断。之前手下的人已经盘问过,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不是他们的手段不狠,而是城民吱哇乱叫的,根本听不懂。
面对屠刀,这十几个城民依旧没有慌乱,当士兵剖开了第一个人的喉咙后,甚至还有城民大喊起来——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这些人眼里透出的光看得军官心里发寒,他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再惨烈的死亡都动摇不了他的心神,可目睹了这一幕,都让人油然产生出一股片刻都不想待下去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看到和自己同类的人,变得与野兽无异。
他转过头去,问道:“这些城民的住所检查过没有?”
“科隆斯的研究员过去了,现在单独待在那里,只是有一些飘泊终地的士兵陪同——我们的兄弟与他们搞不到一块去。”
军官点点头,赞同手下的看法。
漂泊终地此次派遣了一千来名士兵作为助力,算是补充了一些开顿城的人数短板又不喧宾夺主;反观科隆斯城方面只是来了一队研究人员,神神秘秘的,这让不少像他们这样的开顿城基层军士心生不满。
在南方诸邦里,科隆斯城可谓是最安全与平和的一座,它绕山环水、临有沃土,自然条件宜人。敌人方面不靠近任何邻国,骸骨荒原的凶猛兽灾都被开顿城拦下,偶有渡海的无尽鱼人也被漂泊终地解决,几乎没有危险能够靠近这腹地;格蕾丝的手下还控制着南方最大的奴隶贸易市场以及猎人帮,几大城邦的家仆、奴工都要从这里进货。
其实底蕴相当深厚。
加上大领主所拥有的成片奴隶农庄,科隆斯城全年时间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也就有了余力捣鼓一些在外人看来稀奇古怪的课题。
偏偏科隆斯的另一边又是南方湿地与大陆西南方向的遗迹,研究用的资源古籍还不缺。
可以说得天独厚。
不过,眼下在诸位士兵冒着生命危险在哀矿镇里探索的时候,他们派出几个研究员来事后捡漏,这就相当不讨人喜欢了。
“没事的长官。”士兵靠近了军官,悄悄道:“那几个眼镜崽去之前,我已经带着兄弟们扫荡过一遍,把能搬的东西都带出来了,只留给了他们想要的,其余一点都没有浪费——没想到这些城民看起来像个饿死鬼一般,平时吃得还挺好的。”
地下室里都是一道道撕开来准备晾干的肉条,像是来自什么大型动物,暂时辨认不出。
或许是经过几十年的荒废,哀矿镇内部的生态其实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就像是外面的郊野一样。
难怪城民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已经是回归了荒野上茹毛饮血的生活,完全退化了。
他们积蓄的猎物,就全便宜了这支先锋小队。
听到手下汇报,军官不由觉得天心将军还是太过谨慎,他或许是被外围野民的生活吓到了,让大家提前准备了不少军粮物资,作出一副远征的姿态——采购方面还多依赖科隆斯城,换走了他们开顿不少的优质兵甲。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知道维持后勤的部队可能需要正规军的几倍还不止。现在既然内部的城民自己有储粮,他们边走边抢、一路劫掠,就可以减轻大部分的补给压力。
若是上报给天心将军。
应是大功一件。
这会儿,十几名俘虏全部处刑完毕,浓郁的鲜血流了一地,浸透到满盖了沙尘的青石地板里,刽子手甩刀血振赢得不少士兵斥候起哄喝彩。
军官也转过身去轻轻鼓掌,同时向所有人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大家晚上加餐。”
……
……
确认了路北游的安全后,霍步阳翻身过来,帮着赤色一起卸下了他身上的武士甲,这一过程中还不可避免地带起了不少粘黏的血肉。
在寂静的城区里,就连黏腻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楚,令人心里发毛,不过年轻的军官脸上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向周围几人道谢打招呼。
阿猫带着急救箱冲了上去,熟练地开始清创、缝合、包扎……和泉脚下也像恢复了知觉似的自己向前走去,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到了众人的身边。
路北游被几人围得严严实实,俨然是在专家会诊,或许也有故意不让她看到的缘故,和泉心里着急,四下打量反倒是注意到了与路北游一同回来的两人。
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另外两名同伴。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女孩心里一惊,原来他们的外貌形态自己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体型瘦小的浑身皮肤干巴脑袋尖尖,往下的腰肢收紧不足一握,小腿更是如同竹竿一般,没有脚掌,就这么戳在地上走路——很久以后和泉才知道哔噗是一名被折断了触角流放出蜂巢的工蜂,对这会儿的她看来只觉得非常怪异。
而另一个人浑身铁灰色,组成肢体的都是钢架与轴承,脑袋上则顶着三孔摄像头,和泉对此反倒非常清楚,她眼睛一亮:骨人!
“老路怎么样了?”哔噗从甲片下钻了出来,身形一翻直接坐到了骨人萨德尼尔的肩膀上,借着身高朝人圈里看去。
萨德尼尔此前虽然说着人都要死的丧气话,可到了几人面前反倒没有继续开口制造焦虑,而是托着哔噗往前凑了一点。
“伤势稳住了……”赤色擦了一把汗,这曾经的女贼虽然不懂什么医疗知识但手脚灵活,一向都是她给阿猫做助手,现在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哔噗就知道!”哔噗大力拍了了一下萨德尼尔的脑袋,像是发表胜利宣言一般说道:“除了哔噗之外老路就是世界上的最强剑士——既然我还没有死,那么老路也一定不会有事!”
如果不是工蜂的这一下用力太猛,被骨人的铁脑袋给反震地生疼,那么他说起来还的确相当有气势。
“……”和泉张了张嘴,但是对方话里的槽点与逻辑诡异实在太多,她都不知从何问起。
剩下的几人倒是习惯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霍步阳沉着问道。
“是一大队的人类……无穷无尽。”萨德尼尔用他冰冷的声线复述道,“他们一看到我们,就冲了上来,看样子是想杀……”
“不!”哔噗举起手纠正道,“那不是杀人的动作和眼神——那根本就是想吃了我们!”
“就连哔噗都被咬了一口。”工蜂示意几人看向他的臂膀,只见那里豁然一个大口,甚至都能看到骨头与胸腔里面奇怪的器官,伤口的边缘是一圈参差的牙印,顺着身体流出了干涸淡黄的印记。
下一刻,赤色把他从骨人的肩膀上拽了下来,按在阿猫的旁边:“你也受伤了怎么不早说!”
“这,这点小伤,已经习惯了!”哔噗还在挣扎,可瘦小的他甚至都脱不开女贼的单手禁锢。
阿猫双手娴熟,又将这个工蜂给捆成了木乃伊粽子。
就在哔噗还动弹不得时,一边刚刚才接受了治疗的路北游已经撑着地站了起来,哪怕是重伤如此他都没有放下过手里的刀。而一边的霍步阳与赤色两人哪怕早已经习惯了,这会儿眼中还是不由闪过一丝异色。
霍步阳更是清楚,这名军官出自贵族世家,明明应该娇生惯养、飞扬跋扈,可实际上大为出人意外——并且很难想到的是,路北游通常谨慎行事但有时候又异常大胆,颇有一种狂徒般的作死精神,仿佛这条命就是丢了也无所谓的感觉。
这是假装不来的。
两种截然相反、矛盾冲突的特质,居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让人不得不佩服。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总是可以化险为夷。
“是食人族。”路北游的头盔已经被阿猫取下,露出一头染血凝结的白发,看起来带着一股狠劲——而满身的鲜血,大多也的确并不是他自己的。他定了定身形,又像是自言自语:“动态反应就是厉害……哀矿镇的遗民,已经全部转化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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