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棠是在整整昏睡一天之后醒过来的,醒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三张兴奋莫名的脸,老权、何冲还有那个交际花楚玉颜。身上大大小小十三处伤口已经被包扎完毕,听老权说,这一天都是楚玉颜在照顾他,这让林笑棠对她的观感也好了一些。
何冲也松了口气,就转述萧山令的命令,天一亮就安排船只送林笑棠等人过江,要将他送到江北的第一军战地医院继续治疗。
林笑棠躺在病床上,脑子却在飞快的转动,刚刚听老权他们说过,这一天的时间,由于通电的作用,全国上下抗战的热情高涨,社会各界纷纷组织船队,接送军民过江。但这样的盛况之后呢,林笑棠的心中还是由隐忧,他向何冲提出,想在出发前和萧山令见一面。
老权等人没有骗他,不到两天的时间,挹江门码头就成了船只的海洋,无数的船只停靠在码头外,等候着将生存的希望带给岸边苦苦等候的人们。天空中不时有**和日军的飞机掠过,在高高的云层后面,中国空军正在以单薄的力量对抗着侵略者,掩护江面上这史无前例的大撤退。
南京的**部队经过一天一夜的紧张撤退,已经有近三分之二的兵力撤到了长江以北,挹江门阻击阵地的战斗愈发激烈,日军完成了对南京城内**残余抵抗力量的清除,部队也集结完毕,为了全歼挹江门的仅剩的**部队,他们发动了异常猛烈的攻势。
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挹江门的失陷只是迟早的事,关键是能在这最后的阶段为部队提供多少撤退的时间。负责阻击日军的部队是教导总队的官兵和36师一部,指挥官就是雷震,面对着日军的狂轰乱炸和疯狂进攻,阻击部队的伤亡也是巨大的。
萧山令刚刚下令增派一个营的兵力支援雷震所部,看到林笑棠在老权等人的护送下来到江边,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林笑棠还躺在担架上,外边罩了一件**的将校呢风衣,脑袋上则扣了一顶棉帽。萧山令示意卫兵和老权等人退到一边,留出了与林笑棠谈话的空间。
林笑棠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萧山令一把按住。他在林笑棠身边的一块青石上坐定。
“今天应该就可以撤退完毕了。”萧山令指指码头上正在有秩序撤退的部队。“他们都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他们或许就要全部葬身在这里了,还有那些老百姓!”
林笑棠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自从那个幽灵进入身体,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的与它融合,而它带给自己的不仅仅是许多前所未闻的知识,还有更多复杂的情感。林笑棠隐隐觉得,它的到来,或许就是希望借助自己的身体来改变这个世界。
“撤退之后呢,萧司令有什么打算?”林笑棠忽然没头没脑的说出了这句话。
萧山令轻轻叹息,他很明白林笑棠说这句话的含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太多让他看不懂的地方,即使将他召入麾下,充其量不过是为他提供了一个平台而已,但,身处风暴来临前夕的自己能保护他吗?他也真的适合现在的**吗?
萧山令很清楚,此次挹江门撤退,表面上看来自己是立了大功,但实际上却逼着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通电全国,表明抗战的决心,寻求各界的支持,这一切都没经过武汉大本营和重庆方面的允许,而这些恰恰都突破了那位最高领袖的底线,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无愧于心,但参与南京战役的其他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势力呢,他们会坐视自己成为夺走一切光彩,反衬出他们无能的英雄吗?
答案是否定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必须来面对一切的后果。
萧山令洒脱的一笑,“你我心里都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再说出口了。这件事情我不会后悔,因为没得选择。我之所以想在渡江前也和你见一面,就是好奇,你会有什么样的打算?”
林笑棠想去长沙,因为二狗和方柔这两个朋友都在那里,林笑棠觉得,只有和他们在一起,自己才不会有那种让人揪心的孤独感,他们两人虽然只是自己的邻居,但多年的感情使他觉得他们是目前仅剩的亲人。还有,南京大学的老师和同学听说有一部分也到了长沙,加入到湖南大学中,他也想去看一看,说不定,会遇到他心里的那个人。
萧山令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有个目标就好,行程你不必担心,我来安排。”
萧山令走出几步,来到江边的台阶上,捡起一块石头,远远的抛出去,“知道你和沈排长舍命救回来的那个允公和那两个美国人是什么身份吗?”
