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惨白的实验室中, 佟同被绑在钢制床上，睁着眼望头顶的白灯，灯光晃目, 盯得眼睛发酸胀痛，她也没有移开。
直到一副眼罩突然被丢了过来，恰好挡住了她双眼, 视线顿时陷入黑暗中。
“拿开。”佟同冷冷道, 言语中带着藏不住的戾气。
何月生靠在钢制床边，从口袋摸出颗糖, 拆开塑料包装，将糖塞进嘴里含着，转到右腮, 微微凸出一点弧度：“确定要做这个实验？改良后的稀释剂可以让你保持稳定。”
异化带来的不光是身体变化，还有力量的提升。
佟同沉默许久，才终于出声：“佟同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何月生扭头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佟同顶着赵离浓身份长大, 这个名字是后来要进入第九农学基地时, 她自己取的。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佟同眼睛还睁着，但只能见到一片昏暗，她忽然笑了, 两个酒窝依旧, 似乎还是当年单纯的样子：“我不喜欢赵这个字，又和我妈一样不是正常人。”
所以取了一个佟为姓, “同”即同样的意思。
“如果我成功了, 再给她注射。”佟同转过头, 虚盖着的眼罩滑落，朝左后方竖立的冷冻舱看去, 里面赵佟身体依旧大半异化，只有半张脸能看得出人形，“如果失败了……”
何月生打断：“她既然说新的血清做出来，那一定会成功。”
佟同脸上的眼罩滑落大半，再一动头，彻底滑了下来：“今天她来吗？”
“不知道。”何月生将嘴里的糖咬碎，心想可能买到假冒伪劣的糖了，不然为什么泛着苦味，“我很久没有进过研究院。”
实验门突然从外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佟同余光瞥见何月生忽然站直了身体，门外脚步声不疾不徐，朝这边过来了，她睁着眼睛想会是谁进来。
一张清瘦干净的脸出现在佟同视野中，是赵离浓，她手中还拎着一个实验箱，佟同不自在地转回头，继续盯着头顶灯光。
赵离浓扫过捆绑在佟同四肢的钢锁，伸手拿起她脸侧滑落下来的眼罩，重新盖了上去：“开始吧。”
佟同看不见，只听见金属锁扣撞击的声音，猜赵离浓打开了实验箱，随后听见戴手套的轻微窸窣声，最后传来玻璃瓶掰断的声音。
“直接注射？”这是何月生说的话。
“嗯。”赵离浓低低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很快，佟同察觉自己衣袖被掀起，带着凉意的手套按在她皮肤上，在针头即将插进来前，她忽然出声提醒：“你应该带人过来守着，如果实验失败，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她不知道失败会让自己变成什么模样。
尖锐的针头避开异化的尖锐皮肤，直接扎进血管，赵离浓盯着针筒中的血清注射干净，利索拔.出针头，随即扯下佟同脸上的眼罩，她对上她的眼睛，几乎笃定道：“你在害怕。”
佟同别扭转过脸，避开赵离浓的目光，但很快她察觉到体内开始发生变化，喉咙异常干渴，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烧烤，身体无法自控扭动起来，被固定在钢制床上的手脚撞在锁具上，没有几下，锁具就被撞开。
手指异化成的藤蔓瞬间伸长，朝最近的赵离浓袭击而来。
何月生见状，心中一惊，下意识拉开赵离浓，另一只手拔出匕首，同时想要制住佟同。
“不用管。”赵离浓挡住何月生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让他走开。
那几根藤蔓即将刺中赵离浓时，像是碰见什么天敌，倏地僵住，不敢再往前进一寸，随后重新收了回去，又重新恢复手指模样。
“她……”何月生看着实验床上扭动的佟同，口中发苦，“会失败吗？”
赵离浓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佟同，观察她身体上的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佟同挣扎的幅度终于小了，各处原先皮肤上无法变回去的绿褐色斑纹突起，开始逐渐退散，露出正常的皮肤。
何月生也发现了佟同身上的变化，面上难掩激动：“成功了？”
赵离浓答应了赵风禾，要救赵佟，清除她身上的异化细胞。但佟同想要让自己先做实验，确认结果，再给赵佟注射。
实验床上已经湿透大半，除了佟同流下的汗，还有她皮肤上分泌出来黏腻绿色液体，混在一起，像是被扒了一层皮。
佟同挣扎着撑坐起来，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面粗糙触感消失不见，体内好像少了什么。
“感觉怎么样？”何月生到底还是忍不住靠近佟同，问她。
佟同转动手腕，试图异化身体，却发现手指没有变化，这么试了数次，体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她终于缓缓抬头，脸上似笑又似哭：“我……不是怪物了？”
“这是另外一支血清。”赵离浓面上不动声色，将实验箱推了过来，箱内还有一支血清，她看向佟同，“你可以亲自为你母亲注射，不过她失控太久，恢复时间需要更长。”
佟同毫不犹豫起身，伸出手去抓对面实验桌上的血清，结果双脚刚落地便一软，毫无防备朝前栽去，何月生快步跨去扶住她。
