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生对丁羡口中这位数学大神尤为好奇, 因为从小到大他印象中的大神都是戴着副厚重的眼镜,表情呆板的书呆子。怎么还会有她说的这么开朗阳光的人呢?
每回讲完题, 都要缠着丁羡给他讲讲这位数学大神的事迹,丁羡说起周斯越也滔滔不绝, 记忆中他每个样子她都很清楚。
讲他上课爱看些千奇百怪的书;讲他一有空就去球场打球;讲他课间爱翘着二郎腿坐在位子上跟男生闲扯;讲那些借着问题偷偷跟他搭讪的女生;讲他大多时候深明大义待人宽容, 但最毒刻薄的时候也曾把她气哭。
男生听得入神,有时候听着还能咯咯笑起来, 丁羡低头看他,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问他笑些什么。
男生笃定地说:“你喜欢他吧。”
丁羡愣了一会儿,扑哧一笑, “喜欢他的人多了。”
莫名骄傲。
男生切了声, “真有这么完美的人?要不下次你带我见见吧?”
丁羡没理他, 摁了张卷子给他做, “见什么见,写你的题。”
男生低头看看空白的卷子, 惆怅地叹了口气, 低头乖乖写题去了, 丁羡却慢慢敛了笑, 拿起手机转身出去了。
她贴着门, 低头翻手机短信和通话记录,除了当天晚上抵达广东下了飞机后的一条短信我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短信了。
那么忙吗?都没时间给她发条短信?
丁羡气馁地盯着手机第一条短信。
“我到了。”
来自周。
这条短信三个字都要被她看出个洞来,也不见顶上有新信息发进来。
她咬唇,憋着一股劲儿,啪啪啪对着键盘按下一串。
“你到哪儿去了?”
手慢慢停下来, 拧眉,啧了声,删掉,又噼里啪啦重新打了一段,
“你最近在忙什么?”
又觉得语气太缓和,删掉,重打:“这么久不联系我,你是要分手吗?!”
又觉得太无理取闹了,刚要删。
“要不要吃点水果,羡羡?”女主人端着个果盘,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吓得丁羡手一抖,再低头一看,短信已经发出去了。
已发送。
三个字看得丁羡欲哭无泪。
女主人见她表情有异,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机和善地说:“怎么了?出事儿了?”
丁羡苦笑,把手机揣回兜里,摇摇头,“没事。”
女主人拉她去吃水果,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丁羡心不在焉地捞了块苹果含在嘴里,心思全在短信上,撤不回,要不赶紧发个短信认个错,但又不甘。
女主人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怎么样,我儿子还好教么?”
“挺聪明的,也听话。”
“那就好。”女主人点头,笑吟吟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和蔼地问:“在清华读书还习惯吗?”
“还不错。”
女主人说:“交男朋友了吗?”
丁羡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是叶婉娴单位的同事,她不想给人透太多底,含糊一声,“还没。”
女主人点点头,“也是,学业要紧,不过大学也应该谈谈恋爱,那会儿纯粹,出了社会,一切都变复杂了。”
丁羡愣神地看着她,女主人笑了声,“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您是说人心会变么?”
女主人娓娓道来,“就拿你现在来说,你喜欢一个男生会看他有没有钱么?会看他有没有车么?校园恋爱当然是最纯洁的,那会儿感觉对了就相爱,年轻也热血。现在,哪个北京女孩嫁人不要一套房一辆车?相亲第一条件也是房子在哪儿,多大,市值多少,车子几辆?”
“……”
“还有男人,别说女人拜金,大好的青春给了你,最苦的那几年陪你过来了,一有钱了,看不起糟糠之妻了,在外头花天酒地,女人呢?敢怒不敢言,最好的岁月都给了他,难道换来一张离婚证书,这就是结局?任谁都会不甘吧。爱情这种东西,虚的很,爱你的时候,你就是天就是地,一旦不爱你了,就是空气。所以,我建议你现在,趁着还没那么多杂念,恋一场,也别投入太多。”
她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往事,看着丁羡的时候,眼神微有些惆怅。
孔莎迪也说,别总让他拿捏着你,你得适当拿拿乔,千万不能让男人摸透了你的脾气秉性。
话音刚落。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丁羡掏出来。
1新信息来自周。
看了半天也不敢点开。
万一他说好。
万一他真的要分手。
下一秒,直接电话进来了。
她再也无法装作看不见,慢慢按下通话键。
“喂?”
