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天启驾崩
苏鸣岗住在巴达维亚城的中部,离市政厅不远,因为他既是巴城的华人甲必丹,也是市参议会议员。
这座城市的繁荣壮大,第一功臣肯定是科恩,第二功臣可能就要轮到苏鸣岗了。
苏鸣岗是泉州府同安县人氏,今年四十七岁,年轻时曾读过几年私塾,但自幼最喜欢的还是练习枪棒、打熬力气,勉强也可以称得上文武双全。
万历三十二年,年方二十四岁的苏鸣岗率领同族的十数健儿下南洋,此后十余年间渐渐成为了万丹的华侨领袖之一,很受万丹苏丹的器重,同时也与同乡的大海商李旦、许心素等人交情匪浅。
后来科恩率领麾下的VOC舰队占领了巴达维亚,此处离万丹城只有一百六十余里。在与万丹苏丹国的交战中,科恩认识到万丹城的繁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众多华侨在此经商,而且这些华侨中有很多精擅建筑的工匠。
出于发展贸易和建设城市的双重目的,科恩决定出台优待政策从万丹吸纳华商。
但这一政策最初的效果并不算好,主要原因无非是两点:一是万丹是当时的国际贸易中心之一,有钱赚;二是万丹的华侨对VOC这些鬼佬并不信任,毕竟十余年前吕宋的鬼佬就屠杀过一次华侨。
有鉴于此,科恩开始使出釜底抽薪的大招,派出舰队持续封锁万丹港。万丹苏丹无力打破VOC的封锁,曾经盛极一时的万丹港就此陷入衰败。
这下苏鸣岗算是坐不住了,他是万丹那几个华侨领袖中对海外贸易依赖性最强的那位,在爪哇岛上拥有大片的胡椒种植园,同时与西、葡、荷、英等国做生意,手下又有好几百号兄弟要养活。
于是苏鸣岗成了第一个移居巴达维亚的万丹华侨领袖,他首批带来的有四百名华侨,此后又从福建、广东等地招募了两千名华工,还出面劝说杨昆、林六哥、陈基茂等另外几个万丹华侨领袖移居巴达维亚。
结果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苏鸣岗在心里暗自骂娘,但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在巴达维亚虽然享有十分崇高的地位,但这里说到底还是荷兰人的地盘。
来到顶层的总督办公室后,苏鸣岗看到科恩和范·迪门都在,此外还有一名华裔通事。此人之父名叫李锦,本是大泥海商,二十多年前正是他鼓动VOC用武力打开明朝国门,这才有了万历三十二年红毛夷韦麻郎侵犯福建之事。
鉴于苏鸣岗是第一個来到巴达维亚的华侨领袖,八年来他一直担任华人甲必丹这一职位,执掌华人社区的司法大权,包括刑事案件和经济案件。除了死刑需要通过荷兰人之外,其他判决苏鸣岗都可以说了算。
“科恩阁下,范·迪门先生,两位好。”苏鸣岗无视了李锦之子,上前向两个鬼佬抱拳行礼,他说的是荷语,但用的却是中式礼节。
时至今日,巴达维亚的华侨已有五千之数,若是算上华侨家庭中的南洋奴隶,这个数字轻轻松松破万,占到巴达维亚总人口的一半以上。
“大哥只管去。”杨昆等人也纷纷向苏鸣岗回礼,他们几个在万丹就是老相识了,彼此熟稔得很,林六哥以前在万丹的地位比苏鸣岗还略高一点,到了巴达维亚后也是以苏鸣岗为尊。
当然科恩这么做并非是出于友善,他也曾出台过针对华侨的苛政,比如禁止华人在海岸边建房子,已经建了的也要无条件拆除,就是为了防止这些华侨又从巴达维亚逃离,这就是为什么巴达维亚城的华人社区都在远离海岸线的南边。
李锦之子最后被VOC的孤儿院收养,在巴达维亚的荷语学校中就读,此人虽是华裔,但却完全把自己当成荷兰人了。