佟同努力站稳后，让何月生放开自己，她拿起血清一步步朝冷冻舱内的赵佟走去，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赵离浓垂眼看着脚下，导师研究的血清因为材料不够纯粹，才会导致人体发生异化，那些初代研究员少了大量研究资料支撑，单纯结合异植细胞，更是让人体发生畸变，无法收回。
这两支血清中足够纯粹，可以清除她们体内的异常细胞，但后续变化未可知。
“从今天开始，你们是我的实验对象。”赵离浓望着向冷冻舱输入管中注射完血清的佟同，“军方同意实验对象受我管辖。”
其他人无权对她们做出任何处罚举动。
佟同一只手摸着冷冻舱，目光紧紧盯着里面的赵佟，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好。”
“包括你。”赵离浓扭头对旁边何月生道。
“我？”何月生震惊，一时没崩住，“小赵，我也是你的实验对象？”
他明明没异变，也没注射血清！
“哦，我需要新的实验对象。”赵离浓调出一张申请批准表，微微一笑，“第九农学基地正在扩建，我打算搬过去，军方已经答应将一些人划分给我处理。”
何月生匆匆扫过申请表，除了右上角一个大大的红色批准样章外，他眼尖发现下方一串名字中有他，甚至还有赵风禾、何昊。
“……我们都要成为你的实验对象？”何月生内心一时复杂无比。
外边异变植物大肆攻击停了下来，各基地开始恢复生息，中央基地也开始处理追溯当初发生的那些事，他还以为会等来审判。
赵离浓收了申请表：“你父母答应了，血清有效，他们就跟我离开。”
赵风禾和何昊留在中央基地，是研究院所有人心中的一根钉子，但何昊手里还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守卫军，真要闹起来，中央基地势必不会平静。
刚从异变植物大规模攻击存活下来的中央基地，并不想继续陷入斗争中。
赵离浓出头调停，无论是军方还是研究院当然愿意答应，只看赵风禾和何昊是否同意。
赵风禾自觉欠她，加上血清一事的借口，最后答应了下来。
“那……”何月生握拳假意咳了几声，挡住下半张脸的表情，“我们什么回第九农学基地。”
赵离浓瞥了他一眼：“过段时间，会有人押你们过去。”
何月生紧绷的肩膀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他松散靠在实验桌旁：“行。”
冷冻舱内的赵佟已经有了变化，佟同一眼不错地盯着，直到里面的人一点点褪去灰褐色似粗糙树皮的状态，她连呼吸都不敢重一秒。
外面的天从白到黑，赵佟终于彻底恢复人的模样，露出一张苍白削瘦的脸，一层薄皮紧紧贴着手脚，几乎见骨。
“她昏睡太长，清醒需要时间。”赵离浓抬手看了看光脑，“一个小时后会有医生过来为你们检查身体，我先走了。”
话毕，赵离浓便转身往外走去。
一直盯着冷冻舱的佟同终于有了反应，转身喊赵离浓：“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欺骗她，她一直没有道过歉。
赵离浓脚步微顿，侧脸：“你们身体如果有什么变化，随时联系我。”
佟同看着她消失在实验室内，许久后问何月生：“我们是不是没机会再成为她朋友？”
何月生重新剥了一颗糖，这回味道对了，他抻了抻腰：“其实实验对象也不错。”
……
赵离浓出来时，正好碰上从研究院走出来的严胜变。
“血清怎么样了？”严胜变视线扫过已经被封的商场，猜到她刚从那个地下实验室出来。
“暂时有效果，后续还要观察。”赵离浓回复。
严胜变点了点头，片刻后问她：“确定好了要回第九农学基地？”
“嗯。”赵离浓道，“那里更适合我。”
“第九农学基地实验器材不多。”严胜变深深看向她，“但扩建需要时间，这期间你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有什么需求及时申请。”
两人在门口告别，严胜变坐车离开。
赵离浓没走，还站在研究院大门，忽然她若有所感，仰头望向夜空，摊开掌心，接住簌簌飘落的白色雪点，良久之后低声道：“下雪了。”
没人听见她的声音，满捧的雪花也无人分享。
“赵离浓。”
她诧异转向声源处，一身黑色作战服的叶长明站在路灯下，暖黄色灯光洒在他脸上，显得格外俊朗，大概刚从基地外回来，作战服还有些凌乱和几道破口，对上她目光，他眉眼间露出笑意：“好久不见。”
他大步朝她走来，冷寒风息中挟裹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们刚从第八基地回来。”叶长明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听说附近有一家新开的餐馆。”
赵离浓目光扫过他肩上堆着的薄雪，顿了顿道：“好。”
两人并排往附近的餐馆走去。
“你身上有血腥味。”赵离浓忽然道。
“抱歉，外套沾了血。”叶长明下意识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赵离浓拉住他小臂，摊开掌心，露出被攥紧了的雪团，递给叶长明：“给你。”
叶长明一怔，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笑，从她手中接过雪团，搓在外套上。
“还有没有味道？”
“没有了。”
……
路灯下，雪还在飘降，只有两人并肩靠着的影子拉的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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