那边声音透着一股疲倦:“嗯?”’
丁羡低头,扣了扣手指,“那条短信……我……”话到这儿,她想起了孔莎迪的话,她要适当拿拿乔,不能老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我在家教。很忙,有空再联系你。”
说完就挂了,随后又看着手机长长叹一口气。
那边,周斯越靠在医院的长廊上,无限疲惫,手机捏在手里,低头看了两眼,又往别处瞥了眼。
病房门口有人出来,是隔壁床的阿姨,看见这长椅上累极的人影,于心不忍,操着口不太正宗的普通话道:“你赶紧回去歇歇吧,都三晚没睡了,这里我帮你看着呢。”
周斯越闻声回头,提了提劲儿,揉揉头道:“没事。”
“我看你妈妈也精神状态也不好,你还是赶紧回去睡一下,不然这么撑着,到时候谁照顾你爸爸呀,快走吧,我帮你照看一会儿,他夜里要吃药对吧,你药放在哪儿,跟我说,我定闹钟。”
“这边能找看护吗?”他抬头,答非所问。
“你要走吗?这边的看护贵,你有钱吗?”
他年前得回去比赛,至少得找一个星期的看护。
从小到大,他就没为钱发过愁。
如今,也是一为五斗米折腰的主了,光为这次手术费用,他已经体会过人生百态了,家里亲戚除了祖辈其他都避他们如蛇蝎,深怕沾了他们家这晦气。
“我们家哪有钱,茜茜也要读书啦。”
“钱都买房子了,手头也没有空余的闲钱啦。”
人走茶凉,理解。
周斯越双腿敞着,弓身,双手交叠撑在膝盖上,埋着头,想了半会儿,礼貌地对人说:“您给我介绍个靠谱点儿的看护,钱的事,我想办法,麻烦您了。”
那阿姨别提有多心疼这孩子。
听说刚下飞机就匆匆从机场赶过来,他父亲其实在医院已经住了有一阵了,跟她老伴儿一起进来的,家里似乎一直瞒着他,到了医院整个人就傻了,不眠不休在这边照顾了四五个晚上,那母亲也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主,好几次看到这孩子累的在椅子上打个盹儿,他妈也不知道拿条毛毯给他盖上,还是她看着心疼,给人盖上。
才回来几天,人都憔悴了这么多。
阿姨感触颇深,要是自家孩子能有这么懂事儿就好了,一拍脑门,忽然想起:“哎,我有个朋友就是干这行的,这样我请她帮帮忙,让她给你算便宜点儿,你要离开时间不长的话,我可以帮你照看一天,这样能省一笔是一笔。”
这种来自陌生人的温暖,让他倍觉讽刺,英俊的脸庞冲人感激一笑,礼貌道谢,“谢您了,刘姨。”
病房内。
周宗棠咳血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人也很沉默,不太说话,周斯越回来那个晚上,才开口说第一句话,“你,怎么……过来了。”
断断续续,嗓音也拼不齐。
周斯越虽然小时候皮,但周宗棠大多以教育为主,没什么正儿八经地打过他,相比较蒋志雄那种一言不合就摔杯子的教育,在周斯越的记忆里,自己的父亲算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老蒋他们都说,这几个孩子里,就属他把周斯越教育的最好。
离开北京的时候,周宗棠这人好面子,谁也没通知,也叮嘱周斯越不要去劳烦蒋叔他们几个,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认命。
周斯越那会儿还挺生气的,他怎么就那么认命,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有人感谢他么?