苏鸣岗没太听懂这句话,他通晓葡语和巽他语,但荷语水平却不怎么样,主要还是他来巴达维亚时年纪已经较大了。再加上有人给他充当翻译,也用不着像年轻时那样去学习外语了。
苏鸣岗于是坐上他的豪华四轮马车,径直往巴达维亚堡而去。到了总督府门前,工作人员却让他在一层的大厅里稍候,说是科恩正在会客。
1614年李锦死在VOC控制下的安汶岛,结果他那改信了基督的夫人在他尸骨未寒之际丢下年幼的儿子,跟EIC万丹商馆的职员赫斯特·杰克逊跑了,还带走了李锦的六千里亚尔遗产。
李锦是第一个加入VOC的华人,同时也是第一个史有明载到过西欧的华人。他在1600年乘坐米德尔堡公司的商船抵达荷兰,并在当地受洗成为新教徒,当时VOC都还没有成立。
科恩也确实兑现了优待华侨的诺言,他把城市建设工程、铜币和铅币的铸造权、以及绝大部分行业的税收都承包给了华侨领袖,同时对华商课以轻税,允许华商参政议政,并赋予了华人社区相当程度的自治权。
这些华侨为巴达维亚的城市建设和商业繁荣做出了至关重要的贡献,短短八年时间巴达维亚就从一片废墟成长为新的亚洲贸易中心,科恩吸纳利用华人的政策也在VOC上上下下都深入人心。
“甲必丹鸣岗(Captain Bencon),你好。”威廉·杨森和苏鸣岗也十分熟悉,“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天天见面了。快上去吧,科恩阁下和范·迪门先生都在等着你。”
“这么晚叫我去做什么?”苏鸣岗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当即就向杨昆等人拱手道,“诸位兄弟恕罪,老夫要先退席了,大家继续喝,吃好喝好啊。”
他们是有这个资格的,在座的每一位都是东印度评议会诸位委员的座上客。尤其是苏鸣岗,无论是科恩还是卡庞蒂尔在位,基本上每周都要与他见面,因为这座城市的很大一部分内政都是绕不开华人甲必丹的。
好容易终于等到有工作人员来叫他了,苏鸣岗于是赶紧上楼。在楼梯上碰到巴达维亚港务长威廉·杨森后,苏鸣岗面带微笑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嗨,杨森先生。”
苏鸣岗当然也认识李锦之子,不过他多少是有些瞧不起这小子他爹的。至少他本人到现在都没有受洗,未来也不打算入教,尽管那样可以让荷兰人更信任自己。
科恩返回巴达维亚的这天晚上,苏鸣岗在自家的豪宅中与杨昆、林六哥、陈基茂等几个华侨领袖喝酒,众人商议凑份子,要办一场盛大的宴席为科恩接风。
众人正喝得酒酣耳热时,忽然苏鸣岗的女婿蒙达来报:“岳丈,总督府来人了,科恩总督让你老人家去他那里走一趟。”
“鸣岗,我的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科恩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热情地上前拥抱。
“甲必丹鸣岗,你好。”范·迪门也起身向苏鸣岗致意,两个鬼佬都在场面上给足了这位华侨领袖面子,唯独那个华人面孔的李锦之子却杵在那一动不动。
寒暄已毕,苏鸣岗换回汉语问道:“科恩总督,这么晚了叫老夫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div class="contentadv"> 李锦之子面无表情地翻译完这句话后,科恩对苏鸣岗道:“坐下来说吧,鸣岗。”
他自己也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接着道:“听说福尔摩莎北部出现了一家明国贸易公司,鸣岗你对此有所了解吗?”