林笑棠摇摇头。
萧山令笑笑,“允公是委员长的老班底,跟随他多年,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和美国人的关系很深厚,目前是蒋夫人的重要幕僚,他这次是因为意外的原因才失陷在城里。沈排长他们几个就是奉命去救他出来,你的出现,对他们帮助很大。允公对你很是留意。另外那两个美国人,一个是记者,拍摄了一些南京屠杀的照片,被日本人追杀,另一个是大使馆的官员,撤到江北前,他还通过我打听你的身份,我帮你糊弄过去了,这些美国人,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妙。”
林笑棠有些迷茫,显然不清楚萧山令告诉自己的这些的目的何在。
萧山令接着说:“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你救的这些大人物,或许以后就能帮到你,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而已。”
远处的炮火声忽然变得密集起来,滚滚的硝烟甚至蔓延到江边,码头上的**士兵加快了上船的速度,很多满载着士兵的船只已经离开了码头,在炮艇的掩护下,快速向江北靠拢。
萧山令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个传令兵飞奔而至,“报告司令,雷震旅长电告,日军已经倾巢出动,我军多处防线被突破,他们正在节节抵抗,尽量拖延日军,请司令和指挥部人员尽快上船。”
说话间,几架日军轰炸机已飞至码头上空,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刺耳的炸弹急剧下落的声音,江面上顿时升起数十股巨大的水浪,几艘船只被击中,顷刻间被炸得粉碎。
又一个传令兵跑过来,“萧司令,日军出动了坦克部队,我军防线已被突破,同时加大了轰炸密度,我空军损失殆尽已退出战斗。雷旅长率部正向码头方向撤退,请司令即刻登船。”
而码头上已经混乱不堪,许多士兵直接跳入了冰冷的江水中,挥舞着双臂,奋力游向江边的大小船只。
萧山令长叹一声,“事已不可为!”
说完他一转头,对不远处的副官和卫兵说:“将他们即刻送上船,就按我之前的安排去办,明白吗?”
卫兵们立正敬礼,就来抬林笑棠的担架。
“那萧司令您呢?”林笑棠问道。
萧山令看着滚滚长江,“来得时候我就说过,我会最后一个过江,现在,到了实践诺言的时候了!”
林笑棠等人在萧山令一名副官和几名卫兵的护卫下,顺利登上了一艘商船。这艘船上,基本上都是宪兵部队的士兵,上了船以后,所有人都靠在临着岸边的船舷一边,静静的望着岸上的硝烟,似乎在等待什么。
副官凑到林笑棠身边,欲言又止。
林笑棠看着他,忽然露出笑容,“这船上是不是我说了算?”
一脸敬意的副官赶紧点头,“您是司令的朋友,司令下了严令,一定要将您安全送到江北,所以一切都听您的!”
林笑棠满意的点点头,又看看老权、何冲和楚玉颜,“那我就代大家做回主,先不要开船,看看情况再说。”
副官感激的敬了个礼,“是!”
岸上的硝烟愈发浓重了,枪炮声也越来越密集,已经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远处那正在缓慢逼近的日军坦克的轮廓。但激战仍在继续,船只陆续离开了码头,但已经没有**士兵撤退下来,众人的心头也愈发沉重起来。
终于,硝烟中钻出一群身影,他们在一个高大的军官的带领下迅速的跑向码头,几名士兵似乎还抬着一个人。
等到了近处,林笑棠才发现,那高大的军官正是雷震。
雷震指挥着士兵将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抬上了船,副官惊呼一声,“萧司令”。林笑棠这才发现,昏迷不醒的男人是萧山令。
雷震一眼看见船头上坐在担架里的林笑棠,他顿时面露喜色,“小林子,照顾好萧司令,他死战不退,老子没办法,才把他打晕,你一定要安全把他送到江北!”
林笑棠大喊:“雷旅长,你也快上船。”
雷震放声大笑,“什么话,老子的几百弟兄还在前边血战呢,老子堂堂一个上校副旅长,扔下兄弟自己逃命的事情可干不出来。小林子,萧司令就拜托给你了,我雷震就不跟着你们撤了,老子就在这挹江门死守,有我们一口气在,小日本别想踏上码头一步。老子只求你一件事,明年的今日,给我和兄弟们多烧些香烛纸钱,我们人多,花费大!哈哈哈哈!”
说完,雷震大手一挥,“兄弟们,是爷们的,跟老子上啊!”
几十名衣衫褴褛、满脸黑泥的士兵大喊一声,跟在他的身后,返身冲进了硝烟里。
这时,船上的一名军官也大声喊道:“兄弟们,别让教导总队的弟兄说咱们宪兵没卵子,不怕死的,跟我来!”
上百名士兵齐声呼应,他们纷纷跳出船舷,有的则干脆跳进了江水里,大步向着岸上跑去。转瞬间,便消失在了浓浓的硝烟中。
商船慢慢的离开码头,而身后的枪炮声,就像是为林笑棠他们送行的演奏。林笑棠握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探出身,手抓住船舷,冲着众人远去的方向厉声喊道:“雷旅长、兄弟们,一路走好!”
“兄弟们,一路走好!”船上的人都跟随着他高喊,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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