人家恨不得一脚踩死他。
可周宗棠就这温润的性子,善以德报怨。
那晚,他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往日高大意气风发的身影,瘦成了骷髅架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鼻尖微酸。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叫周宗棠金刚人,因为他从来不生病。后来才知道是怕他和母亲担心,总是偷偷摸摸上医院吃了药就完了,要不是蒋叔几个无意说起,他还真以为自己父亲是铁打的金刚人,从来不生病。
“您怎么总喜欢自己偷偷摸摸上医院呢?”连声音都哽了。
周宗棠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到底是看见儿子高兴,精神头都比平时好了许多,还跟他开起了玩笑:“金刚人……也会……累啊。”
周斯越撇开头,微仰了下头,知道他是心里难受。
临别前的一晚。
周斯越坐在床前帮他削苹果,说起了明天回北京的事。
周宗棠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去吧,别老往这边跑,机票也不便宜,我跟你妈在这儿挺好的。”
苹果皮一溜溜挂着,周斯越不为所动的慢慢削着,忽然,苹果皮断了,他一顿,刀刃卡在拇指上,渗出丝血,也没理,低头道:“我妈精神状态也不好,您别老麻烦她了,我帮您请了看护。”
李锦荟抑郁倾向,心理医生来了几趟都没用,好在身体还健朗。
腊月二十二,家家户户在为明天的小年准备,热热闹闹。
病房寂静,窗外雨雪交加,寒风凛冽。
半晌,周宗棠气若游丝地问:“恨我吗?没让你和你妈过上更好的生活。”
周斯越放下苹果,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微偏着头,手上的伤口血迹渗着他的灰色裤子,膝盖上印着一点儿红。
他摇摇头,重新拿起苹果削,“爸,我有女朋友了。”
周宗棠看他,“是丁家那丫头吗?”
苹果皮重新溜起了圈儿,“嗯。”
周宗棠:“人家愿意跟你吗?别回头耽误了人家。”
“耽误不了。”
周宗棠:“她妈妈……”
“她妈是她妈,她是她。”
“有机会,再让我见一面。”
“好。”
腊月二十三,祭灶神。
丁羡今天不去家教,被叶婉娴使唤了一天,忙的连口水都没时间喝,晚上吃小年饭,叶常青还带着苏柏从来了。
一打开门。
苏柏从就给她递了个红包,“过年好。”
丁羡怔愣着接过,两人许久未见,倒比之前生分了,她低声道谢:“谢谢苏总。”
叶常青拍着她脑袋呵呵笑,“苏什么总,叫叔叔不就好了。”
苏柏从:“我拒绝,叔叔都把我叫老了。”
两人有说有笑进门,丁羡跟在后面把门关上,叶婉娴从厨房端着菜出来,见两人来了,眼睛一亮,“来啦?洗洗手,准备吃饭,我刚做好。”
苏柏从跟叶常青拉开椅子坐下。
席间,几人说说笑笑,一团和气,苏柏从说起了一块地皮,连一向沉默寡言的丁父都忍不住插话跟他热络地说起了那块地皮的开发。
丁俊聪照旧在大人面前耍着贫,逗得这帮道貌岸然的大人们笑声频频。
饭桌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喜气洋洋。
窗外面,昏黄灯光,雪花飞舞,冷清异常。
丁羡格外想念一个人。
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她掏出。
“出来,我在你楼下。”
备注:来自一个永远不会说爱我的王八蛋。
“妈,我下楼倒个垃圾。”
“吃饭呢,你倒什么垃圾。”
“憋不住了。”
人提了袋垃圾就出去了。
叶婉娴:“神神叨叨的,苏总继续吃,别管她。”
苏柏从笑:“好。”
……
丁羡几乎是飞奔下楼。
人才刚到黑漆漆的楼栋口,手臂就被人拉住,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暗灯光,她看不清,头搭在他肩上,被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丁羡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喂,周斯越。”
埋在她颈肩的男人,忽然沉沉吸了口气,声音沙哑透着无力,他将所有的重力都压在她身上,极其疲倦地开口:
“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周父的事情涉及到一个政治因素,后面会解释的,但是编辑说似乎政治因素不能太直白说清楚,我只能尽量不具体的提,把前因后果讲清楚这样。
200个红包。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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