“老夫闻所未闻。”苏鸣岗闻言摇了摇头,他确实没听说过这事,许心素在给他的信中没有提及过林海。
“是这样吗?你的消息不是一向很灵通吗?”科恩笑着问道。
“老夫只听说过鸡笼曾经被干系腊人占了,之后又被一伙唐人赶走,但从没听说什么明国的贸易公司。”
“那么,本座可能要麻烦你去明国走一遭了。”科恩说着又道,“运用你在明国的关系网,搞清楚那家公司的来历,还有那个公司最高领导人的生平。”
“老夫乐意效劳。”苏鸣岗想到科恩这么晚把他叫来肯定是比较紧急,于是又道,“老夫手头上的事也不少,不知总督想让老夫何时启程。”
“这不要紧,本座会临时任命一位华人甲必丹,等伱回到巴达维亚后,这个职位仍然还是你的。”科恩说着又道,“我已命威廉·杨森出使日本,明天就会起航,你就搭乘他的船去往大员吧。”
“这么急?”苏鸣岗忽然有些好奇,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冒昧问一句,此事对公司来说很重要吗?”
“是的,我听说福尔摩莎北部那家公司的领导人是一位明国将军。鸣岗你知道的,公司一直想直接进入明国开展贸易,本座想看看这位开明的将军能否给我们带来好运……”
科恩说着又道:“为此我需要了解这家公司成立的前因后果,还有那位明国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成立海外贸易公司究竟是明国的国家战略,还是那位将军的个人生意。”
“原来如此,请科恩总督放心,老夫一定完成任务。”
苏鸣岗走后,范·迪门请李锦之子也离开总督办公室,他接着对科恩道:“总座,你好像并不信任这位华人甲必丹。”
“难道你信任这个连荷兰语都说不利索的人?他既然能背叛万丹苏丹,自然也能背叛我们。”科恩似乎忘了,当初他是靠着贸易封锁才把万丹华侨逼来巴达维亚的。
“当然。”范·迪门闻言点了点头,他接着又道,“我的意思是,您阁下真的想通过那位明国将军进入明国吗?”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这家公司肯定会是我们的敌人,很可能会是生死大敌。”科恩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遥望一片漆黑的大海。
“那么,总座打算如何应对?”范·迪门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这要看鸣岗带回来的情报了,如果这确实是一家私人公司,我们要第一时间将其扑灭,同时务必要杀死那个明国将军……”
科恩眺望大海的双眼无比深邃:“此人已经引入了欧洲的坚船利炮,他背后又有庞大到恐怖的人口,时间只会成为他的朋友,而不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那如果这是明国的国家战略呢?”范·迪门道,“我是说,一项持续的国家战略。”
“那样我们的赢面就很小了。”科恩转过身来看着范·迪门,“安东尼,我告诉你,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公司最终的结局大概率是要退回到印度洋去。”
范·迪门闻言沉默不语,只听科恩又接着道:“当然,我是肯定不会向十七绅士提出那种建议的,你知道,我的人生格言是永不放弃!”
“那总座会怎么做?”范·迪门不动声色地问道。
“放下仇恨,与我们的敌人联手!”科恩的脸上容色如铁,“我指的是西班克,还有葡萄牙人和英国佬!”
“总座!联省共和国与西班牙正处在战争状态!”一向城府极深的范·迪门听到这话后也忍不住脸色大变,“而且,这场战争已经打了六十年之久,至今还看不到任何结束的希望!”
“安东尼,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欧洲是欧洲,亚洲是亚洲,你忘了是谁在安汶屠杀了英国佬吗?联省政府和十七绅士可以在祖国下达最高指示,但在这里,我们根据东印度的情况做出自己的决策。”
“请恕我直言,即使您阁下这么想,西班克也不可能跟我们联手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安东尼,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科恩打断了范·迪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后辈,“你是个出色的执行者,但并不是一位优秀的战略家,你的眼光还不够深远。”
第二天下午,苏鸣岗离开巴达维亚港,与威廉·杨森一起去往大员。
从巴达维亚到大员,顺风需要一个月时间,就在苏鸣岗离开巴达维亚十天之后,天启皇帝朱由校在乾清宫里龙驭宾天。
而当他抵达大员后没几天,林海也从淡水来到了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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